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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托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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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中封戒,消息闭塞。

都察院的人忽至,如一池清水跃入檀鱼,将我闲淡无瑕的心境搅了个通透。

原来八月底,唐家堡就因据状确凿,终究还是定了谋逆罪,族内成年男子一律收监问斩,女子与童稚没为奴籍,后世不得衍嗣。

唐氏,这座捍卫华国百年安宁的大山,算彻底倒了。

我叹了口气,偷偷掀起幕帘,瞥了眼街道旁的车水马龙,喧杂依旧。便讽然一笑,在心底无奈地嘲了嘲这繁华之景朝权更迭、将死相亡,于弹指光阴不过转瞬,这世间从不会有多少人记得这些琐碎的国事,又何道真正地缅悲。

“权贵堂前燕,是飞不去寻常百姓家的。”

一旁寡言的督察使面色微变,颇不悦地拉紧了车帘,冷冷道“勿声张。”

马车摇晃几阵,便停在了一处颇不起眼的侧门旁。

那冰块脸一言不发,不知从哪摸出套黑袍和铜面扔给我,便自顾自入院了,我忙穿好跟上。

这都察院虽不大,结构却极其复杂迂回,走了约摸半个时辰才下到处阴湿地牢,牢中守卫不多,见到冰块脸都十分恭敬,未对跟在身后的我过多置喙。

再往下走五层,拐进座机关门后,他忽顿住步子,朝黑暗中沉声道“你要的人,到了。”

幽漆的空间里传来阵铁链擦地的细索声,和几道微弱的喘息,像有人拖着镣铐靠近,可那磨铁声三两下便顿片刻,这人似乎走的十分艰难。

待眼睛逐渐适应昏暗,我微眯眼,便看见狭小的囹圄里,有一男子锒铛披发。

他抬首,自苍白垢发中露出双血丝密布的眼睛“你就是何画山。”

“唐将军”

我轻轻唤了声,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潦倒落魄之人,竟会是那个骁勇善战的神武大将军唐萧。我虽没见过他,却也曾隔着人群远远瞧上过一眼,从未想过,会以这般境地面对。

那张与唐惊鸣七分相似的脸微微动容,却拂了拂手“罪臣之身,不是将军了。小先生同鸣儿年纪相仿,若不嫌弃,就叫一声叔伯罢。”

“是。”

我敛眉应下,心知冰块脸费尽心机带我过来,自然不是为了叨扰家常,便试探道“叔伯要见我,可是为了惊鸣”

提起那个曾经被他亲手逐出去的儿子,唐萧脸上就浮现抹不易察觉的悲寞,他阖眼叹了口气“他,还好么。”

“身康体健,叔伯请放心。”我想了想,又补道,“惊鸣其实知道,当初您那么做都是为了保住他,他也从未责怪过您。”

唐萧摇头“他是我养大的,什么性子心知肚明,你不必牵强解释。我只是遗憾,自己做了几十年臣子,却没同他做过一日真正的父子。”

“还来得及,”我瞥了眼一旁不动声色的冰块脸,压低声道,“地牢不难潜入,我可以带他来见您。”

“不可,他还在受吏部通缉,过来岂非自投罗网。”

唐萧一阵苦笑“况且,当初只是胁交虎符,他都敢披甲上殿,若再知道被赤族抄家,怕要生出谋反之意。那我唐氏一族,便真成了千古罪人。”

“可朝廷已布告天下,秋后十五行刑他总有知道的那一天,我拦不住的。”

“这就是,我请先生来此的原因。”

他忽拄着褴褛的身背,巍巍地伏了下去,以头叩地,颇为诚恳。

我忙侧身“叔伯这是做什么,小辈经不起这般大礼。”

“这第一叩,要谢先生在花朝节上救犬子脱险之恩。”他拢袖长躬,又重重一拜,“第二叩,要谢先生收留、不让他流离塞北之恩”

见他又要三拜,我忙止住“叔伯言重了,惊鸣同我交情深厚,帮他是我的本分,何重以恩。”

唐萧摇头“是本分或情分,都无大谓。我枉作人父,没有什么能为他做的,只此谢恩,小先生勿要回绝。”

我喉头干涩,启唇却吐不出一句话来,便由他坚定地磕下第三个头,沉声道“第三叩,想请小先生,替我找一个人,此人可护得鸣儿周全。”

“谁”

“清河小苑,月灵机。”

这三字如清铃微撞,在我心底鸣出道飘逸身影,那张谪仙灵楪般的面庞忽而清晰起来。虽与月氏仅有两面之缘,可如此毓秀抒雅的人物实在让人难忘。

我细思一番,略犹豫道“这人我倒认得,可此事干系重大,清河月氏又有族规不得涉世事,只怕月公子不肯帮。”

“他会的。”

我蹙眉“叔伯就这般笃定”

唐萧微颔首,似在游思往事,神色不时变换几分,终是叹出道长气。

“有些原由,小先生不必知晓。鸣儿是唐氏嫡系最后的血脉,月灵机不会袖手,他记恨我也罢,是亦因彼,该有始终。”

我一时不明言中之意,方欲问,他便拖起锁链,阑珊转身不再睬我。

“歧路之日,画地刻木。昔人所恶,罪无可恕。”唐萧顾自高吟,步步退回黑暗中,“长奚,带他走罢。”

日光初临,刺得眼底生疼。

我适应许久才缓缓睁眼,看冰块脸面色古波不惊,似是狱中之事他置若罔闻一般。

早便听闻这都察院司办森严,使司们更是个个寡言慎行,如此一看,不仅如此,比木头桩子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本就不想同这里的人扯上半分关系,便也懒得搭上一言半语。

方至中庭,忽一黑衣速速靠近,步履甚是繁乱“卿使司。”

冰块脸闻声留步,二人拢耳密谈片刻,他眉头微蹙,似是遇到什么棘手之事。

我张着耳朵,恍然来了精神。姓卿,这卿长奚何许人,看院中人对他的恭敬,莫不是院长卿延的亲戚。

正想着,便闻他咳了两声,我回过神忙跟上。待出了院门,他忽问我道“去清河小苑”

我有些错愕,楞楞地点了点头。

“额,大人要送我。”

卿长奚睨了眼我,目光里带着些许怪诞“你自己去。”

说罢他将我推进马车中,又拉紧帘子。我有些莫名其妙“你既不送,问我作甚,多事”

他冷不丁道“看看你是否信得过。”

本就因这冰块脸的粗莽有些不爽,他这句话更让是火上浇油。我气得扯住帘子,同他暗中拧了几分劲。

许是懒得同我争,他松开一角,露出半只冰冷的下垂眼。

我恨恨瞪着他“你什么意思”

卿长奚的眸子虽冷,可眼底却无半点寒意,眼神也轻薄地紧。我盯了半晌,自己却先落了下风,便撒气地坐回去。

好女不跟男斗,更不能跟冰块斗我一道又一道劝自己,却越想越烦。

正碎碎念,外头传来卿长奚的低声“唐萧已自裁狱中,他信你,你最好做到。”

我身子一僵,脑海瞬然空白。回过神时,忙掀开帘子,外头却早已空无一人。

只余秋风萧瑟,落叶销声。

马车驰过人道,拐入一卷偏僻巷道。长马微微嘶鸣,停在处曲径通幽的别苑前。

与往日无异,瑕山桃门应声而开,不同的是,以前空阔的苑厅前正并列停着四驾车舆,里头似都装满了物件。

我凑近欲看,忽然身后传来清脆的童子声“何公子,请进。”

鸠雀拱手,立在青梅阶上浅笑着。

恍惚间,忽如回到那年鲜衣怒马上,唐惊鸣诓我来喝酒的景象。这苑中还是长亭宛转,满挂着白瓷铃铛,微风轻徐便叮当作响,可惜这般悦耳曲音,已无人再赏了。

月灵机今日没有抚琴,只摆下壶清酒,似在等什么人。

他穿了身苍云白褚,一拂往日淡紫,清透得如同崖上月,仿佛轻轻触碰,便要消散在这纷纭尘世间。

闻见步履轻盈,月灵机缓缓回首,柔光映照下的容色晶莹如玉。

他笑了笑“何公子,许久不见。”

我躬身行礼,琢磨不好开口,便随口挑了句话道“瞧庭内车舆数驾,还以为先生今日有客,不便来叨扰。”

“都是些送酒的货车,何公子,也是来买酒的”

“若真是就好了。”我低声嘟囔,犹豫几分道,“有人让我来找你,帮忙办一件事。”

月灵机斟了杯酒,倒不惊讶“哦何事如此紧要,劳烦公子亲自来一趟。”

“是唐将军。”

他提壶的手腕微滞,凝透的酒汁一不小心溅到了雾袖上,沾染斑驳清痕。他却并不在意,定神又斟罢半盏,吟声道“唐萧”

我微微颔首“淮南谋逆一案,唐氏成年男子一律秋后问斩,唐惊鸣自然也在列内,唐将军想请先生救下他。”

本以为他会婉拒,不想他静默片刻,竟兀自点了点头“好。”

我有些担忧“惊鸣本就是戴罪之身,皇命难违,先生要如何救”

“你很想知道”

他忽地反问让我微愣神,却仍然压不住心中疑惑,还是应了声“是”。

月灵机倒不意外,指着酒壶笑道“同你说也无妨,请公子陪我饮些酒罢。”

我微讶“先生家训,不是不许饮酒”

“确是如此。”他皓眸轻移,浮起丝落寞,“可有些事,清醒着未必能说出来。”

酒气氤氲,迷离半分盛开的花水镜,倒映池中他的三千乌发,在轻雾松蓬里,宛若置身幻梦,让我一瞬失了神。

他那双沉沉清目似有魔力般,我被悄悄一凝,便不由执起琉璃杯盏,一饮而尽。清酒甘醇丝滑,一阵酥软馥郁的酒香瞬间弥漫唇齿之间,如临月下。

我细品半分,似记忆中的味道,便蹙眉道“这是嫦娟”

嫦娟淳烈,让人额间阵麻,微微混沌,竟真的有些醉意般。

他默然不语,顾自长饮半盏,修长的睫羽微敛,碎发轻阖,便露出眉间一点微红。

轻抚疤痕,他轻轻道“你可知,我原本,是看不见的。”画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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