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9章 日久见人心（六）

这是张明玉的最后一个问题，也是她最关心、最紧张、最想知道真相的问题。

张明玉到现在都不肯相信，自己的娘亲，那么高傲勇敢，永远努力的往前走，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一往无前的张夫人，就真的这么突然又可笑的去世了。

张老爷轻轻叹息一声，张明玉会问出这个问题，也就代表着，其实她并不信任自己这个父亲。

可张老爷却毫无反驳她的立场。

“她，是真的意外，与任何人无关。”张老爷缓慢的说道，那一瞬间，他仿佛突然苍老了好几岁，“明玉，我对你娘，的确称不上好，可是，结发夫妻数十载，我也”

张老爷说不下去了，摇了下头，转而又道，“我知道你可能还想问我为什么没有找那家人理论算账，跟他们不依不饶，甚至还能还会怀疑我暗中跟那家人在某些事上达成了一致，但是，真的没有。我没有，我也不会利用发妻的死做出这种事”

当时张夫人上门示好求和，希望那家人放过张老爷，至于那个外室的事情可以好好商量，左右对于那家人来说，那个外室也只是他们家中一个并不受宠的妾室罢了，他们会不依不饶，只是出于对外室逃走的愤怒外室和张老爷的关系，对于那一家的老爷来说，就等于是被戴了一顶绿帽子，所以才不依不饶，非要收拾外室和张老爷。

那家人不耐与张夫人商量，叫来了下人要赶张夫人走。

后来苏氏她们听说的，是那家人的下人赶张夫人走的时候，失手推到了张夫人，以至于让张夫人出了意外，但实际上与那家人的下人并没有什么关系。

在场的张家人，除了张夫人还有跟着张夫人过去的张家下人，如果张夫人的意外真的跟那家人有关系，张家下人便是人证，这件事不可能就这么轻松过去。

对于张老爷的解释，张明玉并不动容，只淡淡问道：“但你外室的事情到底是已经解决了。”

张老爷语塞。

要说是因为那家人自己心里心虚，就算张夫人的死跟他们没直接关系，但到底是在他们府上出的事儿，便默不作声的将这件事一笔带过了，可实际上还是因了张夫人。

就算张老爷解释再多，不管直接或间接，张夫人是因为张老爷的风流债才出的事儿，而张老爷也得到了好处和解脱，这就是铁定的事实。

过了好一会儿，张老爷才愧疚的说道：“那个外室我已经打发走了。”

像是在解释，在为自己表示，他已经做出补救了，在表达对张夫人的歉意了。

虽然这根本算不得什么补救和道歉。

张明玉嗮笑的摇了摇头，如果张夫人在天之灵也看见了，恐怕也会嘲笑出声吧。就算没有张夫人的死，但她是逃妾的身份，还连累了张老爷被人找麻烦，事后张老爷也会将她打发走的。

再说了，只是一个女人罢了，只是打发走一个外室，如果张老爷表示他日后再也不会养第二个外室、再纳妾室，张明玉或许还会觉得惊讶，能够对张老爷改观。

“算了。”

张明玉摆了摆手，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无济于事。

而张老爷，也就这样吧。

她拜祭过了张夫人的牌位，也知道了张夫人去世的真实情况，这次回来的目的，已经完成了一半，剩下的另一半目的张明玉深深的看向季姨娘和张明月。

虽然她还没有说话，但季姨娘和张明月立马感受到了她不善的目光，季姨娘已是心如死灰，面上毫无波澜，张明月则害怕的躲进了文姨娘的怀里，希望文姨娘能够保护她。

张明玉没有说话，只用淡淡的目光与张老爷对视，张老爷便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往日培养的父女之间的默契，用在了此时，不免让人觉得有些惆怅和心酸。

该表明的态度，张明玉已经表明了；该劝诫张老爷的话，张明玉也都已经说了；惩治张明月和季姨娘，这不单是帮张明玉出气，更是杀鸡儆猴，给后院其他蠢蠢欲动的姨娘们敲一个警钟。

现在张家的后院已经没有一个主母可以压制住她们了，这次对季姨娘和张明月的处罚，紧张等待着的不止季姨娘和文姨娘、张明月她们三个人，还有后院的诸人，都在翘首相盼，等待张老爷的发落。

张老爷凝视着季姨娘和张明月，沉默了许久。

良久之后，他声音沧桑又沙哑的说道：“将明月送去清心庵静心养气，好好反省自己，三年之后再回来如果三年之后依旧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那就，就别在清心庵待一辈子吧。”

清心庵表面上看是京城郊外的一座尼姑庵，实际上住的大多数都是京城中犯了错、被发落的女眷。

日子如何的清苦且不说，文姨娘带着哭腔的说道：“老爷，三年后明月都已经成了老姑娘了，若是那个时候才让她回来，她还怎么嫁人呐”

张老爷拂袖冷哼：“就她现在这个性子，还嫁人嫁其他的女儿出去是与人结亲，把明月嫁出去，是与人结仇吧”、

文姨娘被张老爷的话噎得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她语塞了一下，又道：“就算要明月反省自己，那就在府里建一个小祠堂，让她在家里闭门思过也可以呀，何必要送她去清心庵呢”

张明月没有吭声，有文姨娘保护她，帮她求饶争取宽大处理，她只需要乖顺的待在一旁就行了。如果文姨娘如果文姨娘都不能帮到她，她自己出来吵更没有作用。

张老爷不满的说道：“不过是让她去清心庵，又没要了她的命明月不过是晚成亲三年，可明玉呢她被害得日后可能再也不能生孩子了”

文姨娘飞快的撇了下嘴角：“那不是可能嘛，而且她不是已经生了一个女儿了吗明月晚三年成亲，成了老姑娘，那可是兴许都不能嫁到一个好人家去了，毁掉的可是明月一辈子啊”

听见文姨娘这番话，张明玉竟然都生气不起来了，张明月去清心庵三年，被毁掉了一辈子，那她难道被害得，毁掉的就不是一辈子了吗

如果她真的以后再也不能生孩子了，如果她嫁到的不是闻家，没有拥有苏氏和闻沉这么好的婆婆和夫君，她会沦落到什么下场，文姨娘她们想过吗

哦，或许文姨娘她们会说，如果她嫁的不是闻家，当初也就不会立下那么一个协议了，季姨娘和张明月也就不会做出这种事情了。

所以，一切都是张明玉自己活该咯

“够了”张老爷不耐烦的打断了文姨娘的喋喋不休，“慈母多败儿，明月会变成这副模样，就是被你给惯坏的”

张老爷怒目瞪了文姨娘一眼，如果不是因为季姨娘怂恿张明月去害张明玉的事情，是瞒着文姨娘的，从头到尾文姨娘都毫不知情，今天的责罚她也逃不过去，更别说还帮张明月求情了。

不过，如果文姨娘再继续说下去，张老爷说不定就真的要将她也一并给罚了。

张老爷冷下脸，真的动了怒，文姨娘也就讷讷不敢再说话了，回过头看着被吓得两眼泪汪汪的张明月，心疼的抱住自己的女儿，在张明月不甘心的要开口之前，先摇头让她别说。

这会儿张明玉就在场，她就是个绊脚石，就算她们把张老爷说服通了，谁知道张明玉又会打什么岔，还是等张明玉走了之后，再想法子向张老爷求饶。

定下了对张明月的处罚，下一个就是季姨娘了。

对于季姨娘，张老爷的态度明显变得更加冷漠了。

张老爷思考了一番后，对张明玉说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就算将季姨娘送到衙门去，也未必能断出个所以然来，所以我想，还是咱们自行处置便是，你觉得怎么样”

张明玉问道：“爹你打算怎么处置”

张老爷回道：“将季姨娘重打五十板子，若她还留有残气，再叫来人伢子，将她远远的发卖了，你意下如何”

当初将季姨娘从通房丫鬟提为姨娘的时候，不知道是张夫人忘记了，还是有其他的原因，当时并没有把季姨娘的奴籍给消除了，所以到现在，张家手里依旧握着季姨娘的卖身契，可以发卖了她。

季姨娘虽说不得宠爱，在张家日子过的平平，但对于外面的大多数普通百姓来说，她已经是过的令人羡慕的精细日子了，当了大半辈子的主子，如今再卖她，如果让她去给人家当仆妇干粗活，基本上是不会有人愿意卖她的，一看就不是能干活的人；再说她的年纪也不小了，人老花黄，再卖去给人家当通房或者生孩子，都是不可能的了。

而且，张老爷说的是私伢，不是正经的官伢的。

她唯一的出路，恐怕就只有那价格低廉，专门服务出苦力的单身汉子的黑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