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五、有功当赏

翌日，如楚玉璇所料的一般，天降甘霖了。

那雨从早上开始下，直下到傍晚还没停歇，却不是什么瓢泼大雨，跟牛毛似的细细洒了一天。这虽是一场必然要下的雨，可从京城到近郊的黎民百姓们却都认为是朝廷那场祈雨仪式感动了上苍，这才降下甘霖救下了地里的庄稼，也是方圆好几里到处是一片感念皇恩浩荡的称赞声。

这片来自百姓自发的感念皇恩的赞声在第三日又被御史们上报到了朝堂上，引得龙心大悦，自鸣得意了许久。又念及这场祈雨盛事乃是由礼部的给事中最先提议出来的，皇上心里高兴，干脆就叫人把楚谦再次传唤到了早朝上，当众称赞他“一心为民，敢于谏言”，并赏赐了玉如意一对，并金元宝十枚。

这样的赏赐已经算是破例了，圣旨一出，当时在场的各位大臣们都暗暗吃了一惊，各自看向楚谦的眼神都不太对劲了，有嫉妒的，有羡慕的，有不屑一顾的，还有寻摸着结交讨好的。这一日朝堂上头，楚谦虽称不上是炙手可热，也算是出尽了风头。

等下了朝，楚谦还要跟着礼部尚书回礼部衙门办公，皇家的赏赐就已经送到了楚家门口。说起来楚家已经有快二十年没有接到过皇家的赏赐了。上一回有宫里的公公上门宣旨，那还是因为当时任户部侍郎的楚老太爷，顶住了上峰的压力，将当年赋税的一半都拨给了老忠勇伯的军队做军饷，自己险些落了个革职查办，人虽没给关到京畿卫的大牢里去，却被上峰免了职务赋闲在家。老忠勇伯大胜敌寇班师回朝后听说了此事，感念楚老太爷恩义，亲自写了奏折向皇上说明此事，恳请皇上论功行赏之时不要忘了户部赋闲在家的楚侍郎。

老忠勇伯那一仗打的十分辛苦，若是胜不了，大周就要连丢十几座城池给关外蛮夷，此番险胜，不但保住了边疆城池，更是驱逐蛮夷后退三百里，打得蛮夷不得不递上降表俯首称臣岁岁纳贡。老忠勇伯打了这样大的胜仗，皇上自然要大肆奖赏以慰将士们的心，对于老忠勇伯递上来替将士们请功的奏折就没有不准的。

见到老忠勇伯为户部侍郎请功，一番诧异之后派人私下里查访，得知若是没有户部侍郎拨过去的那一半赋税的军饷，老忠勇伯率领的大军只怕饿得饿死冻的冻死，早湮没在边疆连绵的大漠里了，哪还有命去厮杀退敌是以，皇上不但准了老忠勇伯的折子，还亲自下旨着令楚老太爷官复原职，俸禄翻倍，更是赏赐了许多元宝金银玉器，以慰直臣之心。

而也是自那之后，老忠勇伯和楚老太爷便成了一对莫逆之交，又恰逢两个人都好喝上一口，时常相约出去喝酒，每每都要喝个尽兴方回。

自那之后一晃二十年，楚家再没有接到过皇家的封赏了。所以当宣旨的公公手捧着明黄圣旨站在楚家的黑漆大门前尖着嗓子喊“楚谦接旨”的时候，楚老太太的脑子都是懵的。

亏了这几日明华郡主每天都来找楚玉璇说话。这个时候楚玉璇刚刚上完了课送谢陈氏出门，又要去给楚老太太请安。明华郡主进了楚家大门跟进自己家似的，听门房的小厮报说楚玉璇去了天颐院，她也不让人领路，自己轻车熟路地就拐去了天颐院。刚一进院门，就看见楚老太太六神无主地从屋里跑出来，东瞧西看地不知道想干什么，在院子里直打转。后台楚玉璇跟出来，见出楚老太太这个样子，张口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一脸的急色。

明华郡主不知发生了何事，随手拉了个天颐院的小丫头问。得知消息后她倒是镇静的很。安南王府动不动就会接到宫中的各种旨意，皇上的圣旨，皇后娘娘的懿旨，隔三差五地都有公公们过去宣读一番，她早就见得惯了。

“喂，你们都陪站在这里干什么”明华自来熟地开始指挥起楚家的下人来了，“你，去找你家管事的要钥匙，去库房里把香案香烛都拿出来摆着门口。你，赶紧去把大门口洒扫干净，记住，一丝灰都不能有。还有你，赶紧去把你家最好的茶叶和待客茶盏找出来，把水烧上准备泡茶。对了，楚家老奶奶，还得请您先去把宣旨的公公请进门来，好茶好点心地招待一番。把人家晾在门口不理不是个事儿。”

楚老太太这才被点醒过来。她原是个有主意的人，只是这天大的喜事来得太突然了，一时高兴得蒙了头脑，才会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此时有明华郡主替她发号施令安排布置，自己也冷静了下来，略略跟明华郡主表达了一下感激的意思，便让人扶着欢欢喜喜地赶紧去开中门迎接宣旨的公公去了。

楚玉璇因着是小辈的关系倒不必到前面去迎接公公，只需在待会宣读圣旨的时候一同出去下跪接旨就可以了。她便留在了后院，又指挥着人将几个姨娘们都请出来各自盯着，又让人赶紧去催厨房把现成的点心都赶紧送过去待客。一通吩咐下来细想想再无缺漏了，这才稍稍喘了口气，对着明华郡主道“刚才，多亏了有你在，谢谢你。”

明华郡主根本不跟她客套，手拍着她胳膊嗔道“跟我你还客气个什么劲我早说过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这些天我也看出来了，你家里还真没个能顶事的人在，什么事还都得你这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去操心，所以吧，我自然就把你家的事也看做是我的事了。”

楚玉璇被她打趣，脸上一红啐了一口，答她“亏你还是个郡主呢，一点郡主的样子都没有。什么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好像你是个登徒子似的。”

明华郡主哈哈大笑道“大大，小爷我倒是想做个登徒子，没事当着五六个下人沿街闲逛，见到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就上前调戏一二，想来倒是个快活的事。”

见她越说越没个正形，楚玉璇白她一眼，道“你要真敢那样，只怕御史们弹劾安南王爷的折子都堆满皇上的案头了。”

明华郡主听了，颇为无奈地两手一摊，赞同地点点头，道“估计还真是这样。唉，所以说，当郡主还真是麻烦，连小娘子都调戏不得，还不如话本子里写的那些乡下恶少。”

楚玉璇十分配合地略作一番沉吟，点头同意道“还真是那样。”

两人相互一对视，都哈哈大笑起来。

只是此时的楚玉璇并没有注意到，天颐院的外面，隔着院门，还有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和明华郡主。见她二人笑的开心，气的脸都黑成了锅底，手里拿着帕子绞来绞去就是不肯离去。

灵芝站在楚玉珊身后，看着身边来来回回穿梭忙碌的下人们，心里有点不安，忍不住劝道“二小姐，咱们还是回去吧。老太太又不在，您还是等忙完了再来给老太太请安吧。”

楚玉珊直起了身子，脸上的表情有些狰狞。她在天颐院门口又略站了站，一言不发地掉头往自己的常春院走，一直等回到了常春院进了自己的屋，灵芝把院门和屋门都关了个严实，她这才趴在床上抱头大哭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那些原本都是属于我的。合该是我站在祖母院子里指挥下人才是，我母亲才是当家太太”楚玉珊越哭越伤心，满脸是泪的哭喊道，“凭什么那个贱蹄子就能得了祖母的宠爱，凭什么姨娘们都听她的，凭什么连郡主跟和她称姐道妹的凭什么”

灵芝站在她后头一声不吭，也没有一声劝的。这两年她年纪大了，心思也多了起来。原本她跟着楚玉珊的时候沈氏还管着家，楚玉珊吃的穿的都是楚家最好的，她跟着自然也得了不少好处，心里很有点飘飘然，觉得自己有眼光跟了个好主子。可自打沈氏倒了台，楚玉珊在家里的处境也跟着尴尬起来，管事的几个姨娘都不待见她，那些好吃的好穿的自然也再轮不到她了，她跟着这样的主子不但再得不到好处，出门唠上闲话往往还被别的丫头们笑话，这让她心里十分的不痛快。

再看看那个树儿，跟着的那个孟姨娘也不是多么爽利的人物，可好歹也管着事，树儿跟着她，吃的用的穿的都比自己要好许多，甚至还有婆子们去巴结。上回大小姐将府里一多半儿的下人都发卖了出去，另又重新添置了一批人手，那个树儿听见了，就给孟姨娘说想让她妹妹也来家里伺候，卖的还是活契，孟姨娘给大小姐一说就同意了，现在姐妹两个在府里过得不知道有多滋润呢，可比她们那个穷家好太多了。

她家里也捎过消息给她，说她三哥不想留在家里种地了，让她帮忙说说，让她三哥也到楚府上来，找给体面点的活计做做，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活，不用风吹日晒地受苦，还有月俸拿多好的事。可她给二小姐提了几次，回回都被二小姐三言两语给打发了回来，竟是止口不提帮她三哥找活计的事。时候长了，她家里人大概猜到了她在楚家混得不好，也就再不提这个事了。

这让她觉得实在没有面子。原本她是家里兄弟姐妹里人人羡慕的对象，这下倒好，没人羡慕了不说，倒成了人人可怜的对象了。想想就觉得委屈的很。

等楚玉珊哭够了，哼哼唧唧地开始抽泣，灵芝才木然地递了帕子给她擦脸，见她一脸不忿又无奈的样子，灵芝心里冷哼了一声，道“大小姐不就巴上了郡主娘娘么，有什么好羡慕她的跟郡主娘娘关系再好，始终都是两家子人。这种事我在我们村里见的多了，再好的手帕交，等大了嫁了人到了别的村子见不上面，过上几年也就淡了。二小姐有什么好羡慕她的倒不如二小姐巴上个贵人嫁过去，那才是一家人呢，岂不是比大小姐更威风些是时候就算是老太太也要高看二小姐一眼的。”

楚玉珊听了并不答话，只一双眼睛晶亮晶亮的，像是想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