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生死不明

“唉，萍儿，那天是阿姨不好，不应该当着他的面发你爸爸的脾气。我也是太伤心了，二十多年的火气窝在心里，没提防突然看到他，一下没控制住。”

“过去那么多年了，其实早已经麻木了，继续麻木就算了，也就不会让醒心感到难堪。唉，都是阿姨不好，你跟他说，妈希望他立刻能回来。”

“醒心来电话了吗生爸爸的气不能连妈妈都躲着不见了啊，也不能不给妈来电话啊他是不是生病了”

每次面对苏芸焦急的表情和问话，叶萍儿都以“心情不好”、“关机了”、“跟朋友出去了”等等，“闭着眼睛”硬搪塞，也不管理由能不能站得住脚。至于以后怎么办，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时间一晃三个多月过去了，在桥上凭空蒸发、生死不见人的醒心哥，让叶萍儿伤透了脑筋，心头总像压着一块巨石，让她喘不过气来。几乎每个夜晚，她都会做一些和庄醒心有关的稀奇古怪的恶梦，吓得她在哭声中醒来。但也有几次她梦到庄醒心回来了，跟平时一样，搂住她，抚摸她，对她笑可是醒来，她又会陷入传说“梦是反的”惊恐中。

尽管叶萍儿费尽心机，编造了一个又一个成立不成立的谎言掩饰，爸爸和醒心妈妈由于长时间没见到庄醒心，似乎已感到事情不好，相继都陷入沉默，任由叶萍儿在一旁说什么听什么，不再多问。就这，叶萍儿还是不敢告诉他们“真相”，因为，她明白，她所知道的真相，其实也是一个无法说清事实的真相。

放下枕头，回过神的叶萍儿看了看表，暗叹道：

“唉，时间过得真快啊，九点多了。”

想想上午还要去医院，陪伴仍旧躺在病床上的爸爸和醒心妈妈，尽管肚子大得已经有些不太方便，还是强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衣服还没穿好，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她赶紧拿起来接通，是刘警官打来的。

“喂、喂，是叶萍儿吗昨天我们辖区派出所破获了一个抢劫、盗窃团伙，在搜查犯罪嫌疑人住处时，发现了一些钱夹和银行卡，在其中一个钱夹里发现了庄醒心的身份证和照片，队长说请你尽快过来辨认。”

听到这个消息，叶萍儿几近绝望的心灵一下燃起了希望之火。匆忙穿好衣服，顾不上收拾屋子，擦了一把脸就跑下楼，开车直奔辖区公安局。

来到公安局，接过警官递过来的庄醒心的身份证、钱夹，以及自己和醒心哥紧紧相依的合影照片，叶萍儿心头一热，泪水“唰”的一下夺眶而出，滴滴洒落在身份证和照片里两个人灿烂的笑脸上。刘警官介绍说：

“经过对几名嫌疑人的初步审问，钱夹是庄醒心出走那天晚上，被两个窃贼偷走的，就是以前让你看过的监控录像里，那两个冲撞并殴打庄醒心的年轻人。那天傍晚，他们得手几件东西后正往回走，碰到庄醒心，看他是一个人光着头淋着雨，走路摇摇晃晃的，神情也不对，以为是酒喝多了，看看周围没什么人，就故意冲撞过去。闻到没有酒味，打他也不还手，猜测他可能是嗑药了，纠缠过程中借机窃走了他的钱夹。”

刘警官告诉叶萍儿，最近他们又陆续收到沿河各地警方及一些单位、居民反映的线索，但都跟庄醒心对不上，现在各种可能性都依然存在，警方绝不会放弃，还会一如既往地作为失踪人员重点案件，继续追查下去。

事已至此，现在对叶萍儿而言，与其听到不好的消息还不如没消息，没消息，心中起码还有一线希望，还有一些好的盼头。

走出公安局，叶萍儿拿出庄醒心的身份证细细端详起来。照片里稍带稚气、显得有些陌生的庄醒心，正用平静的目光跟她对视，嘴角微翘地似乎在问：

“我们认识吗我的身份证为什么在你这里你为什么用这么悲伤的目光看我啊难道你就是我梦中未来的另一半吗可你是我妹妹啊，怎么可能。”

默默看了良久，叶萍儿轻轻叹了一口气，把身份证重新放进庄醒心的钱夹里，顺手又把那张二人的合影照抽了出来。看到庄醒心那带着浓浓暖意的笑容，叶萍儿紧皱的眉头不禁瞬间散开，脸上飘露出惨然一笑，旋即就收了起来，因为，哀伤的巨石依然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醒心哥、醒心哥，你现在在哪里啊，已经三个月了，为什么还不回来你听到我每天都在千遍万遍地呼唤你吗你知道我和爸爸、阿姨有多么想念你，多么担心你吗你可千万千万不要干傻事，没有你我真说不好将来怎么活你也应该知道，还有五个月我们的孩子就要出生了，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让我们的孩子刚到这个世界就没有父亲啊，就像当年爸爸离开你一样，你应该深深懂得一个没有父爱的孩子的万般痛苦。”

“醒心哥，我知道，你我是从几乎完全不同的人生之路走过来的，我的风平浪静的生活经历，对以往生活的层层叠叠的记忆，注定想象不到你所经历的缺失父爱的痛苦甚或绝望的感受，也触摸不到你内心深处日积月累形成的道道伤痕。我也知道，落差的命运造就了你我落差的性格、落差的心理，一旦突然面对填平落差的现实生活，反而难以接受，需要假以时日调整心态才能适应。如果你现在还是难以接受，还要延宕一些时间，随你，多长时间都行，只要你能平平安安，在哪里都好。”

自从听说庄醒心最后消失的地方是在玉南河桥，伤心至极的叶萍儿再也没有上过那座桥，她生怕到了桥上忍受不了失去醒心哥的痛苦，会追随醒心哥而去。那样，可就连累了自己和醒心哥的孩子。孩子虽然还没有诞生，但他已经是一条成活在自己身体里的生命，是自己和醒心哥爱的结晶、爱的见证、爱的延续。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能成为扼杀无辜生命的凶手，舍弃自己一千遍都可以，但绝不能舍弃孩子一次。

可是，今天她鼓起勇气决心到桥上走一趟。因为三个月前，醒心哥就是在这一天从桥上失踪的，她想直面醒心哥消失的地方，一个人静下心去寻找、去呼唤、去思念，去祈求奇迹，祈求醒心哥能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