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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2

某个凌晨,她听见嘤嘤的哭泣声,看到望儿抱着枕头痛哭,从没见过他那么伤心,几乎把床单哭湿了。她忍着没把他推醒,反而把耳朵贴在他嘴边,听到一声声悲戚的梦话“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小枝”

小枝是谁

“你到底是什么人”

路中岳已抽了满满一缸的香烟,眼中布满血丝,还在喝着黑咖啡,手表上的时针,走到了凌晨一点。他更愿意侧身在阴影中,让对方看不清他额头上的青色胎记。

“跟你一样的人。”

马力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对面可以看到静安寺的尖顶。女服务生又送上果盘,不免抬头多看了他几眼。

三个月前,马力成为尔雅教育集团的总经理助理。上任不满一个月,就为集团拿到了数千万的银行贷款,很快掌握了高管的生杀大权,也常有人私下说谷秋莎不过是看中了他的长相,说不定他晚上还要兼职做老板的面首。

这样的人,自然是路中岳深恶痛绝的对象,在公司里他俩从不说话,每次看到马力都让他自惭形秽。

不过,路中岳并不知道,马力跟他一样都是南明高中毕业的,只不过比自己晚了七年1995年,申明作为老师被杀的那一年。

十年来,路中岳都想要忘记那张脸,但每逢阴冷时节的清晨,就仿佛会看到申明的眼睛,晃在高中时代的寝室上铺,喊他起床别误了食堂吃早饭。

那时他们住在同一间寝室,最多的娱乐就是下四国大战,路中岳主攻,申明主守,胜率达到90以上,是远近闻名的黄金搭档。路中岳的另一项爱好是斗蟋蟀。初秋,床底下摆满了蟋蟀盆,吵得室友们睡不好觉。学校附近的野地里,申明帮他抓到过一只威武的梅花翅,打遍天下无敌手,蟋蟀入冬死了,他还哭得很伤心。路中岳的爱好很多,但就是读书不行,每次考试都是申明帮他作弊,才让他顺利读到高三毕业。

路中岳与申明是最要好的同学,这是谁都未曾想到过的事。自从他们第一次相遇到现在,差不多已二十年了。

2005年,深秋,申明早就成了一把骨灰,路中岳却比被烧成骨灰还要难受,忐忑不安地打量眼前的年轻男人。

“半夜把我约出来,就为了说这句话”

“路先生,有件事恐怕谷小姐与谷校长都不知道吧你在香港开的那家公司,表面上与集团的业务无关,其实是在转移公司的财产。”

“你是怎么知道的”

路中岳的面色一变,下意识地摸了摸嘴唇,却连半根胡子茬都没有。

“谷小姐不懂财务与管理,谷校长也已经老了,我倒是为你感到侥幸,居然到现在都没被发现。”

“你要敲诈我吗”路中岳掐灭了烟头,“多少钱”

对于他的直截了当,马力并不意外:“我说过我们是一样的人,我们想要得到的东西也是一样的谁在乎这些蝇头小利”

“我听不懂。”

“路先生,你恨你的妻子与岳父,不是吗”

看他的目光凝滞,握着杯子沉默半晌,马力继续说下去:“我也是。”

“告诉我理由”

“这是我的秘密,与你无关。”

“好吧,我们就把话敞开来说尔雅教育集团有许多秘密,你作为我妻子的助理,想必也很清楚。”

“这些秘密一旦被公布出来,足以致命,许多人都盼望着拿到证据。”

他又点上了一根烟:“马力,你是想要跟我做个交易”

十分钟后,这两个男人成交。

路中岳舒畅地吐出烟圈,其实双脚都在打颤,后背满是鸡皮疙瘩。

“老实说,你真是个可怕的人。”

“这是在夸奖我吗”马力故作深沉地补充一句,“其实,你最该感谢的人,就是谷望公子。”

“那小子”

“路先生,你可是他的养父啊。”

“既然,我们已是朋友,不妨跟你直说。”路中岳解开衬衫纽扣,特意看了看四周,担心别给人偷听了,“每次看到这个男孩,看到他的那双眼睛,都让我不寒而栗,虽然看不出半丝恶意,我却有一种感觉他想要杀了我。”

“你误会了,谷望公子不是这个意思。”

突然,路中岳的眼中掠过一丝恐惧:“难不成你是他的人”

“不,我为自己服务。我只是建议你,路先生,请不要再为难他了,你绝不是这个孩子的对手,如果你能再善待他一些的话,对你是有好处的。”

马力的每句话都掷地有声,路中岳若有所思地点头:“好,我答应你。”

“谢谢”

说罢,他从包里掏出个药瓶,丢到了路中岳的手里。

“这是什么东西上面的字我看不懂”

“用药说明是德语,你可以请人去翻译一下,上面的lhrh,意思是抑制促黄体生成素释放激素。”马力微笑着站起来,对偷看他的女服务生说:“埋单”

“等一等”路中岳抓住了他的胳膊,“你刚才说什么”

路先生,建议你检查一下家里的饮用水管道,但别让你太太知道。”努努书坊版权所

2005年的平安夜。

别墅花园里是巨大的圣诞树,五彩灯光彻夜不休。何清影孤零零站在铁栏杆外,大衣与围巾勉强抵挡寒风。她把头发绾在脑后,额前垂下几绺发丝,在双眼间来回飘荡。

两小时前,她看到宝马车载着谷秋莎与望儿回来,想必是去教堂参加过集体弥撒了。树丛隐藏了她的脸,才出来面对谷家的窗户就像几天前望儿的生日,她没接到谷秋莎的邀请,只能独自守在外面,期望看到儿子哪怕一眼。

第一次见到望儿,是1995年12月19日,闸北区中心医院的产房。撕裂般的疼痛中,何清影几乎昏厥,耳边响起婴儿的哭声。

“是弟弟哦。”

助产士温柔地喊了一声。

何清影哭了。

她努力睁大眼睛,看着白色的无影灯,虚弱地发出声音:“让让我看看”

一个放声痛哭的男婴,刚洗去血污,面目有些模糊,唯独眼睛微微睁开,以奇怪的目光盯着妈妈。

何清影冒出个荒唐的念头他在想什么他为何哭得如此悲伤就像带着某种无法言说的怨念

虽然早产几周,却并未在暖箱里住太久,护士们都说这孩子很幸运,要比其他早产儿健康得多。司明远第一次做爸爸,不停地亲吻儿子,破天荒地把脸上的胡子茬刮干净了,公公婆婆也忙得不亦乐乎。他去派出所给儿子报了户口,名字是何清影起的,怀孕时每天在窗口眺望远方,似乎有个声音在喊她,于是选定一个单名望。

司望。

没过几天搬回家,何清影父母留下的老宅子,一家三口还可以挤挤。她休息了四个月,就回到邮局的储蓄窗口上班了。她的收入比丈夫多,穿的衣服品质也不错,偶尔还能用些正宗的化妆品。她的书架上有整整一排张爱玲,并非简单的装饰品。

老公在南明路钢铁厂上班,每天七点半出门上班,天黑前准时回家。除了与同事喝酒,很少有什么社会交往,平时只抽牡丹牌香烟,不看报纸以外的任何文字。他长得高大魁梧,看起来有些粗鲁,不晓得会不会遗传给儿子家里有台国产的彩色电视机,还有日本牌子的录像机,他没事就在家看录像带,基本都是美国的暴力片,偶尔有香港三级片,根本没注意到婴儿会不会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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