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这一顿中秋晌午饭，吃的是皆大欢喜。

至少面上如此。

饭后，等韩松和张美丽收拾完桌子，堂屋就剩下纪美花一家三口的时候，她开口道：“晚上就不和他们一起吃了，我看小韩太拘束。”

高玉凤姐弟俩也跟着点点头，书上说的跟家仆吃顿饭就能变成贴心的好朋友，果然都是骗人的。他们姐弟俩这么宽容善良，韩松和张美丽还不是吃的战战兢兢

“不一起吃了，晚上就咱一家三口。”高玉凤说道，“中秋节是团圆节，肯定是要一家人一起吃饭的。”顿了顿，又说道，“不过菜倒是可以吃一样的，不差这么点东西。”

“晚上想吃什么”纪美花问道，“赶紧说，我好提前准备。”

高玉虎转着眼珠想了想，说道：“炸肉炸鱼炸丸子，好长时间没吃了给多做点儿吧，现在天不热，我回县城的时候还能带回去吃。”

纪美花有些心疼，“油太贵了再说了，咱家哪有那么多猪油”

现在可不比当年，那时候自家一年种好几亩花生，每年都榨一百多斤花生油，炸什么也不心疼。现在倒好，豆油俩孩子吃不惯，家里就只能常买白肉榨猪油，可猪油能有多少，一小坛子罢了就是全倒进锅里，才勉强浮起个丸子。

可炸了丸子别的还炸不炸了

都炸的话往后几天不炒菜了

不行，太奢侈了

纪美花果断地摇头拒绝，“换一个，油炸食品吃多了不健康。你吃点儿别的吧”

高玉虎委屈道：“就想吃个炸肉炸鱼。”

“嘶”纪美花吸口气，不乐意地瞪着高玉虎，“你这孩子，怎么还犟上了”可看儿子瘪着嘴，她又有些不忍，僵持了半刻，纪美花想出一个折中的法子，“要不我给你煎点鱼先提前腌一下，然后用铁锅煎的焦焦脆脆的，好不好”

“那肉呢”高玉虎得寸进尺。

“做个肉渣”纪美花果断道，“再切点五花肉给煎煎，撒上你姐的十三香，肯定得比炸肉好吃。”

高玉虎妥协：“那好吧。多做点儿啊，我要吃一盘子”

纪美花：“”

总搞得我跟后娘一样，说实话，我有苛待你的地方

今儿个过节，申时末妯娌俩就放工了。

纪美花到底还是给一人发了十个鸡蛋，当做是过节的福利。

赵氏和徐氏没想到还有这等意外之喜，激动地拉着纪美花说了好长时间，不外乎那些以后一定会好好干活之类的。纪美花笑着点点头，“快回去吧，明天别忘了上工。”

妯娌俩哪能忘了这个，从今天起她们可是一天四文钱的工人了。要是耽误了上工丢了差事，别说她们自己，就是家里人也能一巴掌拍死她们

看着俩人揣着十个鸡蛋就很满足很幸福的样子，纪美花不由叹口气，果真是时代不一样了要是哪个老板过节的时候给她发这么寒碜的福利，看她不把鸡蛋摔到他脸上，再骂他个狗血淋头

“闺女，你说给小韩和美丽发点什么啊”纪美花找高玉凤商量道，“以前说了，每个季度给做两身衣服。可我前几天进城的时候光顾着给你和玉虎买布料了，忘了小韩和美丽的。这大过节的，总不能什么都没有吧”

单位常发的米面粮油什么的，给那俩人根本不合适。他们的伙食都是纪美花承包了，还发那东西干什么

“这还用问吗”高玉凤哼唧道，“你说说，什么最实在”

“钱。”纪美花回道。

“人都喜欢实在的，你就给发点实在的吧。”她低下头继续在纸上回忆情节。

“那给发多少合适啊”纪美花继续问，等了好长时间也不见闺女回答自己。她不由讪讪地笑了笑，然后知趣的离开了。

一出书房的门，纪美花脸色就抑郁起来。

这都多长时间了，闺女对自己还是爱答不理的。虽说当初自己打了她一巴掌不对，可她那样当着外人的面说自己这个当妈的，难道就对吗

唉，儿女都是债

在家里过完中秋，高玉虎第二天就背着纪美花收拾好的行李回城了。他当前的主要任务就是学习，没有什么比这个重要。

纪美花嘱咐道：“天好的时候，就把被褥抱出去晒晒。对了，你们学校有晒被子的地方吗”

高玉虎回想一下，“有吧等我去看看，你别操心了，这种小事儿，我自己就办了。你在家跟我姐好好相处，别老吵架。”

纪美花一脸的不高兴，“你姐不气我就烧高香了，我还能主动招惹她再说了，我辛辛苦苦养她这么大，供她吃供她穿供她念书，还供出仇来了你好好念书，别管我俩的事儿。”

“好好好，别生气了，我不说了。”高玉虎投降，心里想，怪道人家都说女人不讲理，果真这样。

唉，他幽幽地叹口气，坐上牛车满怀心事地走了。

纪美花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忽然有股不安的感觉。好像这一去，要有不少波折

高玉虎这一走，就接连两个月没回来。头一个月还托人给纪美花传信，说自己要撵功课，得在书院里好好闭关读书，旬假的时候就不回来了。纪美花还让韩松进城的时候给他捎了不少银子，就怕儿子太用功苛待了自己

可第二个月不回来，却是连信儿都没捎一个回来

纪美花心里着急，一边让韩松去书院看看，一边在家里坐立不安。“这孩子，都这么大了，还一点儿事不懂，不回来也不知道说一声。你说他不知道家里人着急吗”

张美丽宽慰道：“夫人别急，男孩子心粗，小公子许是忘记了。”顿了顿，她又笑着道，“上回韩大哥去书院送银子，不是还见了小公子一回吗回来还说小公子精神面貌都不错，没看着因为用功饿瘦了自己”

纪美花点点头，忍不住叹息一声。话是这么说，她也知道儿子挺懂事的，平常就是待在书院不出去，一般出不了什么问题。可她这心里啊，就是火烧火燎的，怎么也安定不下来。

傍晚的时候，韩松一脸疲惫地从城里回来，还没把牛车安顿下，就见纪美花一脸焦急地迎了出来。“怎么样，见着虎哥儿了他还好吗银子够使怎么这个月旬假还不回来”

韩松摇摇头，说道：“没见着虎哥儿，说是去京都了。”

“京都”纪美花一阵眩晕，尖叫道，“他去哪儿干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儿，和谁去的怎么也不和家里说一声”

“说是作为代表到京都的松涛书院交流学习去了，他们一行十个去京都的松涛书院听课学习，松涛书院也派十个学生到桃县的文柳书院听课学习。”韩松解释道，“听说能被选出来去交流学习的都是优秀的学子呢。好些人想去还去不了呢”

所以，应该是好事儿吧

“交流学习”纪美花的脸色缓和了一下，自家儿子这是当交换生去了“这是好事儿，可怎么不跟家里说一声就走了一般这种事情不是都给放个假，让孩子回来和家里说说吗”

“这”韩松摇摇头，有些迷茫，“我也不清楚。”

“唉，就这么去了，我怎么放心啊。”纪美花有些头疼，“也没回来收拾几件衣服，也不知道他身上有多少银子，到了京都够不够花，大城市物件高，要是钱不够了怎么办对了，有没有说去多长时间啊”

“这”韩松又是摇摇头，羞愧道，“小的忘了问了。要不我明天再去问问”

“问什么”高玉凤从后院走出来，疑惑道，“玉虎呢韩哥你不是去县里接玉虎了吗，他怎么没和你一块回来这个月又要在书院用功”

韩松苦笑一声，摇头道：“小公子去京都交流学习了。”

“什么”高玉凤瞬间脸色大变，疾走几步紧盯着韩松厉声道，“你说玉虎去哪儿了京都”

“是是是”韩松被高玉凤逼迫的眼神盯得有些紧张，磕巴道，“说说是、是书院安排的，要去京都交流学习。”

李长平笃定的眼神一下子出现在高玉凤的脑海里，她心一紧，眼前一黑，倏地栽倒在地。意识中传来的最后一声声响，是她娘纪美花撕心裂肺的一声“玉凤”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躺在青田巷的小院里了。高玉凤盯着头顶熟悉的帐子看了看，活动了下僵硬的身体，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还以为，这一醒就是雕梁画栋、红罗绿帐了呢。

还好，太狗血的情节没发生。所以，她弟弟此时应该也是安全无恙的吧应该不是被人设计去了京都，然后被人捏在手里要挟她和亲娘

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传来，有人推开门掀开帐子，一见她醒了，不由惊喜道：“玉凤，你醒了饿不饿，渴不渴哎不对，得先喝药。你等着，我扶你起来。”

纪美花小心地将手里的药碗放到床头的柜子上，然后将闺女扶起来，又在她身后垫了个枕头让她靠着，这才开始给她喂药，“大夫说了，你这是消耗过度，累的。以后写书啊，一天不能超过四个小时，得劳逸结合。咱家现在也有稳定挣钱的营生了，你就不用那么拼了，什么时候想写就什么时候写，没灵感的时候就歇着”

以往最讨厌纪美花这么念念叨叨的，可这次，高玉凤竟然觉得心里暖暖的。喝完一碗药，纪美花又捏了个蜜枣塞进她嘴里，“去去苦味儿。醒了就能吃东西了，你想吃什么，妈给你做去。大夫没说你要忌口，估计不要紧。你想想，要吃什么炖排骨还是炒个鸡”

高玉凤含着蜜枣不说话，直到觉得嘴里的苦味儿没那么浓了，她才含糊道：“不吃肉，想喝个稀饭，加点糖，要甜甜地。”

“行，这还不容易吗”纪美花笑着道，“你再歇会儿，我给你煮去。要不再炒个小白菜拌个黄瓜”

“嗯。”高玉凤点点头，“要吃。”

有胃口吃饭就没大毛病，纪美花提着的心放了一半下来，她给闺女掖了掖被脚，然后风风火火地出了卧室，霹雳乓啷的捯饬起来。

高玉凤已经睡了一天两夜，哪里还躺的住。她动了动胳膊腿儿，套好衣服，慢慢地走到院子里。“妈妈，咱到县城干什么什么时候来的给我看病还有谁来了”

“可不是为了给你看病嘛。”纪美花从灶房探出头来，“你别动了，就在那坐着板凳晒晒太阳吧。你当时晕了怎么叫都不醒，可吓死我了当时我就让小韩套上牛车，给你裹着被子当城里来了。”

“咱到的时候都半夜了，掏了十两银子才喊开城门”纪美花感慨道，“这世道，不管在哪儿，没钱都是寸步难行。进了城，小韩先把咱俩送过来，然后他才去找的大夫。大半夜的大夫也不好找，要不是你韩”想起闺女不爱自己和韩当来往，纪美花就硬生生扭了话题，“好不容易花大价钱找着愿意出诊的大夫，结果怎么着人家说你是忧思过度”

“闺女啊，虽说没钱寸步难行，可有个好身体比钱更重要啊”纪美花想想当时大夫说的话，便语重心长教育高玉凤，“革命才是身体的本钱，你忘了以后可不许再熬夜了大夫说了，你这就是想多了，累着了”

闺女成天的不出门，能想什么累着

不就是她那

以前是家里没有进项，全靠着卖打火机和之前卖麻辣串馄饨的钱支撑着，闺女想多挣钱，纪美花也没拦着她；可如今她养的兔子和鸡都能稳定换钱了，纪美花就觉得，闺女这种耗脑子的工作，就得悠着来了，再不能跟以前那么拼命

高玉凤苦笑，她能告诉亲娘，她晕过去不是写书累着了，而是因为担心弟弟高玉虎能说之前李长安的弟弟李长平找过自己能说她猜测高玉虎是被人设计进了京都，可能会有危险

不管高长书死后纪美花进步了多少，在高玉凤心里，她始终是个普通的农村家庭妇女，大事儿没主见，小事儿一般般。

“韩哥呢，回村里了”高玉凤问道，“咱俩要在县里住几天”

纪美花点点头，“昨天回村里拉货了，今儿就过来了。当然要在县里住几天，村里哪有大夫就就是镇上有，水平也比不上县里的。你在县里歇几天，等你好了咱再回去。”

“哦。”高玉凤低低地应了一声。她仰头看了看天空，一碧如洗，真不错，就是有点儿凉。她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过两天就是我爸的一周年忌日了吧咱不在老家，怎么给他烧周年”

纪美花心一痛，坐在灶膛前半晌没出声。“一周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她喃喃道，“咱回村里问问你干爹，有没有埋人的地方，给你爹再立个坟，到时候逢年过节上香烧纸就有地方了。”

“好。”高玉凤又是低低地应了一声，靠在墙根晒着太阳，脸上的神色莫名。

韩松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她了，他惊喜地上前几步，“姑娘，您醒了”

“嗯，醒了。”高玉凤轻笑道，“韩哥，这两天辛苦你了。”大半夜赶车进车，可不是件轻松的事儿。

韩松笑着摆摆手，“都是应当应分的，谈不上辛苦，姑娘客气了。”

沉默了会儿，高玉凤问道，“韩哥，你过晌有空吗，我想上街溜达溜达，躺了这么长时间，身子都僵了。”

韩松点头道：“有空，姑娘想去哪里，我陪着您。”

高玉凤笑了笑，没说话。

韩松诧异地看着前面，疑惑道：“姑娘要去书院小公子去了京都，还没回来呢。”

“我知道。”高玉凤点点头，“我来问问玉虎的先生，那松涛书院的具体地址。玉虎走得急，也没回家收拾衣服。这一阵又凉了，他身上也没带多少银子，要是住的时间长可怎么办有了地址，咱不就能找人捎几件衣服给他了吗嗯，京都也不远，就是去一趟看看他也行。”

“去京都”韩松更震惊了

“嗯，正好我还没去过京都呢。”高玉凤扬起小脸儿，一脸的憧憬和向往，“京都是天子脚下，一定很繁华吧”

不光城市繁华，里面的人心眼也多吧，多的成天算计不相干的人

进去书院一打听，果真那李长平李先生也不在书院了。说什么本就是京都人士，游学到此，正好让他带队去交流学习

呵呵高玉凤心里冷笑一声，我信你才有鬼

“你要去京都”纪美花诧异地看着自家闺女，半晌，果断摇头拒绝，“不行，人生地不熟的，你去了干什么”

“我担心玉虎，给他送衣服送银子。”高玉凤道。

“那也不行”纪美花坚决道，“你弟弟是男孩子，又是跟老师同学一起去的，没什么危险，没钱可以先跟别人借，不用你操心。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自己出远门，比高玉虎危险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