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和顾三爷的饭局，韩昼才回到家，只是就算到了家他也没法立刻休息，还有大把的事情等着他。
阿尚先说了公事，韩昼只需要稍作思考，便能快速地吩咐下去。他目光精准，手下除了华生银行还投资了不少实业，虽说他放了大部分精力在赌局上，但在公事上也从不曾马虎。
待到把公事处理完，阿尚才道：“我们查到黄啟似乎在背地里做小动作，先生，要给他些警告吗”
韩昼摇摇头：“由他去吧，他也就只能嘴上逞能罢了。”
“是。”
“对了。”阿尚忽然想起了什么，对韩昼道，“先生，你知道今天上午在饭店门口拦住您采访的那个人是谁吗”
韩昼有些奇怪：“谁”
阿尚连忙将一沓资料放在他面前。
韩昼看了一眼，有些讶异。
“唐文德的女儿”
上海的报业大王唐文德
阿尚连忙点点头：“这位唐小姐就读于复旦大学新闻系，毕业后却并没有进入父亲旗下的报社工作，而是自己和同学开了一家小小的报社，名叫进步青年报，虽说比不得大报，但成绩也算是不错了。”
资料上还附有几则唐知微写的报道，能看得出这位唐小姐的确忧心国事，字里行间都是一股子仿佛初升太阳般的朝气。
可韩昼却不认为阿尚会有这么大闲心去调查一个采访自己的人，这位唐小姐身上一定还有些别的问题。
不出他所料，阿尚又将一叠照片拿出来放在韩昼面前。
韩昼一张张看完，才皱眉道：“她与宋杭认识”
“是的，她是宋杭的学妹，宋杭过世后，她也经常上门帮助宋杭的家人。我当初看到照片的时候，担心她和赌局有某种关系，所以特意去查了资料，但看起来竟是我多心了，这位唐小姐是真的热情善良。”
阿尚这些话让韩昼不置可否，他们俩都是从黑暗里爬出来的，见惯了阴谋诡计，所以什么都会往不好的地方想，唐知微这样的人，对他们来说简直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既然同赌局没什么关系，韩昼也就不再关心，将唐知微的资料推到一旁，才道，“这几个赌客的资料你要尽快查，尤其是这个长目先生，这个人的背景太过神秘，我总担心他会对我们的计划产生影响。”
“是。”
“对了，之前让你查苏曼，查的怎么样了”
阿尚皱着眉头：“这位苏当家只在上海待了一天，去了百货超市买了许多东西，又去做了个头发，晚上似乎还接受了一个邀约，同人在克林餐馆吃了顿晚餐。别说鸿升班了，她连云烟戏院都没去，接着她就离开上海往南边去了。更多的事情，我们的人还在查。”
韩昼本以为苏曼是因为赌局的关系才故意接近自己，若按阿尚这么说，离开赌场之后她简直对这个赌局漠不关心。韩昼难得对一个人感到这么头疼，他按了按太阳穴。
“不管怎么样，该查的还是要查，别管她是不是真的不关心，她也是我们需要在意的人员之一。”
阿尚应下之后，两人就不在苏曼的事情上费工夫。韩昼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事情，阿尚则拿笔记下，间或回答几句，两人默契十足，不需要更多的沟通，很快就将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毕了。
阿尚领命退下，房间只剩下韩昼一个人，他双手交叉撑在桌上，一低头就看到了散落的照片，照片上唐知微脸上带着一抹笑容，能隐约看到唇边一个小小的梨涡，这是家境良好生活顺遂的人脸上才有的明朗热情。
韩昼的目光沉沉。
“善良么。”
唐知微回去当晚就熬夜写了一篇文章，第二天这篇文章就放上了进步青年报的刊头，将学生们的真挚热血与衣冠楚楚却胆怯虚伪的商人们做对比，言辞辛辣讽刺，几乎是瞬间就脱销。
唐知微还没来得及和同伴们高兴，就被父亲一个电话给叫回了家里。
“你可真是胆大包天这些东西能随便写吗”唐文德暴跳如雷，“你知道你惹的是什么人吗这些人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唐知微低着头，看似老实，实际上一双眼睛却滴溜溜转个不停，听见唐文德这么说，还很不给面子地翻了个白眼。
“你给我抬起头来。”
唐知微乖乖地抬起头来，朝着父亲露出一个大大的假笑：“爸爸，我知道错啦，您就别生气了，您看您头发都白了。”
唐文德看到女儿这卖乖的样子就心塞，当初就是被她这副模样给蒙蔽了，一时心软，就让她自己去办了个报社，这才惹出这么多事情来。
他没好气道：“我头发白了都为的谁”
“我我我，都是为的我。”唐知微连忙站起来，扶着父亲坐下，又狗腿地在他肩膀上捏着，“但是您看，我写都写了，您骂也没有用了，还是省点力气吧。”
唐文德差点被她气得厥过去。
“你这是认错的态度吗”
“怎么不是认错的态度了”唐知微看到旁边的茶水，连忙用手指点了两点落在自己脸上，然后将头伸过去，“您看，我都流出了悔恨的泪水。”
唐文德冷笑一声：“碧螺春味的泪水”
“咳咳。”虽然被拆穿了，但唐知微并不以为耻，而是坐到唐文德旁边，抱住他的手臂，撒着娇道，“爸爸，这又不是我的错，这些人做得，凭什么我就说不得了咱们做新闻的，如果只能说假话，让百姓们看到一片升平的假象，那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就你道理多。”唐文德瞪她。
“道理总比歪理好吧”
“你”唐文德拿她没辙，只能气道，“就应该让你吃点苦头，以后才会懂事。”
“那你还不得心疼死。”
“”
唐知微见父亲没有那么生气了，才小声解释道：“爸爸，我才不是胡闹，咱们的国家正值危难之秋，我做不到像师兄那样以身殉道，但至少我也有我可以做的事情，总要有人将这些光鲜外表下的丑陋真相挖掘出来，展现给现在的年轻人看，不是吗若是我不这么做，师兄不是白白牺牲了吗”
听见唐知微这么说，唐文德也沉默了，许久才道：“宋杭的事情我也觉得很惋惜，他是个很有才华的年轻人。你说的道理我懂，但这些事有旁人会去做，爸爸只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
“爸爸，你教过我的，先有国后有家。如果我们不作为，而任由这些侵略者杀害我们的同胞，如果我们所有人都只顾着自己的利益，对国家的苦难熟视无睹麻木不仁，那我们的国家还有什么希望没有了国，哪里还有家我又怎么可能幸福快乐地生活呢”
“唉”唐文德沉沉地叹了口气，态度总算软化下来，“话虽如此，但你若真出了事，你让我怎么跟你死去的妈交代，你妈死前特意拉着我的手说”
眼看着唐文德又要开始老生常谈，唐知微一拍额头，连忙打断他：“爸爸，我跟娇娇约了喝下午茶的我先出去了啊”
“臭丫头，你给我站住”
不顾身后的怒吼，唐知微已经一溜烟跑出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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