89，万年夺权

万世祥死了一段时间以后，平静的芦花湾，突然闹起了鬼。

先是杨蔫子的妇人姬巧云，和大家一起起粪的时候，忽然间跌倒在地，人事不省。许多人把她抬到牲口槽里，给她灌水，掐人中，都不顶事。有人拿来了筷子挟她的中指，她就在昏迷当中说话了。她说，你们别挟我，我是万世祥，我说几句话就走。大家一听这话，顿时觉得怪怪的，便支楞起耳朵，听她说下去，不听不要紧，一听还真有点像万世祥的声音。万世祥说，有人害我，给社教工作组反映我如何如何。这个人是真的反映问题吗，才不是呢，他是瞅中了我的位置才这么干的。如今，他的目标实现了，终于坐在了我的位置上。你们要认清这个人，别以为他是好人。姬巧云说完这些话不长时间，就慢慢苏醒过来。人们问她说了啥，她疑惑地摇摇头说不知道。当时在场的人，谁也不再说话了，可心里都不禁为这件事感到奇异。当天，这件事就在芦花湾里传开了。

这话传到大队主任姜彪的耳朵里，他不禁冷笑一声说，我看他万世祥的相好还能干个啥。姬巧云说得不错，确实是他向工作组反映了万世祥的问题，可万世祥的事，在芦花湾里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既然干下了不要脸的事，就不要怕人说。这臭婆娘被罢了职，心里不服气，就装神弄鬼，搬弄是非。有本事，明着来呀，何必这么下作。

姜彪与万世祥和姬巧云一起搭班子的时候，他就一直受到这两个人的挤兑，把他当猴的耍。他最看不贯这一对狗男女长期鬼混，还把大队部当成了他们相会的场所。这大队部已经不像个大队部了，简直成了他们在一起鬼混的淫窝。现在好了，苍天有眼，终于让万世祥这个混世魔王下了地狱，把姬巧云这个破鞋踢出了大队的领导班子，他姜彪的这一口恶气总算出了。如今，他成了芦花湾的掌门人，他说啥，那就是啥，没人敢在他跟前说个不字。任你姬巧云再装神弄鬼，也没用。

可后来，另一个与万世祥没有任何瓜葛的妇人，也同样被万世祥拿捏住，说了同样的话。这时，姜彪的心里也不知不觉地起了疑意，莫非万世祥这家伙，下了阴间还真的找他算账不成。

后来有一天晚上，他因为有事，就一个人睡在了大队部里。结果，他作了一个恶梦，那梦既虚幻，又真实，一时弄得他不知道是在梦境里，还是真实发生的事情。那晚上，万世祥飘飘荡荡地从门里进来，在他跟前掀起衣裳让他看，又伸出干巴巴的双手，说，姜彪，你看看我现在成啥了，我不明不白地死了，做鬼都做不成好鬼。你在背后给我捅刀子，我就让你不得好死，你信不信，三年之内我让你下台，五年之内，我让你给我偿命。姜彪一惊醒来，吓出了一身冷汗。

姜彪当过兵，打过仗，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从来就不相信鬼神一说。但这天晚上的经历，让他觉得，万世祥这家伙阴魂不散，也该收拾收拾他了。阳世的芦花湾，岂容野鬼闹腾。他不相信活人还能让死人给拿住。就请了他的连襟，碾盘岭上的张砍刀，趁夜来到万世祥的坟上。那张砍刀便在坟跟前转来转去，嘴里念念有词，最后在一块青圆石上，用心红划了镇符，就将这块镇石，埋在了万世祥的坟头上。

在万世祥的坟上下了镇以后，芦花湾从此就再没有闹过鬼。

鬼虽然不再找姜彪的麻烦了，但却有人要找他的麻烦，这个人就是万年。

万年虽然当了大队的治保主任，但总感觉是个小媳妇的角色。许多事，都是姜彪一个人说了算，他既作不了主，也进不上言。姜彪对他，好像对待三岁娃娃一样，从不把他放在眼里，他是想干大事的人，有许多的想法，他想借社教的机会，把芦花湾的治保工作好好抓一抓，把大队的治安环境整顿整顿，再召开一次社员大会，狠狠批斗批斗地主和落后分子，煞一煞他们的嚣张气焰，从而树立自己的威信。但姜彪说，农村没有那么多阶级斗争，还是抓生产要紧。他提出想组织民兵训练训练，姜彪说，现在正忙，训练啥，等以后有时间再说吧。还有一次，公社召开治保会，通知让他参加，他没来得及给姜彪说，回来就遭到姜彪的一顿训斥。本来，他就对没能接上他大的班，一直耿耿于怀，心想肯定有人从中作梗，要不他现在也不会受这份窝囊气。后来，他终于知道是姜彪瞄上了大队主任这个职位，一直瞅机会准备取而代之。所以社教工作组来以后，就趁机向房组长告了他大的黑状，顺理成章地接了他大的班。知道这些情况以后，他才看清，姜彪是一个蛇蝎心肠的人，对付这种人，就要变得比蛇蝎更毒，才能制服他。于是，从这一天开始，他就开始暗暗地准备对付姜彪的武器。

姜彪生活简单，不爱钱，不好色，要抓他的把柄，也不是那么容易。但这也难不倒万年。他知道，这是一个政治运动频繁的年代，的干部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政治上不出错。可当兵出身的姜彪，二杆子一个，哪懂这个，只要悄悄把他平时所说所做记录下来，就是一笔永远抹不去的罪证。比如他说，农村没有那么多阶级斗争，这不是和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指示唱反调吗。比如，他只抓生产，不抓革命，这不是只低头拉车，不抬头看线吗。还有，他不让召开批斗会，这不是明显袒护地主和落后分子吗。

万年不禁窃笑起来，心里说，世上无难事，只要有心人。想给你找事，还怕找不着事吗。你个姜大头，只晓得弄人，没想到还有人会弄你吧。只要我时时留心，抓你的把柄就一抓一个准。一旦时机成熟，你姜彪就是有十张嘴，也别想说清。

复仇的日子对万年来说，好像是慢了一点，但它一到来，万年就牢牢抓住，果断出击，毫不留情。

从1966年5月开始，万年就闻到了一股不同以往的政治气息，那一种气息既强烈，又让人兴奋。开始只是红卫兵在动，后来各种造反组织一下都冒出来，动起来了。县委县政府的权让人夺了，丫河口公社的权也让人夺了，万年一看时机到了，就立即组织起大队一部分听他话的民兵，成立了芦花湾大队革命造反派指挥部，人人戴上红袖标，第一个把大队主任姜彪从家里揪了出来，扭送关押到了大队部，让民兵看守住。第二天召开群众大会，会场四周贴满了标语口号，以及揭发姜彪罪行的大字报。姜彪在一片口号声中被民兵押上台来，勒令交待罪行，接受批判斗争。那姜彪平时在人前头专横惯了，一下被揪出来当做批判斗争的靶子，就羞忿交加，说我犯了哪一条，你们要批判斗争我。结果立即召来一阵口号声和拳打脚踢。万年说，你不服气是不是，现在我就来揭发揭发你这个走资派的罪行，让你心服口服。接着，就打开笔记本，一条一条念给他听。说某年某月某日，在某个地方，同某某人说了某话，同党的路线唱反调。某年某月某日，在某个地方做了某事，忠实执行了某某某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某年某月某日，组织群众开展了某项活动，充当了反对社会主义道路的马前卒。这些罪行有时间，有地点，有证明人，而且事事都紧扣政治路线，直击姜彪的心理要害，不大一阵，那姜彪的脸上就开始红一阵白一阵的，汗水就从脸上不断地滚落下来。

万年揭发一毕，一片打倒姜彪的口号声，就响彻了整个会场。那些平时对姜彪敢怒不敢言的社员，也赶上来对姜彪拳打脚踢，可怜那姜彪纵有三头六臂，也挡不住许多人打他一个，不一会儿，就被打得遍体鳞伤，鼻青脸肿。押回看守房子以后，就让他开始写自我反省材料，反省材料写了一个星期才勉强过关。放他回家的时候，已经断了一条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