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一瞥惊鸿

心灵一旦走失，有的永远不会再回来，有的即使回来，也已是面目全非。题记

铁面人歌舞厅，是这座东南沿海城市里最大的歌舞厅，坐落在繁华的步行街的人口处。门面装饰简洁但很气派，特别是门楣上方那个显得有些阴森冷峻的黑色铁面模型，虎踞龙盘，霸气逼人，远远的就可以看到。今天是周末，像往常一样，来的人特别多，虽然开门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人们仍在络绎不绝地赶来。跟随人流刚走进前厅，就听到里面有人在唱歌，是男人低沉、浑厚的嗓音，似乎不是从喉咙而是从飞机发动机里发出来的，厚重得足以穿透屋顶。大厅里，熙熙攘攘的，四处投射过来的彩色灯光在不停地摇动，空气和烟雾在爆裂的音乐声中震颤、抖动，到处是穿着各式服装、戴着各种面具的男女，踏着节拍，狂放舞动。

半圆形的乐池上，唱歌的人很年轻。没有戴面具，一头乌发高耸，面部棱角分明，鼻梁上架着一副大墨镜，肩挎一把吉它，随着歌声的节奏，上半身弹簧般不停地大幅度摆动，一副陶醉在歌声里的样子。歌声越过跳动的人群，像一条七彩的飘带，在闹哄哄的大厅里回荡，寻找归宿。乐池上方有一道不断变幻色彩游走的大字幕，写着“欢迎江南白马歌王庄醒心”。

大厅的两侧，各有一座螺旋的楼梯直通二楼的包厢式看台。其中一座包厢里，一张铺着深红色天鹅绒布的方桌前，坐着一位妙龄少女，身穿一件精致的蕾丝镶边的西瓜红吊带式连衣短裙，洁白细腻的脖颈前，一条长长的双根象牙珠串项链，垂落在高耸的胸部中间。细腻粉嫩的脸上，一双楚楚动人的大眼睛一直默默地注视着乐池，偶尔用吸管啜一口面前杯中的白开水。每次，庄醒心唱完一首歌，她都会面露含蓄而优雅的微笑，两手举在腮边，轻轻地拍两下巴掌。

几天来，每当庄醒心唱完离场，少女也立刻起身，戴上那顶宽檐花边的“凯特丝蓓”小帽，前面压低到眉际，快步悄悄离去。可是今天，庄醒心唱完离场了好一会儿，少女仍没有走的意思。两肘抵在桌子上，葱芯般细长白皙的手指扶着脑门，目不转睛盯着桌子上的那只空水杯发呆，谁也弄不清她在想什么，要呆多久。突然，她似乎回过神来一样，抿嘴一笑，伸手示意身后的一名黑衣男子过来，附耳交待了几句话，黑衣男子点头听完后，立刻朝外走去。

不一会儿工夫，黑衣男子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位胖胖的，穿着花格子西服，打着花领带的男人。胖男人垂手毕恭毕敬地站在少女的旁边，低眉折腰，一副讨好的模样，小声问道：

“请问贵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哦，我想按你最近这六天晚场的收费，把这里六天晚场包下，可以吗”少女头也没回，好像是在跟桌子上的杯子说话。

“可以、可以。”在世面上混了多年的胖男人立马答应。不用算，起码茶水费白赚，提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哪能不可以。

“但是有个条件”少女顿了顿，又继续说，“不要告诉那个唱歌的。”

“哪个唱歌的”胖男人一怔，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时，一直站在少女身后的黑衣男子伸手把胖男人拉到一旁，对着他耳语了一番。胖男人一边听一边不住点头应道：

“嗯嗯，好的，好的。”

“贵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吗”胖男人转身，又谄笑地向少女问道。

“没有了，你可以走了。”

胖男人后退两步，转身走开。少女起身，打开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巧的坤包，拿出一面小镜子，对着脸颊左右照了照，拢了一下头发，戴上帽子匆匆下楼。身后两个黑衣男子紧紧跟上。

三个人来到一楼大厅过道，刚巧与说说笑笑的庄醒心等一群人迎面相遇。少女一愣，立刻加快脚步，抢在这群人的前面离去。

少女包场的第一天，庄醒心隐隐约约感到台下的人似乎比前几天多了不少，但也没有太在意，仍一如既往地在台上全身心地演唱。第三支歌唱完，照例，他回到后台做短暂休息调整。台上，伴奏乐声缓缓响起，是邓丽君的成名曲采红菱，只听主持人在高声介绍说：

“今天，我们有幸请来一位年轻、美丽、尊贵的嘉宾叶小姐，为大家演唱一首采红菱，谢谢”

随着明快的乐曲节奏，歌声响了起来。这是一副纯天然的、略带刀尖划过丝帛时“沙沙”声的嗓音，虽然比不上邓丽君那纯熟的夏日般火辣、亮丽和甜美的功力，却似乎比邓丽君多了几分阳春三月花草萌发的俏皮、跳跃和清新。

庄醒心也忍不住起身前来观看。这时，歌舞厅老板咧着大嘴、迈着鹅步匆匆走来，伸手把庄醒心拽到一旁，悄悄说：

“你快准备一下，上台后请叶小姐合唱一首雁南飞。记住，是邀请美丽、尊贵的嘉宾叶小姐一同演唱，没问题吧”

毫无心理准备的庄醒心张嘴想问，老板又继续说：

“快去把那套黑色的西装换上，把握好节奏，跟着叶小姐唱。”说完，老板嘿嘿一笑，拍了拍庄醒心的肩膀，立刻转身向乐队走去。

虽说有些仓促，但是，庄醒心凭着几年台上的功底和灵活的头脑，没有让老板失望。叶小姐频频点头回应示意，很显然，她很高兴与庄醒心合作。

唱着唱着，面对叶小姐面具后面那双清澈撩人的大眼睛和微微翘起的肤若凝脂的尖下巴，庄醒心心底突然迸发出一阵难以遏制的强烈冲动，想伸手拿开遮住叶小姐多半个脸庞的面具，因为，庄醒心总感到对方似曾相见，却又想不起在哪里。直到一曲终了，痴痴目送叶小姐迈着轻盈的步履飘然离去时，庄醒心才如梦初醒地想起，这不就是昨晚那位不期相遇的少女吗。那惊鸿般离去时的背影，那微翘的小下巴，还有，帽子下面那双秋水荡漾的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