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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有酒 第四十五章 齐向

陈青牛苏醒的消息哪怕在飞燕剑庄中也只有极少数人知晓,这倒不是他刻意有所隐藏,醒来后的两日,他其实都在陪着金月儿。

至于昏迷了多久和如今安庆县城是怎么个局势,陈青牛已然从吕不为口中得知,他在惊讶于这短短一月安庆县城便生了如此多的变故时,也在惊讶这半个朋友的巨大变化,让人很是唏嘘。

不过,在看到林牧之后,陈青牛便有所释然了,连当初那个见了他唯唯诺诺的飞燕剑庄不入流弟子如今都成了一流武人,如此飞速的提升让他很是心惊。

期间,吕长峰也来过一次,那个汉子早没了那种万事皆可藏心的定力,断了右臂的他面容苍老,神态落魄至极,与陈青牛谈了整整一个时辰,没人知晓二人说了什么。

不过,吕不为看见,父亲在和陈青牛谈完之后,那落魄的神色有那么一丝好转,甚至,还露出了一丝笑意,这已经是他许久未见的了。

“月儿,我想出去一下!”

两日过后的清晨,陈青牛与金月儿说出了心中想法。

事实上,在醒来第二天吕不为与他讲过之后他便想去做了,因为无论如何,在他看来这一切都由他而起,那么,也应当是由他去终结。

他不希望飞燕剑庄这些人因为他的原因就颠沛流离去往一个陌生的城池,他也很不希望这个已经被毁了大半安庆江湖就这么被那个名叫张辅之的银玄卫彻底抹除,他觉得,他应该要做点什么。

金月儿显然是这两日来与陈青牛相处时间最长的人了,陈青牛在想什么她不知道,但陈青牛要做什么,她如何猜不到?

金月儿伸出双手抱住陈青牛,哀求道:“阿牛,不要去,求你了。”

“既然你醒了,那咱们就不去府城也不去朝都了,咱们和义父他们一同去北阳城,如果你想家了,咱们就回来看看,如果你舍不得伯母他们,咱们就把他们也接过去,阿牛,我求你了,你打不过他的。”

陈青牛拍了拍金月儿后背,转移话题笑意盈盈道:“我昏迷这段时间,你功课倒是做得不少呀,咋了,这就想入门啦?”

金月儿红着脸低下头去,娇羞道:“谁做功课了,是林牧之告诉我的。”

见陈青牛有些不明白,金月儿便已然猜出,那个心里只有练剑的家伙本就沉默寡言,显然没有与陈青牛讲这些,于是,她便讲了起来。

原来,那日陈青牛与那独孤云对峙昏迷过后,刘志先的头颅一直被林牧之提回了飞燕剑庄,随后,见陈青牛并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林牧之便擅自做主,未与任何人打招呼,便一连消失了整整五日,而刘志先的头颅也被他带了去。

起初,并没有人知晓他这五日去了哪里,等其回来后,众人才知,他暗地里去了陈青牛生活了十三年的小山沟,去祭拜了陈青牛死去的父亲和大哥二哥,去到了陈青牛家中,又以陈青牛好友的身份在陈青牛家中住了三日,随后这才返回了安庆县城。

当然,这些依旧不是林牧之主动讲的,而是那时候飞燕剑庄还没到如今局面时吕不为差人去查的,虽然林牧之之后无意中也提了几句,可显然,人人都看得出来,那个每天抱着一把剑的家伙,其实自那次之后,就变了很多。

听金月儿讲完,陈青牛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对于林牧之这人,他一直当做朋友,作为朋友,林牧之能为他做这些他确实很感动,但他不会讲出来,他只会记在心中。

陈青牛再次拍了拍金月儿后背,安慰道:“好了,松开吧,我保证,这一次我一定安然回来。”

金月儿依旧晃动着小脑袋,一个月的心力交瘁换来了眼前这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她如何舍得再让陈青牛去冒险。

陈青牛深深吸了一口气,既是感动,也是感激,对于金月儿,他有话要说,可是这两日来他没有说出半句他真正想说的话,人间真情,莫过于此。

“你看,我与以前不一样了。”

忽然,陈青牛伸手一招,整个房间顿时萦绕在一层洁白光幕当中,而紧接着,一只只兽灵虚影疯狂涌出,在房间内静静排列站立。

这些兽灵虚影,足足有二十三只之多,它们每一个都散发着强大且古老的气息。

而这些兽灵虚影当中,金月儿最为记忆清晰的自然还是那头巨熊,此时此刻,她有些震惊,如今巨熊兽灵给她的压迫感比之在北氓山中巨熊活着时更为强烈,她知道,这头巨熊变强了,比之生前,更为让她感到心悸。

“这是……”

金月儿被眼前这一幕生生震惊,她知道陈青牛是修行者,也知道修行者有一些匪夷所思的强大手段,但以她对陈青牛的了解,她知道陈青牛此前是没有这些手段的。

“这是我的秘密,也是我的神通。”

陈青牛笑了笑,在金月儿因为震惊松开了他时,他缓缓走到了房间正中,随即,只见其轻轻一抬手,那些兽灵虚影纷纷消散,随即,又如此前一般,化作了最为简单的虚影笼罩着陈青牛,随之心念转动,迅速变化,而房间中的陈青牛却显得轻松无比,再没了此前那种需要用元气维持兽灵虚影的艰难。

“其实,我昏睡这段时间,是因为我去了一个地方,怎么说呢,你可以理解为我的魂魄去了一个地方,那个地方,便是这些兽灵所在的地方,就在……”

“不要说了!”

金月儿忽然一声尖叫,向着陈青牛那不大却很温暖的胸膛再次扑去。

“我不想知道你的秘密,从你踏出这间屋子开始,我便在此吞服你留给我的那一株凝元草。阿牛,答应我,一定要活着回来,如果你回不来,不管我有没有进入先天境界,我都会去找那人拼命。这种什么也做不了的日子我真的受够了,阿牛,你知道吗,在北氓山中,我就真的好想和你并肩作战,而不是看着你一次又一次……”

“傻瓜”

陈青牛伸手抹去了金月儿眼角的泪痕,将其抱得更紧了几分,二人久久相拥,默然不语。

一切过往,一切感情,一切美好,于此生活着,陈青牛又找到了一个除了那些遥不可及的梦想外的另一件很重要的事,他要保护眼前的女子,哪怕上刀山下火海哪怕万劫不复,他陈青牛也一定要做到。

房间外面,不起眼的林牧之环抱一柄不起眼的木鞘铁剑,见陈青牛出来,便道:“陈前辈,我也想去。”

陈青牛颇为讶然,林牧之如此变化,老实说,他是不习惯的,可是,他又总觉得本当如此才对。这个喜欢剑的青年,能够短短一月不到就走过了很多江湖武人一生都难以走到的地方,他知道,其实不仅仅是因为他这个朋友。

不过,陈青牛还是提醒到:“林兄,我之一去,不管杀不杀得了那张辅之,这大玄王朝三卫之一的银玄卫可就真的得罪的死死了,你进境如此之快,以前不知道,但如今看来,你于武道上的天赋绝对不是寻常江湖武人能比拟,若持之以恒,以后定当前程似锦,若今日跟了我去,以后在这大玄王朝中,恐怕难以立足。”

林牧之道:“陈前辈,我记得你对我说过一句话。”

“既然喜欢,那便去做!”

陈青牛摸头讪笑,这个朋友,很够朋友。

他本就不是一个话多之人,说那么多,既是真心言语,也是一种变相的维护,他不希望自己身边之人都因为他而遭受到很多他们此生本不该遭受的东西,事实上在铜片空间中时他就已经想清楚了很多,这一切看似都是偶然,其实也有迹可循。

他,哪怕再把自己当做这个世界的人,其实他和这个世界的人依旧不一样,就像前世荒野节目中提到的生态平衡一说,他就像一个外来物种,想要融入另一个不同的生态环境,必然会遭到那个环境的排斥,而他所处的环境,便是这片天下,这个天下的意志,其实也就是那冥冥之中的天道了。

这世上真有天道天理这个说法吗?上一世陈青牛不知道,但这一世,他很确定,哪怕再玄之又玄的东西,这个世界也是有的。

二人并肩而行,望着飞燕剑庄之外走去。

在他们踏出飞燕剑庄大门,走下那一阶又一阶石梯时,在石梯尽头那块写着“飞燕剑庄”四字的匾额之下,一个人缓缓自一旁走出,是吕不为。

吕不为一手挎着玄清剑,一手捏着拳头,他满脸煎熬犹豫,双目望向那逐渐远去的二人,心中是何滋味,唯有他自己知晓。

“想去吗?”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吕不为耳边响起,他转头一看,是父亲。

吕不为没有回答,连忙上前搀扶起断了右臂之后已显苍老的父亲,嘴里道:“爹,你怎么来了,庄里的事我已经处理好,明日一早便动身前往北阳城,爹,你快些回去休息吧,不管发生什么事,孩儿一定能处理好的。”

望着眼前这个在他受伤后因为一直打理着庄中大小事务,已磨去了身上所有稚气显得成熟且沧桑的独子,吕长峰心情很是复杂。

事实上,这一切,和他的不作为有很大关系。

曾经,他是这安庆县城内最强的那人,先天大圆满,半步踏空境,那怕是面对身为元海境修士的刘志先,也有八成胜算。

可惜,在他能做之时,他什么都没做。

身为飞燕剑庄庄主,在这安庆县城内,说是手眼通天也毫不为过。

刘志先与地主刘有财之间的勾当,他就不知吗?陈青牛这么个突然出现在安庆县城中的高手,他就没查吗?刘有财为何而死,他就真的不知吗?陈青牛要杀刘志先,他就真的不敢出手吗?

但,他什么都没做,虽然因为金月儿和吕不为的关系对于陈青牛他已然有所交好,但,他显然看得更远。

因为他大致已经猜出陈青牛的修道境界,所以,那夜在客栈外,他没有出手,而结局就是金月儿生死不知,陈青牛一怒之下残杀了数百江湖高手。

比试之时,他本可以阻止马楚阳最后的那一式武技,但他同样没出手,而结果就是吕不为被废了四肢,若非那位突然出现在安庆县城的独孤云便当初那位在飞燕剑庄留下凝元草地图的前辈,吕长峰与他有一把剑的交情,恐怕,他唯一的独子余生便真的只有在轮椅上过了。

吕长峰深深一叹,远处石梯下那两道身影已经渐行渐远,他知道,今日,他必须要做一个决定,这个决定和他吕长峰有关系,和飞燕剑庄的未来有关系,但相对于和他眼前这个最疼爱的独子这一生而言,这些,又算得上什么。

“不为,若是想去那便去吧,人之一生有所为有所不为,当初替你取这名字时爹原本是想警醒自己,却没想到,哎……”

自嘲的苦笑声中,吕长峰落魄远去。

吕不为愕然,醒悟,坚定,对着父亲的背影深深鞠躬,随即,他提剑跨出第一步,走下了那一阶阶石梯。

县衙中。

曹金手上拿着最新的情报,停下了脚步。

事实上,在决定离开这是非之地的那一刻,他便已然整理好了所有需要带走的重要之物,修行者不比世俗人,像他这种在修行界摸爬滚打了数十年的修士,身上自然有一两件储物袋之类的方寸之物,所以,哪怕他看似孑然一身,也可以做到说走就走。

只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若就这么离开,心里很不是滋味,既有不舍,也有不甘,但更多的,他还是想问一句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

凭什么同样是修士,他兄弟五人从踏入修行界的那一刻就只能做那过街老鼠,到最后更是因为一点机缘三死两伤,被一个二品银玄卫追了近百里,若非二人侥幸跌入了一处天然隐匿阵法中,哪里还有今日?

又凭什么,他曹金虽是顶替冒名之人,虽算不得文治武功,但这安庆县城这数年来被他治理得民安人安,为何走的不是那个张辅之,而是他曹金呢?

再凭什么,同样是人,你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都敢悍不畏死,而我曹金,就只能做那贪生怕死之徒,卷被子走人呢?

随手撕碎手中的写着陈青牛几人离开飞燕剑庄去往张辅之方向的纸条,曹金问了曹水一句话。

“三弟,你信我吗?”

可是,令曹金也未曾想到的是,平日里那个总爱问“大哥为何”“大哥,此事怎么办”的曹水,今日却是仿佛读懂了自己这位大哥的内心。

曹水咧嘴,反道:“大哥,要不我们兄弟二人也去给那姓张的找点乐子?”

见曹水竟然能读出自己的想法,曹金哑然失笑,道:“老实说,你是不是早就这么想了?”

曹水嘿嘿一笑:“是呀,从那姓张的来咱们安庆县城后开始做那些事时,我就忍不住了,大哥,你也知道,这很多消息都是我去打听的,虽然咱们也做了一些坏事,但哪里会做的那么绝,当初你要我将这安庆江湖弄乱,其实,那些小帮派看似拼杀得死伤惨重,其实很多漏网之鱼,我又哪里管得过来,还不是逃的逃,走的走,可那姓张的……”

说到这里,哪怕是身为山上修行者的曹水,也不由得有些唏嘘。

那些被张辅之灭掉的帮派,帮中之人,无论男女老弱皆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哪怕是人数众多的铁拳帮也毫不例外。

山上修行者,从来不顾世间寻常人的生死,从古自今,皆是如此。

曹金拍了拍曹水的肩膀,其言甚得他心,亦合他意。

“哈哈,既如此,三弟,那你我二人,还待何时?”

我兄弟二人,流落至此,我曹金,虽只是引气境修士,但,同样的引气境修士我杀过很多,元海境修士我依旧杀过,你御风境修士,又能如何?

是啊,我杀不死你,但我还有兄弟,我和我兄弟若是还杀不死你,那边不是还有个那个少年吗?

陈青牛,吕不为,林牧之,三个陌生至极的名字,三个年龄加起来也不过与他曹金真实岁数相平的年轻人,可是他们敢,我又有何惧?

兄弟二人谈笑之间,已是并肩而行,除了县衙大门,一路向前,他们身后无一个衙门的差吏,但这一次,他们每一步都走得很是有力。

自那次事变老二老四老五丢掉性命后,他们兄弟二人一直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已有多年未曾酣畅淋漓战上一场了,可是今日,他们很想一战。

安庆县城内,某个宅子中。

一个眼神阴翳的中年人抬头望天,没人知道脸色同样阴沉他在想些什么,几个护卫噤若寒蝉,默然而立。

张辅之忽然笑道:“明日,便是我等收下这安庆县城之时。介时,你等几人,皆升副使。”

几个护卫连忙单膝跪地。

“定当万死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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