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偶然相遇

这天上午，叶萍儿陪苏芸又来到爸爸的住处，下车没走两步，就迎面碰上外出的柳玉绾，虽然20多年没有见面，但苏芸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只见她身裹一件勃艮第红的平绒旗袍，左胸和右腰部绣着两朵枝蔓相连的盛开的月白色牡丹，肩上披着一条印着绿孔雀的大红丝绸披巾，精心梳理过的蓬松的头发斜插着一枚镶着白色水钻的红蝴蝶，高昂着头，一副华丽丽的贵妇气派。看到二人，她的目光陡然一亮，先是在苏芸脸上停顿了一下，然后，神态漠然地转向叶萍儿，含笑轻声莺语地问道：

“萍儿，肚子这么大了，快生了吧”

“是的，预产期就在这个星期。”

“噢。男孩女孩，知不知道”

“不清楚。”

“男孩女孩都一样，长大孝顺就行。”

说完，抬手向二人摇了摇，扭动着腰肢闪身离去。听到“咔、咔”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苏芸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太好了，她没有认出我来。”然而，心里不禁又酸楚楚的觉得很不是滋味：难道我的变化有那么大，她竟然没认出来

苏芸没料到，她完全想错了。实际上，柳玉绾不但十分清楚迎面相对的这个女人就是改姓前的庄芸，而且还知道庄芸已经不是第一次登门了。这次的“偶然”相遇，只不过是她掐准时间故意制造出来的。为了见面时让庄芸产生自惭形秽的感觉，她特意精心妆扮了自己，并且，还故意装作没认出来，让庄芸为自己的容貌改变太大而难受。不仅如此，还有更让苏芸想不到的，就在两人相见的那一瞬间，表面平淡的柳玉绾内心却在恶狠狠地毒咒：但愿地上能裂开一道无底的大缝，立刻让庄芸掉进去，连同楼上的叶大铭。

看到庄芸和萍儿挽着胳膊进来，叶大铭劈头就问：

“小芸，刚才碰到柳玉绾了吧”

“嗯，是的，可她好像没认出我。”

“哦是吗那样更好，省得担心。”

叶大铭的语气显得有些含含糊糊，接着他又问：

“萍儿，醒心回来了吗”

“回来啦。”

“什么时间回来的”

“昨天下午。”叶萍儿随口答道，她不想伤爸爸的心，实际上，庄醒心已经回来十几天了。

“噢。准备在家呆多长时间”

“他说至少能呆到孩子满月吧。”

“哦，那好，那好。你们那栋楼快住满了吧”

“我们那个单元今天又搬来两家，现在每层都有人住了，还有几家正在收拾，装备这两天就搬过来，估计明年春节前差不多就住满了。”

“那好，人多热闹有生气，不像我这里冷冷清清的。”

“就是因为怕您冷清，我和阿姨才隔三岔五过来看您，等我给您生个孙子就放您这儿，到时候您一天到晚又忙又累，恐怕想清静都清静不了了。”

“只要有孙子带，再忙再累我也愿意。”

“我知道老爸有带孩子的经验，我就是老爸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可是老爸那是20年前了，您现在身体又不是太好，孩子万一调起皮来”

“不光是你，醒心我也带过啊，没那么难。”叶大铭嘟囔着插了一句，叶萍儿听得出，爸爸的话一半是说给苏芸听的。

“吃喝拉撒睡都归我，抱着耍两下、逗两下就完事了，那是带孩子还好意思说”

听着阿姨像数落孩子一样的数落爸爸，爸爸乖乖地坐在那里，偷偷拿眼角瞟阿姨，一副不敢怒也不敢言的样子，叶萍儿在一边只想笑。

叶萍儿看得出，爸爸不是怕而是心悦诚服地尊重阿姨，阿姨性情温和，是个话不多但能说到点子上，有一说一绝不胡搅蛮缠的人。而妈妈不一样，为人傲慢，不但嘴碎而且无理搅三分、得理更不饶人，是个喜欢和人一争高下、纠缠不清的人，爸爸也不是怕她而是无奈地让她，不愿意和她针锋相对硬碰硬，弄得两败俱伤。所以，叶萍儿一比较，打心眼里认为阿姨才适合爸爸，能给爸爸带来安宁、幸福和欢乐。

回到家，苏芸当晚做了个梦，一个噩梦：夜色朦胧，她抱着醒心站在窗口等叶大铭回家。随着两声熟悉的喇叭声，大铭的车稳稳地停在了楼下，就在大铭伸出一条腿准备从车里出来的刹那间，地上突然裂开一道大缝，把叶大铭连人带车一同吞了进去。目睹惨剧的苏芸吓得差点昏过去，回身把醒心扔在床上，纵身就从窗户跳了下去，等她飘飘落地时一看，地面却完好如初，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就在她转来转去四下查看之际，突然传来一阵婴儿惨痛的啼哭声，她一抬头发现大事不好，家里失火了，火苗已经喷到窗外。她不顾一切地往楼上狂奔，就在她冲进家门的一瞬间，一个穿着大红旗袍的女人已经抢先抓起醒心，扭曲着脸冲她“哈哈”狂笑几声，说了句“庄芸，去死吧”带着孩子飞身冲出窗口。苏芸无暇多虑，穿过烈焰也从窗口跳了出去，可是，那个女人连同醒心都不见了踪影。“醒心醒心大铭大铭”她在楼下心急如焚地拼命呼喊，四周一片黑暗，没有任何回音。

忽然，她听到醒心的声音，似乎从身后传来，“妈、妈你怎么了”她转身一看，屋内灯光通明，醒心和萍儿正一脸惶恐站在床前。看到苏芸睁着眼仍惊魂未定，醒心立即轻声说道：

“妈，别怕，是我和萍儿，刚才是不是做恶梦了”

苏芸定了定神，才明白是怎么回事，虽然心里仍旧慌得不行，可她不想吓到两个孩子，尤其是马上要生孩子的萍儿。赶紧笑了笑，故作平静地说：

“没什么，做了一个有点吓人的梦，只是个梦就好，没关系，你们放心回去睡吧。”

预产期前一天傍晚，刚闻到饭香，叶萍儿突然感到腹部下坠疼痛，一阵比一阵厉害，苏芸和庄醒心当即把她送到医院。办完住院手续，苏芸赶紧给叶大铭打电话，说萍儿已经到医院准备生产了，她和醒心都在医院，叶大铭说马上赶过去。挂断电话，苏芸想了想，走进病房跟萍儿说：

“萍儿，我跟你爸说你已经在医院待产了。”

“他没说什么时候过来”

苏芸看了一眼庄醒心，对萍儿说：

“他说马上就赶过来。”

听说父亲要来，庄醒心坐在一旁，低着头迟疑再三，说：

“妈、萍儿，我肚子有些饿，先出去吃点东西，等下给你们带一些回来。”

叶萍儿听出了他话中的弦外之音，但是怕苏芸误会，赶紧冲她使了个眼色，笑了笑说：

“阿姨，您也饿了吧，要不是跟醒心哥一起出去吃点儿。”

“我不太饿，你自己去吃吧。”苏芸应道。

庄醒心出去后，叶萍儿对苏芸说：

“阿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醒心哥应该不再拒绝和爸爸见面，只是他不想在这里等他来。”

“哦。唉，但愿他们父子能早点和好，省得让人看着想着老是揪心。”

一老一少说话间，叶大铭走进病房，扫视了一下，神态有些不解地问苏芸：

“小芸，醒心呢”

“您来电话前他就去外面吃东西了，可能快回来了吧。”叶萍儿接过话，替醒心解释道，“忙了一个中午，都还没来得及吃东西，他饿得招架不住了。”

“噢。”

叶大铭脸色顿时释然。他让值班护士把妇产科的医生请来，问了问女儿住院时检查的情况，医生大致介绍完，说：

“叶总，您女儿和胎儿的情况都正常，预计产期很可能在明天，最晚后天。”

叶大铭和苏芸送医生到门口，就见庄醒心大兜小袋地提了不少吃的、喝的东西走过来。看到叶大铭，虽面无表情但还是很客气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进屋后把东西往桌子上一放，说了声“谁饿谁吃，东西买得多，我出去打个电话。”转身就走。

看着儿子快步离去的背影，叶大铭心里百感交集，他多么希望刚才儿子能停留一会儿，最好能跟他这个父亲搭一二句腔，可是儿子却没做任何停留。叶大铭明白，庄醒心心里的疙瘩仍旧没有解开，仍旧不愿意和他接触，不过，今天能看到儿子，他多少还是感到一些欣慰。又聊了一会儿，叶大铭看看表，起身说：

“萍儿，我就不在这里陪你了，打个电话，让醒心回来吧。”他不想让儿子一个人在外面过长时间晃荡难受。

“嗯，好。不过老爸，跟您说实话，醒心知道您要来，他出去后没等您走就回来，虽然没有跟您说话，但起码说明他不再拒绝跟您见面了。这是个好的开头，凡事就怕没开头，有了开头，还怕没结尾我觉得不要着急、勉强，由他慢慢来好了。”

“呵呵，谢谢萍儿，爸爸明白，自己儿子，只要他好，想怎么样都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