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点 心

金氏此话一出，陈玉兰这个“病假”便如同板上钉钉，算是休定了。

没想到有生之年会听到婆婆让她在家休息这种话，陈玉兰有点不知所措，晚上回到房里后她还觉得今晚发生的事情不太真实。

这要是换做寻常的母亲，看到自家原本贪吃、胆小还不懂事孩子突然变得体贴懂事不说，忽悠起大人来还一套一套的，肯定是要把孩子探究盘问一番的~

只可惜陈玉兰成天忙着干活，既没有机会听闻她女儿如今在绿水村熊孩子们中盛传的恶名，也没时间见识到因为被谷雨忽悠而躲在家偷偷哭了好几天的某只木乃伊兔的惨状她每天干完活回到家，看到的总是女儿那张越来越懂事的小脸。

陈玉兰心想，女儿一定是因为太心疼自己，今晚才会那样的。

虽然孩子的出发点是好的，但谷雨毕竟夸大了自己的伤势，算是说了一部分的谎晃过神来后，包子阿娘当晚便在被窝里认真严肃的教育了谷雨，让她保证以后再也不说谎，要做一个善良淳朴的好孩子

小混混今天刚靠说谎打了一个小小的胜仗，她初尝甜头，哪里肯就此罢手不过为了使陈玉兰大姐安心睡觉，谷雨只好做出一副幡然悔悟状，举起三个嫩生生的手指儿对着窗外的月亮发誓道：“俺发四以后决不再阿娘面前说谎”

这两句倒不掺半点水分谷雨觉得自己能做到以后都对包子阿娘说实话，至于金氏她们么，嘿嘿那可就不好说了。

单纯如包子阿娘，根本不知道谷雨跟她玩了个文字游戏，见女儿认错态度诚恳，当下便开心地抱着谷雨，又搂起小牛，没一会儿就无比踏实地进入了梦乡。

这晚，堂屋里间的地铺上，张老汉早已鼾声如雷，而他旁边的金氏却是辗转反侧，气得怎么都睡不着觉。

自打她当家起，在张家横行霸道数十年间，家里的大事小事哪一件不是随她的意没想到她今晚第一次栽跟斗，还是栽在一向任由她搓圆捏扁的陈玉兰所生的七岁女娃手上这叫她如何咽的下这恶气

在金氏的印象中，张谷雨不过是一个木讷又胆小的黄毛丫头，又没上过学堂，啥时候竟变得这般伶牙俐齿，诡计多端了

不用说，这一定都是陈玉兰教的

哼，这个不守妇道的扫把星克死了她大儿子不说，表面上逆来顺受地装可怜，暗地里图谋他们张家的田产现在终于露出狐狸尾巴，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教女儿来对付她了

好很好

金氏在黑夜里抓紧了身上的棉被，一双微睁着的眼睛散发出两道凶恶的光：陈玉兰，既然你敢公然跟我作对，那就休怪我这个做婆婆的心狠手辣了

一连在家休息了近十天，婆婆金氏也没提让她重新去砍柴的事，陈玉兰劳碌惯了，一下子不让她干活，总觉得自己在张家变成了个吃闲饭的她本来就不讨公婆喜欢，若是再这样好吃懒做下去，可不得更加讨人嫌

包子阿娘越想越觉得不安，等不及腿伤好透，这天中午刚吃完饭，她就坐到那架老旧的织布机前开始干起活来。

谷雨拦了一阵拦不住，也只好随她去了。

盛夏的午后，白晃晃的太阳如火球一般悬在当空，分外毒辣。

谷雨和小牛歪在席子上，听着织布机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屋内屋外都热得发烫，两个小孩满头大汗，偶尔有一阵清凉的风从窗外吹来，立马让人舒服得昏昏欲睡。

“卖糕饼咯又香又甜的枣泥糕又酥又脆的胡麻饼咧”

随着一声悠扬的叫卖声，绿水村的熊孩子们都睡不着了，纷纷流着口水去央求家里的大人卖糕饼吃。

绿水村四面环山，交通不便，与外界往来少，算是一个比较封闭的小山村。村里通往外边就一条山路，还十分崎岖，平时那些卖货郎都懒得进村，所以每次村里有人来卖东西，都很受村里人的关注。

今天这位来村里卖糕饼的叫孙阿大，可算是绿水村的老熟人了。

听说他年轻的时候在长安一家点心铺里学过手艺，老人家落叶归根后也不闲着，时常做些点心挑到附近村子里售卖~他家住青山村，与绿水村只隔着一座山，来回方便。村里人平日里除了三餐也啥零嘴，对他卖的点心自然稀罕，孙阿大一个月过来两次，每次来几乎都能把糕饼卖个精光。

“卖糕饼咯新鲜的枣泥糕胡麻饼咧”

听见孙阿大的叫卖声，张家院子里也有了动静。

“小兔崽子，就知道馋嘴”

只听二房的吴菊花骂骂咧咧地出了院子门。

织布机前的陈玉兰回过神，就看见自己的两个孩子已经从席子上爬了起来，两双乌溜溜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又香又甜的枣泥糕又酥又脆的胡麻饼咧”

那货郎就在张家不远处，诱人的吆喝声清晰地传来，惹得小牛忍不住咽了一大口的口水，偷偷跑到陈玉兰身边，凑到她耳朵低下软糯地央求：“娘，小牛想吃胡麻饼”

陈玉兰听了脸上一僵，登时不知如何作答，心头直冒出阵阵的酸楚来：为了给小雨看病，上次她已经把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十几文钱都付了诊金，现在手头上可是连半文钱都没了拿什么给孩子们卖糕饼呢去借钱么三房的秦氏今天回娘家了向吴菊花借的话，就算她肯厚着脸开口，人家也未必肯借啊

“咳咳小牛乖，到阿姐这边来”

谷雨看陈玉兰一脸窘迫，就知道包子阿娘没钱，她赶紧把小牛拉了过来：“哎，你还记不记得昨晚阿姐给你讲的那个超人的故事，来，咱们继续讲”

毕竟是个小孩子，小牛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谷雨给吸引了过去。

陈玉兰愣愣地看着越发懂事的谷雨，下意识的先松了一口气。

小孩子忘性大，本来这事儿可以这么被谷雨糊弄过去可没曾想，二房的吴菊花在这关节眼上刚好买了点心回来，她那两个儿子成文、成武早就在院子等着，一看到他们娘回来马上迫不及待围了上去。

“哇酥麻饼枣泥糕阿娘我两个都要”成文首先大叫了几声。

成武不甘示弱，跟着喊道：“我也要和大哥一样阿娘我也要两块”

“统统都给老娘闭嘴”吴菊花抬手就给了两个儿子一人一巴掌，低声骂道：“没眼色的东西老娘啥时候短了了你们的嘴喊什么嚷什么怕别人听不到么蠢货赶紧进屋”

成文成武马上安静得像两个小哑巴，跟着他们娘窸窸窣窣进了屋去。

被二房那么一闹，小牛果然又想起他想吃点心的事来了，这下好了，小家伙眼巴巴地看着窗外，回头又眼巴巴地看了看陈玉兰，一副惹人怜爱的小模样。

别看这小牛这么馋，其实小家伙长到三岁，压根儿就没吃过什么糕点，平日里是听村里其他孩子说很好吃，他心里羡慕，一直想要尝尝只可惜陈玉兰以前白天都干活不着家，他再想吃也找不到人给他买。

“阿娘”

看着自家三岁的儿子望着窗外流口水的馋嘴样，还有大女儿沉默懂事的神情，陈玉兰的心仿佛被一根刺狠狠地扎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