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欲了难了

这次回普陀寺，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庄醒心明显感到除了法慧大师和了尘师兄外，其他师兄弟似乎都不太愿意跟他多接触。有几次他们聚在一起说话，明明正在兴头上，他一过来，众人立刻鸦雀无声，随即一哄而散。他忍不住，专门为此问过了尘师兄，了尘师兄微微一笑道“师弟，凑巧而已，你不要放在心上。”

这日，庄醒心端坐在藏经楼里，就着窗外春意熏熏的阳光，正捧着一部涅槃经细读深思，一阵电话铃声响起。“庄大哥，我是小章，章天树。叶姐手机是不是换号了我几次打她的电话，一直都打不通，昨天再打怎么成空号了”

章天树的声音里明显流露出某种不安，庄醒心的内心一下失去平静，是继续回话还是推掉，他看着手机，一时拿不定主意。“唉，了空，了空，还是了而不空。”他决定把叶萍儿和自己现在的实情都告诉他。“天树，萍儿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庄大哥，什么意思”章天树听出庄醒心话不对，口气也不对，可他还是不相信，以为自己理解错了。

庄醒心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唉，已经快半年了。”

随后，他把叶萍儿等家人不幸出事，自己又回到普陀寺的情况大致叙述了一遍，只是说到后来，他还是把自己需要借助拐杖才能行走的现状隐匿了下来。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电话那头的章天树，五雷轰顶般惊呆在那里，耳朵里轰轰乱响，根本没听清庄醒心又说了些什么。

“庄大哥”章天树哭着说，“这两天我想过去一趟，敬拜一下你妈妈和叶姐她们，可以吗”

“天树，没什么可以不可以。只是，大哥觉得，你现在是上课期间，学业紧张，没必要为此分心专程跑一趟。况且，前几天大哥不小心把脚扭伤了，现在还得踮着脚走，因此，来了以后很可能不方便陪你。”

电话那头就像人离开了一样，静默无声。庄醒心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的话说的有问题，很可能让对方产生被拒绝的尴尬，赶紧解释道“天树，你不要误会，大哥没有其它意思，只是为你考虑为你好，要来，等学校放假再来也不迟。你叶姐生前一直对你寄予厚望，我也很看好你，所以，希望你能把后面两年的课程安心学完，以优异成绩毕业，就是对萍儿的最好敬拜。毕业后，如果你还想来公司，我会出面进行安排。还有，大哥的qq里有不少祭奠你叶姐时拍的照片，加我后你可以进去看一看。”

“嗯，那好吧，庄大哥，我听你的，等学校放假再说，我就先在网上敬拜。”

“阿弥陀佛，天树，让我们一起祈求佛祖保佑萍儿她们在极乐世界获得永生。过去、现在、未来，无论何时祭拜她们，我相信，她们的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受得到。”

“还有，庄大哥，我找叶姐其实是想跟她说件事，我想把最后一年的实习期放在公司，可以吗”

“可以呀，大哥欢迎你来。”

这天，姑姑在电话里，又一次怒气冲冲地提出要把肖立龙赶走。“大侄子，不对呀你兄弟又看到了，乔希雅带着阳阳跟肖立龙一起逛公园，弄得像一家三口似的。不把他赶走，再这样下去，将来，阳阳弄不好要成别人的儿子了。”

自从庄醒心的儿子阳阳出生以来，姑姑已经不是第一次跟庄醒心发泄对乔希雅的不满了，并且，最近几次都跟肖立龙有关。对姑姑说的这些事，包括辞掉肖立龙的要求，庄醒心不是没往心里去，也不是没想法，之所以一直没同意，他有他的顾虑。政务新区项目从头到尾都是肖立龙一把抓，现在工程已经过半，所谓“临阵换人，兵家大忌”，做工程也一样，临时换人顶上，不管多内行，对现场也得有个熟悉的过程，少说也得十天半月，对外围就更难说了。这还算好，如果换个表面光的半吊子，整个公司不乱套才怪，这是其一。其二，肖立龙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当初为了留住他，何魁和叶萍儿力主跟他签下十年的劳动合同，到现在不过刚过两年。在何、叶二人都不在的情况下，无故提前终止合同，他难免会有想法，万一因此生恨，调转枪口，加盟到别的房地产企业，势必会对公司的经营造成重大冲击。其三，自己已经跟乔希雅离婚了，双方都恢复了自由身，自己没有权利干涉她，更没有权力约束她。她带儿子跟谁在一起逛公园，即使嫁人，那是她的自由，自己作为前夫，同样也没权利干涉她的选择。何况自己已经出家，所谓“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更不能再对这种风月尘事说三道四。其四，接管公司的堂哥虽说是个学建筑的正牌大学生，可是，毕业后的七八年基本都在跟家人从事建材销售，现场施工管理一天没干过。因此，照本宣科的理论管理有一套，一旦进入现场综合管理这一块，就跟自己一样是个外行，实务能力还不如一个现场领班，根本离不开肖立龙这根拐杖。此外，庄醒心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私虑，提前把肖立龙赶走，乔希雅难免会多心，怀疑自己大男人小心眼，离婚了还在为她争风吃醋，背后捣鬼。万一气不过，又像以前那样带着两个孩子玩消失，自己岂不没事找事。所谓“心小天地小，心宽天地宽”，对他人少一分猜忌，自己就会少一分烦心。

这些想法，庄醒心曾多次跟姑姑说过，姑姑也点头称对。可是，每次一提到乔希雅和肖立龙，她又会气呼呼地把什么都丢在脑后。

“看来女人都一样，不管多聪明，涉及到情感，永远是一道迈不过去的坎。”

放下电话，庄醒心若有所思地想起乔希雅，想起那场曾让她神魂颠倒的爱情，想起她手腕上那两道痛不欲生留下的疤痕。尽管过去多年，微微隆起的疤痕仍然清晰可见，似乎在告诉人们，肉体上的疤痕，有时，似乎比心底的疤痕还难以平复。继而，儿子阳阳带着浓浓的奶香味，又羞羞怯怯地扑进他的心中，白白嫩嫩的脸蛋，圆圆滚滚的手臂，肉肉呼呼的脚丫，惹人爱怜的眼神，醉人心扉的表情，让他摸不够也看不够。庄醒心的手机相册，被儿子占去了大半，每天，乔希雅都会给他发来儿子的新照片，在储存儿子新照片的同时，他还会把相册里儿子以往的照片，再从头到尾翻看一遍。

“唉，又一个多月没见到阳阳了，再看到，不知道变化有多大，是不是会叫爸爸了。”一转念，庄醒心又想起大儿子，“宝宝不到八个月就会叫我爸爸了。唉如果还活着，现在应该五岁多了，再过一年，就到上学的年纪了。”

庄醒心情不自禁打开手机里的另一个相册，里面装的全是妈妈和萍儿、宝宝的照片，大部分是在家中、院子里拍的生活照。最晚的一张是妈妈发给他的，照片里，叶萍儿眉眼含笑正看着宝宝吃草莓，桌上，一个大盘子里堆满了红艳艳的草莓。妈妈说，草莓是自己院子里种的，施的都是宝宝奉献的有机肥，绝对是绿色食品，让他这两天抽空回家看看宝宝，顺便摘一些带回去给月月吃。谁知，还没等到他回家，照片里的人连同拍照人就一起永远地走了。

“唉，再也不会有她们的新照片了。”庄醒心神色凄楚地看着照片里的亲人，一块思念的千斤巨石立刻压上心头，让他沉闷得喘不上气。突然，一个念头闪现心头，他立刻给堂哥打了个电话，问公司的车有没有空，他想用一个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