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剥栗子

少年俱乐部休息室外的墙角边，周羽蹲在那儿，正竖着耳朵。

“你这是想不开，儿孙自有儿孙福，该放手时须放手，就不该管那么多，他们也未必领情。”钱教练拉长了声调在说。

“我还记得，嫂子当年生大宝的那会儿，您正带着我打全国锦标赛。等我们回了锦城，孩子已经出生。大家伙跟着您去看母子俩。我亲眼瞧见，钱教练您抱着儿子，眼眶潮湿，”一位女士的声音从休息室传了出来，“怜子如何不丈夫。

钱教练哼了哼，“果然是当过领导的，挺会做思想工作啊”

周羽悄悄往玻璃门边挪了挪，小心地伸出半个头，观察里面的动静。

钱教练又歪在他那张御用沙发上，还是没什么坐相。而在另一张沙发上，乔芳微倾身体，正看着钱教练。

似乎有道目光射过来，周羽一下缩了回去。

乔芳突然来了北京，连声招呼都没打，实在出乎周羽意料。更让她想不到的是，妈妈居然会在钱教练这间俱乐部现身。

周羽还记得，钱教练之前提到乔芳，可没什么好话呀

“我的意思是，您应该能体会到我的心情。”乔芳这时回了句。

“我就体会你不容易啊，为了把那丫头塞到我手里，让乔副校长低声下气了”钱教练语带嘲讽地道。

周羽双手托住自己的脸，乔芳来北京，找到对她意见一大堆的钱教练，原来是为了她拜师的事。

这一刻，周羽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是那孩子姿质不够吗”乔芳颇为耐心地道：“您也看得出来，小羽是有天赋的。”

“别说天赋啊，我听着害怕，”钱教练突然提高了音量，“我可不敢收她，谁知道哪天她脚跟站稳，就会翻脸不认人，一脚把我踢开。我现在老了，再受不了刺激。”

门外的周羽眉头开始拧起来，她讨厌钱教练这种带着奚落的语气，尤其还是针对她妈妈。

“当年的事，是我年轻不懂事，”乔芳的声音又响起来，“所以今天当着大家伙的面，您骂了足足三十分钟，我一声都没吭。”

“三十分钟你就不高兴了”钱教练嗤笑，“我这股火，憋了三十多年。每回一想到，当初我倾尽全力，连老婆孩子都顾不上，只想亲手培养出一个世界冠军，结果半道让老李截了胡不算，还被扔进拘留所”

“给我抓到了，偷听呢”小徐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弯下腰笑问。

周羽正聚精会神，突然看到面前多了一双脚，猛地抬头，看向小徐。

怔了片刻，周羽将食指放在唇前，示意小徐不要说话。

小徐一乐，干脆蹲到了周羽旁边。

乔芳平心静气地回道：“我做错的事情，不会逃避。可您进拘留所，我也是后来才听人说的。”

“你跟姓李的是同伙，想撇清也没用，这账我记下了”钱教练这话，倒像是认准了乔芳坑过他。

“您继续说吧”乔芳明显语气有些无奈。

“乔媛的事，我也挺遗憾。挺善良一姑娘，怎么栽到李世鸿那种小人手里。你该检讨一下，这其中，是不是有你的原因”钱教练又来了一句。

“妈”周羽这下火上来了，起身推开门，冲进了休息室。

里面的两人齐齐看了过来。而此时，周羽瞪着钱教练，眼里差点冒火。

“钱教练，哪有您这么往人痛处上戳的。我姨妈不在了，我妈妈比谁都难过。你瞎说什么呀”周羽气鼓鼓地质问。

乔芳先是怔了一下，随即走到周羽跟前，冲她摇摇头：“你这孩子，我跟钱教练聊聊天，你掺和什么”

“你女儿有一点好，还挺护妈的。不像我那俩儿子，要钱的时候，争着管我叫

爸爸，一转头，就忘了老子是谁了。”钱教练说着，倒乐了起来。

乔芳替周羽捋了捋额头的碎发，又对她递了个眼色，“听话，先出去等一会。”

“我不走”周羽还一脸不高兴地盯着钱教练。

“哟，还给我脸色瞧”钱教练看着也没生气，还冲着周羽笑了笑。

小徐也跟了进来，见势不妙，便过去拉周羽，要把她带出去。

“等一会嘛，”周羽挣开小徐，“我有话说”

“你说，我听着呢”钱教授拿手点点周羽。

想了一会，周羽道：“我现在才搞明白，难怪那天您说天赋越高、脑子越好，心就越大什么的，原来是含沙射影骂我妈妈。您不肯收我当徒弟，是您的权利，可拿我妈说事，我就不高兴”

“有志气，那我就不收了。”钱教练一拍沙发扶手。

“小羽，出去”乔芳一把拉住周羽的手，要把她带到外面。

周羽都到门口了，还扒着门框，回过头道，“我以前觉得，您恃才傲物，挺有范儿的，现在算是明白了，其实就是小心眼。三十多年前的事，还小肚鸡肠地记在心里，我太佩服您了”

“小羽，不许这么跟长辈说话。”乔芳到底训了一句。

钱教练却在怂恿：“你继续说”

继续就继续，who怕who啊

“以前发生的事，我不知道，可我看钱教练好好笑，您就算事业曾经有点不顺，也不能怪到别人身上吧”周羽越说越亢奋，“何况，这三十年，也没耽误您赚大钱啊”

钱教练上下瞧瞧周羽，转头对乔芳道：“你这女儿，看着就是爱憎分明。既然这样，后面的事不用继续谈了”

“不谈就不谈，您好好挣钱，我以后再不来了”周羽说着话，挽住乔芳胳膊，几乎是把她拽出了少年俱乐部。

乔芳住的酒店，周羽在床上横躺了片刻，莫名有种失落感，却又不知自己到底落了什么。

一下坐起，周羽看向正背对着她，站在桌边剥着炒栗子的乔芳：“妈，这酒店不行啊，外面有点吵，离我那儿又远，我给您重新订一间。”

“不用了，我过来见见老朋友，本来打算下午去看过你，也就回去了。正好你过来，我也就不用跑那一趟，”乔芳说着，便转过头，走到床边，一手拿着装炒栗子的纸包，一手朝周羽的腿拍了一下，“栗子剥好了，这么大孩子，没事还赖在床上，别弄脏了我的床，坐到沙发那边吃”

“躺着舒服。”周羽嘴上抗命，这会儿已经站了起来。

周羽喜欢吃炒栗子，却总嫌剥着太麻烦。在家的时候，都是乔芳剥好了，她在那坐享其成。刚才过来，看到酒店楼下有卖糖炒栗子。没等周羽说，乔芳便去称了一斤。

有妈妈疼的感觉，真温暖呀

周羽坐到沙发上，从纸包里拿出一枚栗子，递到乔芳嘴边，问道：“不是让您过来，提前说一声吗”

乔芳摆了摆手，取了垃圾桶，将桌上的栗子壳扫进去：“以前到北京出差，我也是住这个酒店，这儿挺不错，最主要交通方便。”

周羽鼓了鼓腮帮子，感觉在乔芳心里，她这个女儿没多大用处。

“妈妈现在要批评你，刚才不该跟长辈不礼貌。”乔芳说了句。

“他先对妈妈不礼貌的。”周羽很不服气，将一枚栗子扔进自己嘴里。

乔芳看了看周羽，又起身走到玄关那儿，拿着电热壶接了水，这才道：“你那样大呼小叫，会让人家觉得，我教育无方。”

“跟妈妈没关系，就算是别人被他这么骂，我也不能坐视不管，”周羽不以为然地道，这时眼睛一闪，看向乔芳：“他怎么会做过您的教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