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刘家村村头有条东西走向的双向四车道叫幸福路，这路的名字当然也寄托了当地百姓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愿景。这条路也是刘家村唯一一条通向外界的路，此刻一行骑着电动车的人正在这条路上往兴富镇方向前进。

刘民胜兄弟三个骑在前头带路，后座上堆绑着被褥。刘星车上放着桶儿盆儿的紧跟其后，走在最后的是刘真。

他还是穿着半袖，老太坐在后面用一件长衫紧紧地箍在刘真身上，头往左转了点角度，右脸微微地贴靠在刘真的背上，老太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小孙子宽厚的背板，随着他的呼吸起起伏伏。她的刘真长大了，已然是个男子汉了，而她却再也没有能力去给他更多了，想到这里老太伸出双臂环抱住了刘真，让奶奶最后为你遮挡一次这凉凉的春风吧。老太眼窝里滚烫地泪水再也包覆不住了，顺着右侧眼角就流了下来，滴落在了刘真的背上，刘真感到背脊里一暖。她左侧眼角留下的泪水，也落在了这条幸福路上，却丝毫没给这块路面留下半点印迹。

半个小时后，他们来到了兴富镇上的养老院。这所养老院就像一个大四合院，朝南的房间大致有七八间，其余的房间分别在东西两侧，加起来大概也有十几间，朝北的那一排房是养老院的食堂洗衣房以及办公室。中间的一大块空地就是老人们的活动中心，有几排长椅，有一些简单的锻炼器材，有用石墩砌出来的棋桌，地上还有一条用鹅卵石铺起来的弯道。

院长领着刘真一家来到一间朝西的屋子，开门进去感觉光线不是很好，只有一扇小小的窗子，也只能开出去半扇，还有半扇是带磨砂的，只能透进来一些很微弱的光。屋里也弥漫着一股霉味还不知是老人身上的那种体味，反正是闻着别扭。

院长开了灯，这才感到屋里亮堂了一些。他往上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轻咳了一下，说：“你们报名报的晚了，人家早的年前就把床位预订好了的，眼下就这个房间空着了，你们要是没问题的话，就办手续吧。”

大家都转过去看看老太，希望通过她的面部表情来判断下她的态度。刘民全看老太脸上却没有表情，便上去劝说，“娘，这房子就是暗了些，屋子里的味道多开窗通通风就好了，这屋子现在就您一个人住，多自在清净啊。”

刘真看他二伯说的不像话，硬是把死的说成活的，这不是把奶奶往火坑里推吗刘真上去拉着奶奶的手说：“奶奶，咱们走，咱不住这里，咱回家住去。”刘民胜和刘民国也觉得如果让老娘住在这个屋里很过意不去，但他们却艰难地开不了口。

老太她心里此刻想着要是住进这破房子里来，她准保证自己一个月就交待在这里了。可是她又想着儿子儿孙们好不容易都帮她搬过来了，她总不好再不识相地吵着回去，儿子们负担都太重了，她是那么地爱他们，她绝不能给他们拖后腿。她又想着自己反正是将死之人了，死在哪里不是一样呢。住下来吧，一切不习惯的都会习惯的。

老太笑着拿开刘真的手，说：“奶奶不走了，我觉得这里还不错，就住这里了，老二你这就去跟院长办手续吧。”

刘真和他的父亲大伯一样，明明知道老太这是委曲求全，但是他们苦于自己面对现实的种种而又无能为力。成年人的世界里有一种默契叫，你懂我的身不由己，我也懂你的言不由衷。

等一切收拾停当以后，也到了说再见的时候，老太尽量显得乐观一些，她不想分别的场景太沉重。

一行人出门后，刘星借故说要去镇上办点事，就让其它人先走了。等他们走远，刘星折回养老院，他没去找奶奶，而是走进了院长办公室，掏出五百块钱塞给院长，“我是住114房间的老人家的二孙子，这些钱麻烦院长能十天半个月买上点鱼或是虾什么的给我奶奶，她爱吃这些。”说完刘星便转身出了门，院长看这年轻人的背影回想着他刚刚的样貌，脸上带着伤疤和淤青，眉眼里带着一丝痞气，却也是个孝子贤孙，人真是不可貌相啊。

老太坐在床沿上，透过这开出去半扇的窗，看着这迟暮的余晖，好像和昨天又或是前天的一样一成不变，可好像又不一样了。眼里汹涌的泪水让这眼前的一切也都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