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纪美花家里要招人的事儿，不用等明儿个就传到韩氏耳朵里了。她跟高家大宅子那边是干亲，村里不少婆娘都想来她这里走关系。

现在农忙结束了，往后差不多就是歇冬的日子了。一个婆娘在家里除了洗洗刷刷、缝缝补补，也没什么大事儿，还不如出去挣三文钱呢。这可比汉子们去镇上挣钱容易的多，更何况还给家里省了一顿中饭的粮食呢。一天省一顿，一个月下来也不是小数儿。有了节省的，剩下的人不就能多嚼用几口了

别说这些年轻的婆娘，就是那些上岁数当奶奶的人都动心了呢

“二妮儿她娘，二妮儿还小，你就在家里看着她吧，这营生就让我老婆子去吧。”一个满口黄牙的老妇人啐了一口唾沫，抹了抹嘴说道，“老婆子虽然年纪大了点儿，可年轻的时候干活也是一把好手。去应征的话比你还靠谱咧。”

二妮儿她娘心里一突，忙笑着劝阻道，“娘，瞧您这话说的，有我在，哪儿能让您出去看人脸色讨生活啊您都这个年纪了，该在家里好好享福了，还是让媳妇去吧二妮儿一个破丫头片子，不用那么金贵。等媳妇挣了钱，年底就给您老扯身新衣裳”别以为她不知道，她婆婆这是想挣钱补贴小叔子呢

这样的话题和场景不知道在多少户人家里重复上演，就连李银柱的婆娘李氏都动心了，歪缠着韩氏想让她去纪美花那里说说，把这大好的营生给自己定下来。

李金柱的媳妇儿嗤笑一声，“弟妹啊，我看你就别烦娘了。大姨那里找谁都不会找咱妯娌三个的都是一家子亲戚，到亲戚家里打工挣钱也忒不好看了大姨可是个脸面人，做事儿又周全，再不会给人把柄说让亲戚家的媳妇儿去干长工的”

韩氏赞同地点点头，扭头就啐乐李氏一口，骂道：“你个搅家精，还不赶紧老实回屋呆着。眼皮子浅的，成天盯着那点毛头小利不放，也不想想，你要是去当了长工，以后我见了虎哥儿他娘脸面往哪儿搁”

韩氏骂骂咧咧的，语气里透着一股不善，李氏听了没几句，就缩头缩尾的滚回自己屋里了。

李氏一走，韩氏脸色就沉了下来，“老大媳妇儿，那纪氏真不会要老二家的”

李金柱的媳妇儿忙点点头，“娘，您也知道二弟妹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家里就惯是会”她顿住话，接着道，“您说说，就算大姨抹不开脸，看在您的面子上收了她，日后要是干得不好大姨忍不了把人撵了，咱家这脸面可往哪儿搁啊。如今金柱和三弟四弟的生意也起来了，在外面人家也是要称呼一声李老板的，要是传出去说家里有个在外面当长工的亲戚，金柱有个苛待弟弟的名声”

人都重长子嫡孙，又偏爱老儿子。李金柱如今领着三弟四弟烧陶盘炕做买卖，挣了钱也没孝敬自家老娘，韩氏对他的看重比往日更甚，哪里舍得他名声有一点儿瑕疵

再说了，老二嘴笨不会讨人喜欢，他媳妇儿又是个拎不清的，一家子在韩氏面前都不得脸面。孰轻孰重，一掂便知。

知道自家人是没份儿去挣这三文钱了，韩氏对求上门的其他人倒是多了几分热情。来求人的也不都是空着手的，有那机灵的从鸡窝里掏了几个鸡蛋用帕子一包，揣怀里就来了，“婶娘，都是自家人，您可得帮我说几句好话。侄媳妇儿要是得了这份差事，再不能忘了婶娘的大恩的。”

说这话的，就是过晌在磨盘那里说自己一辈子就成亲的时候得了一见新褂子的年轻女人。她是李大石堂哥家里的小儿媳妇儿，从知道这个差事儿心就火热的没静下来。回家跟婆婆一说，她婆婆不光支持她，还给她支招，让她捡了家里的鸡蛋到韩氏这里求一求。

头晌高玉虎才送了六十个鸡蛋来，韩氏这会儿看了她侄媳妇儿赵氏送来的六个鸡蛋并不稀罕，只往她跟前一推，教育道：“跟我瞎客气什么，留着给大宝吃吧。你说的事儿我也知道，只那虽是干亲，我却不能越过人家自作主张。这事儿我只能说尽量，不能给你个准信儿。”

就这，赵氏还是笑得跟朵花儿似得，拉着韩氏的手感激道：“我就知道婶娘偏疼我，也不用婶娘多为难，只帮我说句好话就成了。剩下的，就看天意的。”

不过她觉得这事儿基本没跑了

论干活，赵氏自觉不比村里任何一个婆娘差，就是有些男人她也是能比得上的。自身够你努力，又有韩氏在旁推一把，基本就成了

长舒口气，赵氏回家把这事儿跟她婆婆一说，她婆婆也点头道：“只要你婶娘应了，几乎就差不多了。过两天大宝他爹回来，知道这事儿也得高兴。”

她也是个偏疼小儿子的，虽说跟大儿子住一块，可心里更记挂小儿子，分家的时候按规矩来的，比他大哥少了好几亩地。小儿子跟媳妇儿都是能干的，又孝顺，可日子苦巴巴的她看在眼里也心疼。好不容易完秋收，小儿子在家一天没歇上就去镇上找活儿干了

要是儿媳妇儿能得了这挣钱的营生，俩口子的日子就能好过不少。

她拉着赵氏的手语重心长道：“要是去上工，大宝就带到我这里，我给你看着，保准饿不着他。”顿了顿，又道，“你大嫂那里，你这几日就多宽带些。”

手心手背都是肉，大儿媳妇待她也不孬，瞒着她让小二媳妇儿去求了人，唉，这要是闹出来，家里还不得翻了天啊

第二天一早，高家大宅子门口就聚了不少人。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是没一个有勇气去敲门。还是韩松背着柴火从山上下来的时候，看见这么多人围在外面不好看，喊了张美丽出来招呼。

“这么早就来了”张美丽惊了一跳，也顾不上吃饭了，匆匆跟纪美花说了一句，就跑到门口招呼人了。

纪美花也是，听到面试的人已经到了，呼噜呼噜喝完一碗稀饭，就抓着高玉虎搬着板凳桌子到门外，开始招聘大会。

一见高玉虎这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也出来了，原本吵嚷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静静地等着主家宣布接下来的章程。

纪美花看着拥挤的人群，不由问张美丽，“怎么还有男人不是说了咱家不招男的吗”

张美丽刚才为了维持秩序，喊得嗓子嗓子都快哑了，她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来看热闹的吧”

一语中的夹杂在女人大军中的糙老爷们，可不就是来看热闹的吗

这是小李村的第一个土地主，也是第一家招长工的，大家伙儿没见过，都跟着来凑凑热闹。

高玉凤吃完饭，也跟着出来凑热闹。她自认为在看人方面，比自家亲娘和弟弟强多了，没有自己把关，那俩人招进个不省心的怎么办

可是一露头，高玉凤就被拥挤的人群给吓着了

不就是招一个人吗，怎么看样子像是全村人都来了她眼珠一转，从后门出去，绕了远路跑到李大石家里，“干娘，您在家呢。”

“凤姐儿，你怎么来了”韩氏喂完鸡食，忙擦干净手，招呼高玉凤屋里坐。

高玉凤摆摆手，笑着道：“干娘，我就不进去了。我是来请您的，我娘今儿个招工，可她哪儿比得上您知道村里这些人谁奸谁忠，谁干活是把好手，谁有爱偷奸耍滑，这些还是您最知道。干娘，您去帮帮忙呗。晌午再在我家吃个饭，我都好长时间没见您了”

韩氏被高玉凤一番话说得浑身舒坦，她笑眯了眼，拉着高玉凤的手拍了拍，呵呵道：“好好好，干娘跟凤姐儿走，晌午再跟凤姐儿吃饭。”说着，她就回屋换了身衣裳，抹了头油梳了个整齐的发髻，扬声吩咐了家里的几个媳妇儿几句，就扭着腰跟高玉凤往大宅子去了

俩人到的时候，纪美花他们已经整顿好秩序了面试的女人排一队，围观看热闹的男人老人和孩子站一边，中间是纪美花搬出来的桌子和凳子，高玉虎正坐在那儿挨个给面试的登记。

纪美花一开始就从年纪上筛选了一遍，当奶奶的不要，没成亲的不要，专挑那种年轻力壮的小媳妇儿。年轻人有干劲，也知道挣钱，她就喜欢这样的。

因为这个，在场不少人都对她有意见。

韩氏一来，就听见有人在埋怨，“就算有钱，也不能这么看不起人啊我当奶奶了怎么了，我当奶奶了说明我们家子孙茂盛，我是个有福的，凭什么为这个就把我筛下去”

韩氏眯着眼瞅了瞅说话的婆子，这不是村头的杨婆子吗走路都不稳当了，还想着挣这个钱她没好气道：“就你这样的，谁家敢要指不定哪天就累着抻着了，活干不了多少，还得管你医药费，亏不亏”

“那我这样的呢”一个小丫头探过头来，一脸的忿忿不平，“婶子，你说我这样的凭啥不行我不就是没出阁吗可我身体健康，一年到头不带生病的，干活有利落。我还想着给自己挣个嫁妆钱呢，怎么还不要我”

韩氏眼珠子一转，顿时就想到她干儿子高玉虎身上去了

这要是挑个没出阁的小妮子，看了大宅子里的好日子，想法多了，把心思动到虎哥儿头上怎么办前头卖进山上的王小花就是个教训，再来一次，这回又是同一个村里好人家的闺女，不是他们家卖身的奴才，让纪美花怎么处理

她笑呵呵道：“人家这是为你们好呢你们可都是待嫁的姑娘，金贵的很，要是传出去说还没出阁就给人当长工的，这名声能好听听婶子的，看看就行了咱不干这样糟践的事儿。那里头又是喂猪又是喂鸡的，既脏污又累人，哪儿比得上在家给你爹娘帮忙”

韩氏这话一说，周围梳着大姑娘头的几个小妮子顿时一脸的若有所思。可不是嘛，没出阁的闺女要是传出个给人当长工的名声，哪个好人家还敢上门求娶要不要脸面了

虽说就是不当长工，她们也嫁不到什么上等的人家。可哪个少女不怀春，谁不幻想着如意少年郎就说这村里，对高玉虎有心思的就不止一个两个。

本来还想借着干活的机会接近高玉虎，如今韩氏一番话把他们的心思全打消了。那样俊俏出色的人物，哪能看上一个灰头土脸给自家喂猪的丫头

话说完了，韩氏就跟着高玉凤穿过人群，到了中间的桌子那。纪美花一见闺女和韩氏，顿时明白过来，抓着韩氏的手真切道：“他干娘，你可算是来了快坐快坐。”说着就起身让韩氏坐下，然后吩咐张美丽回去又搬了一把椅子出来。

韩氏低头看了高玉虎面前的纸一眼，询问道：“虎哥儿这是在记什么”

“她们的基本情况。”高玉虎放下笔，揉了揉手腕，叹口气，“这也太多了，得忙到什么时候”

韩氏嗤笑一声，不屑道：“有我在，还用这个村里这些老少娘们，哪个我不认识别说她们本人了，就是再往上数两代，我也知道。听干娘的，不用费这个心思。”

“你只管挨个把人叫上来，行不行干娘都帮你看着。”韩氏一边说，一边埋怨纪美花，“大姐，你说说你，怎么不早让我过来我早来了，虎哥儿也就不用浪费那么多笔墨了，这都是钱啊”

还有那一天三文工钱，给的实在是太多韩氏的心里啾啾的疼，有这钱给她多好

“也是啊。”纪美花喃喃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什么没想到，她就是不愿意让韩氏操持这事儿。谁知道她会不会偏心眼找个她自己家的，要是干活不好，自己是用还是不用

还不如自己先选几个好的出来，最后再让她参谋一下，就算里面有她的亲戚，可也是自己过了眼点了头的，比较放心。

“这有什么，现在也不晚。”韩氏笑着道，“虎哥儿，你开始念名字喊人吧，咱紧着些，别耽搁你念书。那才是头等大事儿，这些俗务你心里有数知道就行了，可不能分了读书的心”

高玉虎笑着点点头：“干娘心疼我。那咱开始”

“开始。”韩氏越过纪美花，直接拍桌决定。

下面，李大柱的大儿媳妇徐氏一见韩氏坐在上头，再想想自家弟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家里那俩老真是偏心，日日住在一块伺候他们的是自己，可这心都骗到小儿子那里了

这可是一天三文钱的大好营生啊，谁不稀罕

有了这门进项，自己也能把儿子送到隔壁村老秀才那里，不说考状元，多认几个字也是好的，日后便是去镇上当个账房，日子也比在地里刨食要轻松

可现在倒好，指点着小儿媳妇儿去走婶娘的路子，连个公平竞争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这厢徐氏在心里暗自忿忿不平，那厢赵氏一见婶娘韩氏坐在了桌子前面，脸上的喜色顿时就遮掩不住了原本八成的把握，如今就是十成了

自己要是还选不上，那就真不怪什么，只怨自己不争气了

“苗翠花。”高玉虎喊道。

一个年轻妇人走上前来，韩氏定睛一看，也没给人说话的机会，直接就摆手道：“你不行，赶紧回去吧。”

“我，我咋不行啊”苗翠花不服。

韩氏呵呵一笑，满脸讥讽，“这活计可是卯时三刻就得上工的，那时辰你怕是还没起来吧”花一说完，顿时满堂哄笑。原来这苗翠花正是村里出名的懒婆娘，日日睡到太阳照屁股了才爬起来。她男人公婆看不惯，说也说了，打也打了，可人家照旧这样。至于休了她那是万万不成的。这人虽然懒，可肚子争气，嫁进门五年，一气生了三个男娃，个顶个的健壮。

就为这，也不能把自家孙子的亲娘撵了再说了，要是休了她，自家儿子带着三个孙子怎么再娶一个谁家的好闺女也是不愿意嫁的。

被众人这一笑，苗翠花顿时红了脸，忍羞骂了句“那也没吃你们家米”，就捂着脸匆匆跑开了

选不上也好，虽说三文钱诱人，可日日卯时三刻就得上工，也真是要她的命

“何春梅。”

“这个也不行。”还不等人走上前，韩氏就一脸厌烦地摆手，“你为什么不行也不用问我，看在一个村里的份上，我给你留点颜面。我怕你来了，我这大姐家就没得鸡蛋往外卖了。”

这话一出，何春梅顿时变了脸色，也不敢多言语，扭头就跑了。

“怎么回事儿”高玉虎悄声问。

“她是出了名的手脚不干净。”韩氏低声说道，“别看穿得干净，又长得老实，其实最不干净老实的就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