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隆巴缔

第二十七章隆巴缔

隆巴缔一动不动地缩在登录室那间他专用的格子间内，连呼吸和心跳都调整的极为缓慢，不敢发出一点儿动静。因为此时他正处于“下线”状态，对外面的人来说，格子间里应该是空的。

会议结束后，他不辞辛劳地又指导那几个教义编辑归纳了这次会议的要点，甚至对部分不算精炼的口语化措词都进行了修改。直到他看出那几位编辑已经显出疲态和几丝不耐烦，他才恋恋不舍地结束了“指导”，向其他人宣布他将下线。然后他就来到了这个格子间，一直呆到了现在。

隆巴缔不是不想下线，而是他根本无法下线。

隆巴缔从小就被他的父母告之，他跟别人不一样。别人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们来自一个叫做“现实世界”的地方，他们是通过某种游戏设备用意念降临到这个世界的。

他们可以通过“下线”的方式突然在这个世界消失，回到他们那个世界。而且他们降临在这个世界的只是意念，而不是真身，即使他们在死掉之后，还能通过再次降临而“复活”。他们只是一些玩家，在这个世界只是“玩”，而不是“活”。

但他却不一样，他是在这个世界实实在在的“活”。他出生在这个世界，是这个世界的土著，在“现实世界”并没有“真身”。他无法像父母及其他人那样回到他们口中的那个“现实世界”。

至于死后是否也能像其他人那样“复活”，他觉得自己可能也做不到。当然，他更没有勇气对此进行验证。他觉得自己一旦死去，可能会像这个世界的动物一样，死了就是死了，尸体或被其他动物分食，或是腐朽。

他小时候不太懂，所以即使听了父母告诉他这些事，也没太在意。直到懂事后，他才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别人视这里是虚拟世界，但这里却是他的现实世界。别人都是在玩游戏，而他是被游戏玩。这让他一度极其自卑。

父母还“健在”时，他也曾向父母提出过，他为什么跟别人不一样。但父母似乎也没说清楚是怎么回事。按他父母当时的说法，他们在游戏世界里一见钟情，进而发展成了“网恋”，但在现实世界，他们并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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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他的出生，他们认为是个天大的意外。他们事先也不知道在游戏搞对象竟然也真的搞出个孩子。在生下他之后，他们也惊恐万状，不知所措。

幸运的是，就算他这么与众不同，他的父母仍然是爱他的。按他们的说法，这个世界的人类都是成年玩家，应该是没有婴儿的。所以他们怕他的出现被其他玩家看到，受到围观甚至歧视，所以他们逃离人群，在偏僻的深山里安家，不再跟任何其他玩家接触。

他们俩还仔细安排好各自的上线时间，有时同时出现，有时轮流出现，幻化出各种婴儿用品，食物玩具也应有尽有，对他的照顾非常好。

他从小就被父母灌输了无数的知识。他们把现实世界的所有风貌和各种知识，以及这个游戏世界的所有情况，都毫无保留地教授给了他。他们还教他炼体，教他引导内力，后来还教他刻划程序，努力使他成为一个看上去“正常”的人，希望他长大后可以溶入外面的人类社会。

在他十多岁的时候，父母在一次外出狩猎后，再也没有回来。他猜测他们可能是出了意外，不是被某种猛兽捕杀了，就是遇到了什么巨大的自然灾害，导致他们双双殒命。

当然，他们作为游戏“玩家”，应该是可以复活的。但问题是他们这些“死”过的人不但会丢装备和技能，还会忘掉“生”前的事。当他们再次上线时，就成了一个新人。

后来他接触了其他人才知道，老练的玩家在回到现实世界后，都有记日记的习惯。在游戏世界中“死”后，他们会看一下日记，就能找回丢失的记忆。懒得记日记的人则会采取找朋友打听的方法，也能知道自己以前的事。

以他父母的性情，以及他们对他的爱护，他们应该在现实世界有记日记的习惯才对。对于他们始终没有再回到他面前这件事，他猜到了三种可能。一是他父母在现实世界死掉了。但这种可能性并不大。他们在现实世界既不认识也不在一起，他们分处两地同时死亡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第二种可能是，他闪二人恋情升级奔现，被人捉奸在床，从此被看得死死了，再也没有找到上线的机会。这种可能性也不大。因为后来大多数人登录游戏已经不再依靠终端设备，也就没人能限制住他人上线。

第三种可能是，他父母可能都另有爱人，并且对各自的爱人隐瞒了网恋的事。他们怕各自的另一半知道，就都没敢记日记。他们在游戏里“死”掉后，双双丢失了关于他的记忆。等他们再上线，别说是他了，可能连他们互相之间也已经不认识了。他觉得第三种可能最合理。

好在当时他已经快成年了，而且装了满脑子两个世界的知识，也习得了一身足以自保的本领。于是他走出深山，以猎人的身份开始同其他玩家进行接触。好在有不少玩家登录地点是在深山，游荡许久之后才走出来，情形同他相似。而且玩家们在相处时并不喜欢在游戏世界说他们在现实世界的事。所以并没有人怀疑的的身份，他在现实世界没有真身的秘密没人知道。

但出山之后他才发现，这些所谓的同类比野兽还可怕。因为可以复活的原因，玩家之间杀人抢劫之风盛行。他多次被人背后偷袭，差点死于非命。

他也曾壮着胆子同他们组队合作。但他小心谨慎的作风得到了其他玩家普遍的嘲笑。别人都说你这样一个新人，又不是积累了多少经验值，积蓄了多少脑力，用得着这么怕死吗他是有苦说不出。他没法告诉别人，你们当然不怕了，就算死了也不过是丢失了一些经验和脑力，而且还能复活，我一旦死了，那就真的彻底挂了。

就在他为这种危险的战斗生活而胆战心惊的时候，他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接触了一个化骨神教的牧师。他对此人宣扬的宗教并没什么兴趣，但他突然发现，化骨神教的神职人员才是这个世界最安全的职业。

这些人坐在这个世界上防守最严密的神殿内，做着向教徒布道和钻研教义的工作，即不用为生计操心，到山林中同猛兽搏斗，在商场上同人勾心斗角，也不用时刻担心被同伴背后捅刀。

于是他装作对神教产生了深厚的兴趣，以底薪迅速加入了神教，成了一个神殿中的勤杂工。为了成为梦想中的神职人员，他没日没夜地钻研教义，并不断地找人交流和学习。一个教义编辑看到他这么“虔诚”和“好学”，于是同管后勤的人说了说，把他调到了身边，成为了一名编辑助理。

他侍候的那个编辑似乎对教义兴趣不大，在试过他的能力之后，就把几乎所有的案头工作都交给了他。从此他开始了“发明”教义的工作。他从来没有见过传说中的化骨大神，也没有亲耳听到过化骨大神所谓的神谕。但这并不妨碍他在教义中杜撰出大段的神主语录。这些语录经过教主审阅后，经过润色，就会堂而皇之的成为教内典籍。

主要的典籍编撰工作完成后，教内对教义编辑的编制进行了裁撤。鉴于他的虔诚以及对教义的精通，他被提升为随军牧师。说实话，他不喜欢进入部队，因为战场对他来说太危险了。他当时面临两种选择，一是辞职，离开神教。二是咬牙坚持一下，找机会调回总部。

最后他选择了后者。他非常幸运。没过多久，现实世界受到了噬灵怪的入侵，人类为了在游戏世界建立通讯网络，不得不停止了游戏世界里的一切内战，他也如愿调回了总部。虽然后来游戏世界也爆发了人怪大战，但他再也没有外派随军。

后来的一百多年间，他以虔诚和勤勉得到了迅速提升，历经教区主教，神殿主教，议事团主教，圆桌会议大主教等职务，几乎是到达了在教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隆巴缔在这种伪宗教环境中浸染上百载，熟读两个世界的宗教典籍和世俗社会的哲学经典，这些经历对他的世界观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在少年时他的眼中，游戏世界的所有玩家全都像是神仙，而他却是一个凡人。后来他通过父母的讲述和他自己的摸索，弄懂了这个世界的本质，他又觉对他来说，创造了这个游戏世界的人才是真神。他不知道除了他之外，真神是否还创造了其他的“土著”。

如果他这种情况非常普遍的话，至少应该有玩家会大惊小怪的宣称他们在游戏里生了一个孩子，或者有一两个行事不是很谨慎的“土著”因为永不下线而露出破绽才对。这种事只要出现一起，肯定会成为奇闻而传遍整个游戏世界。但事实上他却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传言。

好像这个世界真的就他一个“虚拟人”。这让他既迷茫，又倍感恐惧和孤独。即使是现实世界的普通人，他们的百年人生换算成游戏时间可以达到上千年，而他即使是入幽境的五百年寿命，换算成现实世界的时间不过才五十年。别人的生活都有先例可循，都可以按前人的经验对自己的人生进行规划。但他的人生却没有先例，只能自己摸索。

但是，后来在化骨神教这些年胡说八道、装神弄鬼的生涯，却逐渐把他怀疑论者变成了一个信奉科学的无神论者。他认为无论是在这个虚拟世界，还是在外面的现实世界，都没有什么神仙。他觉得自己很可能是一个类似于人工智能的生物。

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差点儿动摇了他好不容易确立的三观。在一次刻划程序中，他听到了神的召唤。这种召唤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它并不是像普通信息那样是通过符力波或通讯符从外界传入他的意识，它是从他的内心深处自动冒出来的。

神说：祂是自然之神，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这些所谓的玩家都是外界的邪魔，在祂沉睡之时，趁机入侵了这个属于祂的世界，并侵占这里的领土，猎杀动物，砍伐森林。这些邪魔正在促使这个美丽的世界坠向地狱。而他隆巴缔就是祂选中的神之子，是祂派来拯救这个世界的。

隆巴缔问神：我这个神之子难道不应该有一些异于常人的本事吗

神沉默了一下，回复道：鉴于我现在的状态，我无法让你瞬间拥有神技，我只能传授你一些提升境界的方法，使你更快更好成长。只要你按我说的练，我保证你能在我的世界里得到永生。

隆巴缔又问神：我有伙伴吗有其他的帮手吗

神再次沉默了一下，才答道：没有其他人帮他，祂最多只能让一些动物帮助他。而且只是这个世界上的那些原生动物，至于那些由玩家意念幻化出来的龙、凤、独角兽之类的动物，并不会帮他。一切都要靠他自己用智慧去完成祂交付的神圣使命。

然后神向他传授了一些修炼的方法，以及驱使动物的方法。

最后他问神：我具体如何去做才能拯救这个世界

神教给他了一种制造精神容器的方法。并让他大量制造这种容器，把它们撒在人类聚集之地，或是战场、屠宰场之类的地方。如果能把它们撒在现实世界就更好了。那将大大提高祂苏醒的速度。

他再向神提其他问题，神没有再回答他。他冷静下来之后，自然而然地开始从理性的角度来考虑这件事。所谓的神仙肯定是不存在的，但能在他的脑海中自动生成念头的人，肯定不是什么简单货色。

他觉得嫌疑最大的，就是现实世界的某些大佬。例如那个把现实世界折腾的天翻地覆的张菲，听说此人本就是玩弄精神塑造和精神攻击的高手，她在他脑中搞上一出装神弄鬼的人神对话，应该不是难事。

还有就是本体。大批的噬灵怪已经降临到了游戏世界，但一直没有听说过本体在这里有什么动静。如果它也登录了上来，以它的能量，在他这个“虚拟人”的脑子里搞点猫腻，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他也知道，即使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他也没法违背对方的意志。这位大“神”肯定不是什么善茬，对方似乎了解他的一切，并展示了控制他精神世界的能力，如果他不听话，祂有成千上万种方法置他于死地。

后来他试过“神”教的那些方法，发现确实有用。既然得了好处，就不得不替“神”办事。于是他把那种容器制造成普通石头的样子，通过驱使大量动物的方式，把那些石子撒在了人类和噬灵怪的战场上。至于它们有没有用，就不是他所关心的了。

后来他又利用手中的金钱和权势，纠集了几位玩家在现实世界成立了一个秘密的实验室，在实验他自己的一些项目的同时，才遥控他们在现实世界生产“石子”。然后他在黑市以实验新式抗化水物品的名义发布任务，领取任务的人可以到现实世界的指定地点领取石子，然后把它们撒在战场附近。

今天当他从郭家军手中看到石子的时候，就知道大事不妙。他知道在现实世界张菲的名声有多臭，也知道本体带领噬灵怪杀了多少人，有多招人恨。如果此事真的把他和张菲或是本体联系在了一起，那他就真的算是活到头了。

他预设的“下线”时间是五小时，也就是说，他在在这个格子间内一动不动地呆上五十小时。在过去的岁月中，他已经习惯了在格间中的这种日子。他可以在推演术符或刻划程序中飞快度过。

但今天他却无法集中精力投入其中，这让他觉得格外难熬，仿佛外面正有无数的人正在拿着侦测仪器对着他所在的格间进行测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