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侯府人多姓杂，可姓花的却不多，而且能当娘子东西的，不用想就只有那么一个，这是满府皆知的事情，故而三夫人听着才会发怒。
花姨娘会夺六娘子的东西偏向娘家，府里皆心知肚明，可花家当了的东西，又出现在府里，三夫人自然会以为三爷花这冤枉钱赎当！
“三婶宽心，这赎当的并不是三叔。”楼画语朝三夫人低声笑了笑，接过桃夭手里的一叠当票，递给老侯爷：“祖父请看。”
那一叠当票至少二三十张是有的，零零散散，纸张有宽有窄，明显不是出自同一家当铺。
楼画语递罢当票，楼明光就上前，将她挡在身后，朝老夫人道：“若五娘要当东西过日子，怕这府里过不下去了吧。”
复又朝老侯爷拱了拱手道：“这些个事情，就别污了我家五娘的耳，就由父亲和母亲解决吧。”
说罢看了一眼老夫人桌上那些个金钗银环，冷声道：“这些东西沾了五娘的名，直接扔金铺里熔了，换成铜钱散了吧。”
那一堆金钗银环，至少也有千两之数，能换几十大筐铜钱子，他就轻飘飘一句话散了……
老夫人只感觉一口气哽在喉咙里，怎么也咽不下去，看着楼明光沉声道：“老二，这事如何，还得查清楚。今日崔谢两家的夫人娘子都看着，也不是银钱的事。”
“崔谢两家啊……”楼明光冷呵呵的笑，转眼看了看楼画语，柔声道：“五娘怕吗？”
楼画语不由的摇了摇头，心中沉笑，自家爹爹居然有如此刚强的一面，自己似乎并未见过啊。
“五娘直接说吧，这当票是鬼画符，祖父老眼昏花怕是看不懂了。”老侯爷交那一大叠子当票朝旁边一放，沉声道：“这赎当的是谁啊？”
“是宁国公府京郊庄子的胡管事。”楼画语说着不由的笑了，转眼看了看府里的众人道：“这是不是很有意思？”
承恩侯府内院娘子的东西，由花家人当了，却又被八杆子打不着的宁国公府一个庄头给赎了，这看似没有牵连，可内里牵连却大了。
在座的哪个不是玲珑百转的心思，楼画语一言点出了关键之处，众人哪有不明白的。
老夫人脸色不由的沉了沉，老侯爷却眯了眯眼，摇头轻笑。
“凭什么你说是谁当的就是谁当的，是谁赎的就是谁赎的！”楼明月见众人静默，冷哼一声：“谁信啊？”
“当铺收当，当票一式两份，当票虽不记名，不认人。可当铺却另有档册，记何年何月何日，何人所当，所当几何，利几分，当期多久，以便官家查脏理事。”楼画语朝老侯爷笑了笑。
得老侯爷示意，这才将那叠当票拿了起来：“当票民间也称鬼画符，当铺字有头无耳，每个铺子皆有自己的秘文，一是为遮当物之人的脸面，二是防人拿票冒赎物件。”
她随意抽出一张当票，只见上面飞龙走凤，蝌蚪游蛇，没有一个成字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朝众人笑道：“这样一张当票，如若换成不知何物的人拿去了当铺，就算再多的银子也是赎不出去的，赎当得双方对典物件，盘算利钱，再辨别真伪方能赎回原物。”
这般生意里头的道道，这府里皆是清贵人家，根本没人知道。
以为当个东西、赎个东西就这般简单？
赎当拿上一张当票事小，还得清楚的知道这当了多少钗环，什么样式的，这怕不是宁国公府一个庄头能知晓的，而是有人特意告之。
楼画语话音刚落，关雎就又捧了几本册子过来，她交档册奉给老侯爷：“被赎的共二十六张当票，当了城西的惠民当，内城东坊的泰丰当，城东瓦舍里的义信当，还有外城东巷的荣光当，这是这四家的档册，祖父请看。不过我翻了一下册子，府里被典当出去的东西不少啊？这其中还有……”
她说着，目光落在了楼画心身上，摇头失笑道：“还是祖父自己看吧！我核过帐目了，也清过物件，我们府里当出去的，光这四家当铺就有四十七笔，已经赎了二十六笔，就还有二十一笔，其中府里各娘子定例的东西还不少在当铺呢。这京中当铺还有多少，孙女也不清楚，也不知道这府里还有多少东西进了其他当铺……”
见她连档册都奉上了，楼明月不由脸色发白，强撑着脸色沉沉的道：“这四家当铺的档册岂会给你？又不是钱氏商号的！”
“哦！”楼画语轻轻的哦了一声，看着楼画妩眨了眨眼：“我忘记了查钱氏商号名下那些当铺了，这一查也不知道又要多上好多笔当。”
言罢不由叹气，看着老夫人脸带哀切：“府里已然这般艰难了吗？”
君不见，安国公府清帐之风，弄得京中多少官宦之家典当还债，至多少亲事暗中黄了；君不见，安国公府现在连京郊的庄子都在暗中叫卖，就是因为清帐之后周转不过来；君不见，多少府邸因典当被暗中嘲笑，被人借势打压，一蹶不振！
也亏得那波清帐之风，各家典当，当铺生意大好。
楼画语要暗中清理京中各府形势，清点典当之物自是最好最直接的办法，结果还真让她清点出一些好东西。
当票虽看不懂，可档册却是给官家人看的，自是一清二楚，楼画语还贴心的给老侯爷折了页，可谓是一目了然啊。
老侯爷捏着档册，转眼看了看老夫人，又转眼看了看堂下众人，呵呵冷笑道：“我还不知道府里这般艰难啊！”
说罢将桌上那堆金银钗环拢了，朝外道：“楼安，拿去熔了，按二爷说的换铜子去外城散了吧，也算为这府里积点德！”
老侯爷发怒，满厅寂静无声。
这事闹成这样，什么私情自是不用再查下去了！
二爷冷冷的看了一眼楼明月，朝老侯爷拱了拱手道：“儿子一路快骑入京，风尘仆仆，岳父大人还在二房相候，就先行回房了。”
说着朝身后妻女点了点头，转身就要离去。
帘边婢女正打起帘子，座上静默许久的老夫人却突然沉声道：“五娘。”
楼画语不由抿了抿嘴，转身福了一礼道：“孙女在。”
“如若你祖父和你爹爹未归，你被直接拿下送去了寻灵庵，这事最后会如何？”老夫人手紧捧着一个紫金手炉，双眼发冷：“是不是和上次安国公府定亲的事一样？”
她感觉自己老了，捧着手炉却依旧感觉到冷，就像五娘就站在那灯火通明的门口，却怎么也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只看得她周身罩着暖黄的灯光，好像熊熊烈火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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