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人生如戏 第三节 坟前哭诉

叶萍儿到新区工地，刚进到基坑，就被正在坑底检查施工情况的肖立龙发现，赶紧跑过来招呼道:

“叶董，小心滑到，还没有干透呢。闪舞..”

“肖总，别担心。你没来之前，我在工地风里来雨里去跑了三年。”叶萍儿不无自傲地说。“不过，现在施工进度，比我那时快了不少。”

“这种螺杆桩复合地基施工，采用长短桩一次成型工艺，确实快。要不是这十多天断断续续下雨，最迟下周三就可以完工了，如果后面这几天放晴，我准备增加人手开三班，把耽误的工期尽量抢回来一些。”

嘱咐完安全施工事项，叶萍儿从工地出来，习惯地驶上回公司的路。跑了一半，心念突然一转，方向盘也跟着一转，来到一家鲜花店，紮了一捧黄色玫瑰和白色百合相间的花束，调转车头直奔庾泉山墓园。

“时间过得真快啊，上次来看爸爸还历历在目，一晃就两个多月了。”叶萍儿看着窗外似曾相识的风景，感慨地想。

也许是天太热、阳光太强烈、地点太偏僻的缘故，路上几乎见不到行人，偶尔碰到一些车辆，也都是紧闭车窗，“唰唰”而过。路两边，无论是大树还是灌木，都懒洋洋地站在那里，似乎在挨罚一般，相互递送着摇曳的眼神。闪舞..偶尔，飘来一两声蝉鸣，也是有气无力的那种，似乎在抱怨火辣辣的风。叶萍儿感到车里的空气有些闷凉，关上空调，放下车窗，享受郊外草木散发的清新气息。

绿野上的花，红的，黄的，粉的，紫的，在热风中骄傲地摇曳，比所有的植物都显得更精神、更精雅、更精彩，惹得蝴蝶们不停地飞飞落落。叶萍儿停下车，冲进野花丛中，高的、矮的、大的、小的，各种颜色的，采了一大把，跟后座那束买来的花放在一起。

离路稍远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大水塘。塘边，一棵嶙峋的老榆树下，躲着三只水牛，两大一小，身子都埋在水中，只露出头，其中一只鼻子带着绳环，正朝公路的方向警惕张望。叶萍儿放慢车速，不无羡慕注视着它们。“一定是牛爸爸、牛妈妈领着孩子在水中乘凉，真是幸福的一家。”

捧着买来的、采来的两束鲜花走进墓园，叶萍儿特地拐到管理室，借了一把竹扫帚。先把叶大铭墓碑前的小供桌打扫干净，恭恭敬敬地摆上鲜花，然后，又把叶大铭墓的四周认真打扫了一遍。再拿出一沓面纸，用矿泉水打湿，把墓碑上叶大铭的照片仔细擦拭干净，接着，又把整个墓碑的正面也擦了一遍。看看一切都清扫完毕，这才毕恭毕敬地跪下，磕头祭拜父亲。然而，刚磕到第二下，叶萍儿已忍不住心中的悲痛，伏地嚎啕大哭起来。

“爸爸，实在对不起您，我跟醒心离婚了。”

叶大铭似乎一点也没感到意外，因为，他依旧含笑，在墓碑上俯视着哭泣的女儿。

“爸爸、爸爸，都怪我，是女儿没有做好，让您失望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忽视自己最该做的事情，结果，把醒心弄丢给了别人，把完美的家撕碎，也把自己的心撕碎，我真的好后悔，好糊涂啊。

“从小到大，女儿让您操碎了心，成家后，女儿以为自己长大了，成了强人，不用您再费心。可是，现在才发现真的错了，自己的心其实还没长大，还是那么幼稚，不聪明，不懂事。还要为自己的事，跑到这里来烦您，女儿真的不孝顺。”

叶萍儿悲痛欲绝，整个人抽搐得几乎趴在地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滴滴嗒嗒跌落在水泥地上，很快就淋湿了一大片。

“女儿从小就崇拜您，为您骄傲，一直希望能成为像您一样优秀、成功的人。您也花费了大量心血培养女儿，教育女儿，为女儿铺平人生的道路，可是，我现在这个样子，注定成不了您希望的那种人。也许，是女儿无缘遗传您的优秀基因，再辛苦，再劳累，再努力，还是改不了天生的愚笨、糊涂。

“爸爸，女儿不怪醒心，您也不要怪罪他。当初是女儿主动追求他，离婚也是女儿提出来的，要怪您就怪女儿吧，是女儿自作自受。女儿太懦弱，太呆板，太笨拙，也许，当初在醒心的心里，女儿就不是他理想中的那个人，所以，后面才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

也许是父亲的在天之灵终于听到了女儿的哭声，墓碑上叶大铭的笑容里，隐隐流露出几分惆怅和哀伤。他一定很心疼，很难受，很想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像小时候那样把她搂在怀中，哄她，抚慰她，开导她。可是，无法逾越的阴阳两隔分界，让他万般无奈，只能默默注视着心爱的女儿。

“姐姐、姐姐不要哭了，这样会把身体哭坏的。”

一个稍显稚嫩、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叶萍儿的身后响起。叶萍儿直起身，又给父亲磕了一个头，这才转身，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身后跟着母亲和老辈一样的几个人。

“谢谢小妹妹。”叶萍儿站起身，嗓子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声。

“姐姐是来看爸爸吗我也是，跟妈妈和爷爷、奶奶一起来看爸爸。”女孩儿话音刚落，她身后的母亲立刻扭过头去，捂住嘴。

叶萍儿无力地点了点头。

“你爸爸离开你三年了。”女孩儿看着叶大铭的墓碑说，用手指了指远处的一片墓地，“我爸爸在那边。妈妈说，爸爸是在我一岁时离开我们的，我已经记不得爸爸的模样了。”

“她姐姐，真不好意思，说了不让她打搅别人，她偏不听。”女孩儿的母亲搂着女儿，面带歉意地说，“这孩子，从小就心善，看不得伤心事，听不得别人哭，连小猫小狗受伤了都会难过。刚才路过这里，看到你一个人在哭，不管怎么都劝不住，非要过来看看，说你哭得太伤心了，怕你一个人出事情。”

“谢谢小妹妹，谢谢你们的关心。我现在哭透了，人也舒服多了。”叶萍儿心头一热，弯腰向一家四口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女孩儿一家是坐专线来的，住的地方离叶萍儿的公司不远，叶萍儿邀请他们搭车，一起顺路回城。

路上，女孩儿的母亲断断续续说起往事。孩子的爸爸是一位地质工作者，毕业还不到五年，结婚刚满三年，一次去外地进行矿产资源勘探，走了一个月的时间，电话中已经说好最多三天就往回走，并且给女儿买的两套小衣服，给家里买了两大包土特产。谁知，通完话的当天下午，就一不留神跌落进一个岩洞中，失去了29岁的生命。一晃，已经走了十一年，今天是他的忌日，全家人一起来给他上坟的。

“唉，离女儿周岁的生日只差六天，我们都计划好了要热热闹闹地庆贺一下，连饭店、照相馆都联系好了，谁知”母亲凄然地截住话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她的这句话一下戳到了叶萍儿的伤心处。她哪里知道，眼前这位来哭爸爸的女人，其实跟她女儿一样，一岁不到就失去了亲生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