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旧情断（1）

孙权见诸葛亮气度非凡，擦擦眼泪，心想刘备此人也当真有些本事，能让这等人才奉为主上。他给鲁肃使各颜色，让他去应对。

看着站得满满当当的武将们，他内心摇摇头，这些人都是将才，不是帅才，做不了大都督，周瑜对吕蒙的举荐他不是不赞同，而是吕蒙还需磨练。

他眼神从刘忆秦、周循、吕蒙、甘宁等年轻一辈人身上望去，最终在正和诸葛亮说话的鲁肃身上停留，缓缓点头。

两日后，孙尚香不和诸葛亮一道回去，说要给周瑜服丧。诸葛亮知道她性子倔强，也不说什么，和孙权、鲁肃告辞。徐然见刘忆秦忙碌，早早派人备了些礼品，托诸葛亮带给刘备，以尽晚辈孝道。

吴奋、吴祺代表吴家前来凭吊，吴祺看到孙尚香身着素衣，和她对视一眼，心中一酸，都移开了目光。刘忆秦一直在照顾众人，看到孙尚香和吴祺，微微皱眉，徐然和他对视一眼，眼中都有担忧之色。

周循感谢吴家兄弟前来凭吊，请他们去用素斋。

刘忆秦见周循忙碌，便去替换，让周循也先用一些吃食。

周循刚走，墨家来了十人，五男五女，进大堂前解下佩剑交给周府家仆。刘忆秦见为首的是墨白，走上前去，拱手道：“多谢墨兄。”墨白道：“周大都督对墨家十分友好，我们也是礼尚往来。”他言语中颇为惋惜，众武将见他们人人步履稳健，显然是练过武之人，却对刘忆秦态度客气，对周瑜更有着尊重，他们心想：墨家之人对大都督尊重也属寻常，对忆秦这孩子也十分客气，这孩子倒也不简单呢。

待七日过后，周瑜灵柩安葬，乔倩喝了一碗乔英煮的参汤吊起精神，带领周循以及周家亲眷共同看着周瑜灵柩入葬。她有一个冲动，就是奔过去和他一起埋在土里，可是听到两个孩儿的哭声，只能强迫自己停下脚步，眼睁睁看着棺木入葬。

刘忆秦和周循看到土堆堆了起来，觉得如今连周瑜的遗体都不能看到了，又是一阵难过。孙权携夫人徐莞亲自来致哀礼，并宣布由鲁肃继任大都督一职。乔倩知道鲁肃和自家夫君私交甚好，虽说夫君临终举荐的是吕蒙，但孙权这些年下来颇有威信，且用人得当，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

众人听闻大都督有了人选，看了吕蒙一眼，心想吕蒙行伍出身，战功虽高但还需历练，而且鲁肃才能也不在周瑜之下，吕蒙本人也甚服他，众人均道：“有主公费心，臣等定然尽心辅佐主公。公瑾得知主公安排，想来心中也身为欣慰。”

行礼结束，刘忆秦和徐然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孙尚香的贴身侍婢小雀，她道：“小姐似乎不太好，主公忙碌，请五公子和夫人回府一趟。”

刘忆秦此时疲累，但听到孙尚香不好，也只能强打精神去孙府。徐然道：“夫君，参汤还有剩余，不过凉了，你要喝么”她知道刘忆秦爱喝热的，马车上也不能热汤，于是将碗放在手里捂热。刘忆秦道：“无妨。”接过碗，喝了一半，剩下的半碗给她喝下。拉过她的手，在自己掌心里磋磨一会，直到热了才放开。

到了孙府大门前，车夫搬来小凳，小雀先下，扶公子、夫人下车，刘忆秦摆手拒绝，自己跳下了车。二人只想快点去孙尚香的房间，但看到来来往往的官员议事结束回府，也只能面色如常地走进去。

走到房间门口，二人并未听到想象中的摔罐摔瓶声音，房间外只有两个侍婢站着。小雀问道：“公子、夫人，小姐是不是没事了”二人不敢确定，摇了摇头。

那两位侍婢见到刘忆秦夫妇，一直强撑着的笑容终于散了下来，一脸慌乱道：“五公子、夫人，您二位快进来吧小姐现在离死就差一步了”

刘忆秦差点没走稳，幸而被徐然扶着，他回过神来，边走边问：“到底怎么了”那丫鬟怕孙尚香听见，轻声道：“吴祺公子要娶亲了”刘忆秦心头一震，徐然颤抖着声音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莫非是他在丧仪上好心办了错事，故意让他们二人单独相处，结果吴祺把婚事告诉了孙尚香

小雀猜到他在想什么，道：“这和您无关，小姐是今早才知道的。”刘忆秦虽然心下稍安，但还是发着冷汗。

小雀推开了门，却看见了袁夫人，急忙行礼。袁夫人点了点头，请刘忆秦夫妇进门，并吩咐两个丫鬟继续在门口守着。

进了卧房，刘忆秦看到了蜷缩在床上的孙尚香，再环视一圈，房内虽然整洁，但看上去空旷了很多，肯定是摔了不少花瓶玉器。

刘忆秦叹了口气道：“孙家这么多年攒的家当容易吗要是都像你这么摔，二哥得吐血三升了”袁夫人打了他一下，道：“说什么呢”刘忆秦吐了吐舌头，他不过是说错了一句话而已，孙权能对他怎样果然是重色轻友，从前的袁露夕可不会这样说他。不过这样也好，看一眼徐然，她已经不介意了，心中更是一喜。

孙尚香硬撑着爬起来，翠儿给她搭了一把手，也是满脸泪痕。刘忆秦给她倒了杯水，孙尚香勉强抿了一口，又叫翠儿端了下去。

刘忆秦无奈道：“木已成舟，你又哭又闹有用么他要娶谁”

孙尚香道：“是严畯1的女儿，大表哥做的主，下个月就要成亲了。”刘忆秦想了想这个人，问袁氏道：“是那个骑都尉兼从事中郎么”他虽是孙家养子，但这阵子忙碌于周瑜丧事，又没吃什么好的，一时间想不起此人来。袁夫人道：“就是他，和诸葛瑾、步骘关系甚好，听说为人忠厚，很得夫君器重。”

孙尚香听到“夫君”，冷笑一声，眼中的恨意难消，将被单抓得一把褶皱。袁夫人看到，不由得心惊，以她的立场没法说什么，只得求助于刘忆秦夫妇。

二人都明白袁氏的意思，徐然试探着问道：“这件事和二哥有关系吗”孙尚香虽然单纯，但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对她也有所了解，知道她在拿话试探自己，直接说实话道：“我再怨再恨，能拿他怎么样他是我二哥，我们孙家是他撑起来的，是他养的我，我回报他也是应该的。这件事和他无关，但是他也默许了。”

三人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孙尚香为何听到孙权就一脸恨意，袁氏退到一边，由刘忆秦夫妇劝导。

刘忆秦知道孙尚香直话直说，便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孙尚香道：“那女子今日来府里问安了，正巧我想去看看二哥，就这么遇见了。”

袁夫人问道：“那女子长得怎样”她是孙权侧室，虽受宠爱却不敢出席那种场合惹徐莞不满。步夫人也邀请了她去，她谦让推辞，并没有出席。

孙尚香道：“长得就那样吧，穿着一般，看着挺规矩的。”袁夫人微微一笑道：“你这个长相，看谁不说一般”她想夸夸孙尚香，转移她的注意力。

孙尚香却没有被她牵着走，反而更加生气，捶着床道：“那为什么要娶她呢祺哥若是娶一个比我美貌，比我身家好的女子，我自然无怨无悔”

刘忆秦不禁叹气道：“江东之内有谁会比你身家好又有几个女子有你这样的长相吴奋表哥的要求不高，他只是想给自己的弟弟找一个妻子，那位严小姐的父亲是二哥器重之人，表哥和他结亲家也是正常的事情啊。”

孙尚香气道：“五哥你怎么向着他们说话呢我才是你妹妹你不帮着我就算了，怎么还向着外人呢”刘忆秦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对，袁夫人则道：“刘公子说话有点不对，可也是太在乎你这个妹妹，怕你难过，所以说话才急了些。”

孙尚香见袁夫人替刘忆秦说话，又觉得自己做错了，道：“我没这个意思，五哥你别在意。”刘忆秦和徐然都饿了，虽然喝了半碗参汤很精神，但也是饥饿难耐，对孙尚香又十分生气，两个人肝火都要冒出来了。

还是小雀有眼力劲，孙尚香虽然扔了不少珍贵玉器，但桌子上的零嘴没丢，给二人一人拿了一盘。

孙尚香忽道：“姐姐，露夕，我和表哥私奔吧”

刘忆秦和徐然都了解孙尚香的性子，但正在气头上，差点把嘴里的糕点喷出来，其他几个丫鬟和袁露夕却都吓了一跳，慌乱不已，翠儿更是吓坏了，道：“五公子，夫人、袁夫人你们劝劝小姐啊她已经嫁人了”

袁夫人瞪眼道：“有什么好慌的小姐刚刚有说什么吗”翠儿反应过来，马上摇头道：“没有，小姐什么都没说”她头一次见到袁夫人发脾气，吓得花容失色。

袁夫人震住了丫鬟后，正要劝慰孙尚香，她却像精神焕发一般，从床上跳下就要往外跑。袁夫人想要拉住她，可她哪敌得过孙尚香的力气不拉倒好，孙尚香一甩，她险些跌个踉跄，徐然一见袁夫人去拉孙尚香，就知道来不及阻止，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袁夫人，袁夫人的丫鬟杏梅也上前相扶。

徐然松开袁夫人，用更快的速度跑过去，和刘忆秦一起拉住孙尚香的肩头，拦住了她：“你要去哪要去私奔吗孙刘联盟怎么办”

孙尚香已经失去理智，近乎疯狂地吼道：“我不管，我不管为了孙刘两家，我放弃了表哥嫁给一个老头，我还帮他养儿子，我为了两家做的还不够多吗反正他们需要对方，孙刘联盟没有我也可以，你去好了我不管”

二人见她这般歇斯底里，知道无法阻拦，可是孙权已经很累了，她若这样跑出去找吴祺，孙家必定颜面尽失，孙权也会劳心劳神。孙尚香的话也敲打在他们的心上，其实孙刘联盟没有孙尚香在又如何，只要曹操强大，关系就能维持。那么，她是不是可以和吴祺私奔呢

袁夫人不管臀部疼痛，让杏梅搀着自己走过去，轻声安慰道：“尚香，你就算想去见吴公子，也得打扮漂亮些啊，你照照镜子，妆都哭花了。女孩子不好好梳妆打扮，怎么见人呢还有啊，你鞋子都没穿呢”

孙尚香转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不禁吓了一跳：这还是那个美艳豪爽的自己吗

刘忆秦见她犹豫了起来，也附和道：“对啊妹妹，好好化个妆吧，再把脸洗一下，不然吴兄该认不出你了。”徐然也道：“这样不好看，我帮你。”

孙尚香痴痴呆呆地点了点头，似是答应。刘忆秦和徐然给翠儿等人使了个眼色，马上将孙尚香拉到坐具上，又哄又劝。

刘忆秦感激地看了袁露夕一眼，她点点头，亲自打了盆水，刘忆秦拿来毛巾，袁露夕给孙尚香擦脸并化了一个淡妆，却比孙尚香平日的艳妆更加好看。

袁夫人看着镜里的人儿皮肤细致，唇如花瓣，不禁道：“这样多好看，画师都未必画得出这样的美人”徐然看了也喜欢，道：“露夕姐姐，你也教教我，这么好看的妆我也要化呢。”

袁夫人正欲答应，看到孙尚香一脸的茫然无助，改口道：“这妆适合我们尚香，你化上没有她好看。我给你教个适合你的妆。”徐然看到孙尚香一脸憔悴，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刘忆秦看到她，心想，她不化妆也美。

孙尚香呆呆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虽然憔悴了些，但依旧明艳动人，她握住了刘忆秦的手，问道：“哥哥，祺哥要娶别的女子了，我比她漂亮，是不是可以把他抢回来”

依照刘忆秦的心性，此时恨不得把她臭骂一顿，骂她没出息。但孙尚香带着哭腔，让他十分不舍，只能问道：“那天我故意留你们二人单独说话，你们说了什么”

孙尚香忍住泪水，悲伤道：“没有说别的，他问我好不好，过得怎么样。我自然不能说我过得不好啊，就说还好还好。他半天没说话，最后走了，走的时候说我过得好就行了。”她握着刘忆秦那只手力道忽然加大，着急的说道：“五哥，你知道吗，他以前是那么一个豪爽不羁，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的人啊可是和我说话的时候，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爱说话，整个人也瘦了不少，我看着他的时候好心疼五哥，我希望和他重新在一起，要是和他回到以前，那我们是不是都能回到从前的样子”

刘忆秦夫妇、袁夫人愣住，不知如何回答，但看到孙尚香这样失魂落魄的模样，又不忍什么都不说。袁夫人想了想道：“尚香，我也不懂这个。可是你若是真想，那我们给你想办法好不好”

孙尚香惊喜万分，道：“五哥五嫂、露夕姐，你们都会帮我”

刘忆秦本来觉得这个想法太过大胆，正要拒绝，看到孙尚香那张像极了吴氏的脸，竟是不忍反驳，答应了下来。

孙尚香感觉自己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忽然有了希望，冲翠儿道：“我要吃东西，叫庖厨做午膳”

翠儿喜极而泣，道：“小姐要吃东西最好，奴婢这就去吩咐人做饭”她只以为刘公子夫妇和袁夫人是在稳住小姐才编出个善意的谎言，以他三人的谨慎，哪会安排小姐和吴公子见面

她却不知，他们三人都是重情义之人，既然答应了下来，就算冒险也要做到。

午膳是庖厨早就做好的，听说小姐终于要用膳，将菜用水蒸热，很快就端给了小姐。

翠儿服侍孙尚香吃饭，徐然拉袁夫人出去说话：“露夕，我们怎么帮她啊”袁夫人面色严肃，道：“你是要让我不管此事么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我怎能不管”徐然摇头道：“你毕竟嫁给二哥了，如今又和步嫂嫂联手，要是出了什么岔子让我姐姐不欢喜怎么办”

袁夫人不禁泄气，不甘心地道：“难道做了夫人，就要放弃朋友情份了么”徐然拍拍她的肩，安慰道：“你可以不插手，我和夫君来做，你出主意就好。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二哥怪罪下来，你还可以帮我二人求情。”

袁夫人本不愿意，但无奈身份敏感，勉强点了点头，道：“那你们就去做吧，我不插手，但也不会不管。”

1严畯，生卒年不详，字曼才，彭城治今江苏徐州人，三国时期吴国官员、学者。性情忠厚，待人以诚。少好学，精通诗、书、三礼，又好说文。避乱江东，与诸葛瑾、步骘是好友，经张昭引荐，成为孙权的骑都尉、从事中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