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决断

“你，怎么回事？”

看着眼前的岚宣景溪，御戡的神情略显阴郁，其他的几人也都眼神关怀地看着他，想要了解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故，怎么会变成这样？

此时二十五号宿舍十楼所有成员都已到齐，铃洛在她原本的住处收拾完东西也匆忙赶来，生怕别人把她预定的房间给抢掉，原本还热情高涨的她，在见到岚宣景溪后也沉默不语。

“只不过，成为了一个真正活着的人而已。”

岚宣景溪眼神释然，他不再如同往常那般自言自语，他的脸上依旧展露一抹温和笑容，和御戡一样，但是这一次，其中所蕴含的是一种洒脱惬意。

他的衣着跟之前不同，那身华丽的锦绣袍衣换成了一件黑色的披风，暴露在外的脖子上，有着一条长长的疤痕，几乎延续整个颈部，而他的身体右侧，明显不正常，像是少了一块。

……

“少爷回来了，老奴这就去为您准备。”

岚宣景溪不知何时出现在岚宣府邸门前，一位面容质朴的老者得知消息后便赶紧走上前来迎接，少爷许久不见，今天总算是回来了。

太极宗每过一年时间就会让弟子回到家中好好休息一个月的情况，各大家族都知道，岚宣家也派出了家族侍卫前去护送，可是却迟迟没有见到景溪少爷的身影，他们最终只能无功而返。

“父亲在吗。”

岚宣景溪的语气十分平淡，父亲之名在他口中就像是一个简单的称呼，并无特殊意义，也无深厚情感，他就像是一个陌生人，与他不熟，亦不相识，尽管双方时时刻刻共同生活在一座府邸之中，却偶尔才能见他一眼。

“家主…还有事情要忙，恐怕…”

老者顿了顿，再叹息一声，这句话他不知道已经说过多少次，每一次说起，他的心中就会莫名感到一阵难受。

“他在哪里，我去找他。”

岚宣景溪摆了摆手，这种废话他不想多听，自他记事以来将近二十年的时间，每当他问起，这句话便总是缭绕在他的耳边，就如同一个印记，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之中，令他厌烦，令他无奈，令他沉默。

每一日，每一月，每一年，他会再次询问的时间越来越长，次数越来越少，直到他十八岁那年，便再也不想提起，因为无论如何结果都是一样。

他不需要不断地重复，他是否会出现，已经不是他所关心的事情，他的内心一片沉寂，有的人虽然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却在他人心中，逐渐化作一具枯骨，永远埋藏于灰烬。

“家主，在书房…。”

老者摇了摇头，虽然家主说过不要让任何人去打扰他，但是在他心中莫名生起的一股想法，让他不由得说出口，他能够发现，少爷的眼神不同了。

“多谢峰爷。”

岚宣景溪俯首行一礼，便走向了书房的位置，而峰爷再次叹息一声，也回到了自己的岗位，继续处理府中的事务。

他是岚宣家的管家，一位将近百岁的老人，他亲眼看着府中历代家主相继去世，也照顾着诸位少爷，诸位女郎茁壮成长，他懂得他们的脾性，也知道他们的爱好，其中最让他担忧的便是这一代家主，岚宣景德，以及他的儿子，岚宣景溪。

岚宣景德一心一意放在家族事业繁荣之上，整日忙碌，四处奔波，根本没有时间陪伴他的子女，并且因为二十年前岚宣家族资金突然下滑一事而变得十分暴躁，不只是岚宣景溪，他的另外几个子女也都在年幼之时常常遭受他的怒火。

岚宣景溪虽然不哭不闹，但是他的内心比起其他几位兄弟姐妹，更为残败，无法补缺。

“唉，家大业大，也并非好事啊。”

“若是老爷知道这件事情，恐怕也会伤心落泪吧。”

峰爷无奈地摇了摇头，一阵感慨。

他口中的老爷便是岚宣家初代家主，当年他跟随的第一位主人，他是那么善良慈祥的一个人，不仅不会打骂下属，反而温柔以待，就算再苦再累也要时刻关怀自己的妻儿子女，从未疏漏。

家风融洽祥和，家运幸事不断，岚宣家族因此蒸蒸日上，逐渐发展成为一个强大的家族，位居城中榜首。

这座偌大的城市原本名为安瞿城，如今它在城中居民的请求下被改为岚宣城，可想而知，岚宣家族有着何等崇高的地位，深受百姓爱戴。

可是啊，老爷在第三代家主继位不久便离去了，他怎么也都想不到，他的重孙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还苦了他的玄孙们。

“峰爷，关于修建一事，还请您过目。”

“诶，好，好，先放在这吧。”

……

书房之前，岚宣景溪陷入了短暂的呆滞，他心里知道，他一直都在这里，除非处理要事，否则不会离开。

他在年幼之时有一次兴致勃勃地闯入其中，为他特意送来母亲精心准备的糕点，想要让他开心开心，他也期待着他能够夸奖自己一番，再不济也会摸摸他的头，拍拍他的肩膀，便也足够。

然而，这些美好的幻想立即就被高吼怒骂撕成碎片，糕点打翻在地，而他的胸膛之上也迎来了重重一脚，不仅将他踢出房门，也让他胸膛包裹的那颗炽热之心就此熄灭，随着房门紧闭，彻底破碎。

当时的他，仅仅七岁，这一脚很快就让他陷入晕厥，最后还是他的母亲放心不下迅速赶来才被救起，从此以后，他对这个地方产生了浓厚的抗拒。

他的心中并无恐惧，也无怨恨，他只是在质疑，为什么自己要遭受如此对待？

这十多年来的自言自语，很多人都以为他疯了，府中成员议论纷纷，就连他的几位兄弟姐妹也会时常躲在远处看他，这让他的母亲很是担忧。

至于到底疯没疯，只有他自己知道，尽管他自言自语的内容各不相同，但是其中所表达的，都是一个意思，不过是一个疑问罢了。

如同十五年前那样，岚宣景溪推开房门，当年的欢快笑容早已不再，他的神情十分冷淡，就连那双眼眸也莫若死灰。

“我在你的心中，算什么？”

他看向书桌后面那个两鬓白发的中年男子，甚至就连他也有些怀疑，他是否还是自己认知中的岚宣景德，现在的他愁眉苦脸，注视着桌上的一份文案，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回来了，去换洗一身衣物，好好修炼。”

岚宣景德摆了摆手，没有看他一眼，也没听清楚他刚才说了什么，这一切他并不关心，他只想找出一个最为妥当的办法解决岚宣家族面临的危机。

“修炼，然后呢，我在你眼中，会成为什么？”

岚宣景溪自嘲一笑，修炼。

确实，进入修炼状态能够让他暂时忘记一切烦恼，深陷于领略之中，他可以感受到轻风吹拂，如同翱翔天际一般融入自然，悠扬肆意。

可是，当他再次睁开双眼，他的脑海之中又会再次涌现出那些不美好的回忆，这让他感到悲催，痛苦不堪。

“我让你走，听不见吗！”

岚宣景德顿时青筋暴起，一声怒吼，调转灵源，双手狠狠拍下，那张华贵的文案书桌便在风属性灵力的卷席之中瞬间粉碎，而他的眼眸已经化作血红，他的身躯正在不断颤抖，现在的他，决不允许任何人胆敢违抗自己的命令！

岚宣景溪的神情依旧没有任何波动，这副样子，他早已见过，当初他仅仅只是用脚来踹自己，而现在，只不过是动用灵力而已。

“岚宣家主，这二十多年来承蒙您照顾。”

岚宣景溪无力地闭上双眼，叹息一声，随后便双膝跪地，重扣三首，起身离去。

“哈～哈～哈～”

“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啊！”

连喘几口粗气，岚宣景德不由得摔回椅子上，看着眼前一滩杂乱的碎屑，陷入呆滞。

……

“大哥，听他们说你回来了，是真的！”

“这段时间你都去哪里了？你刚才是从父亲书房那边走过来的，你见过他了？”

一个与岚宣景溪容貌相似的男子迅速跑来，刚才自己从走廊路过的时候碰巧听到府中侍从说起这件事情，于是他便抱着怀疑的态度过来看看，没想到大哥竟然真的回来了，

本来他早就应该回来的，但是却不知道去了哪里，返府的侍卫也都说没在太极岭看到他，这几天让他挺担心的。

“景勋，大哥很快就要离开，将来的日子，弟弟妹妹们还有母亲，就交由你来照顾，一定不要让大哥失望。”

看着这个比他小两岁的弟弟，岚宣景溪露出一抹温和笑容，他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走向了母亲的房间，这是让他最难以面对的人。

“啊？大哥你刚回来就要走了？景崇，昔漪他们几个都还没有见过你呢，你不去看看他们吗？”

见大哥走远，岚宣景勋挠了挠头，难道大哥加入的那个宗门事情很多吗？这才刚回来又要赶着过去，他还真想去看看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宗门。

……

“母亲，从此以后，孩儿不能再照顾您，望母亲原谅。”

走进房门之后，岚宣景溪再次跪地，重扣三首，起身之后，他看清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并不算老，却很憔悴，这些年来岚宣景德的改变不仅对他和他的几位弟弟妹妹们造成很大影响，母亲也因此日渐消沉，她的脸上总是挂着一抹笑容，现在，早已消逝。

“怎么刚回来就说这种话，母亲好着呢，哪还用得着你照顾？”

“过来，让母亲瞧瞧，最近你瘦了没？在太极宗住得怎么样？能学到什么有用的知识吗？”

他的母亲并没有过于惊讶，她的脸上再次恢复以往的笑容，她就如同岚宣景溪儿时那样，对他招招手，把他叫过来让自己好好看看。

“母亲。”

岚宣景溪站起身来走到母亲身边，就像当年那样半蹲依偎在她的怀里，感受着这股熟悉而又唯一能够让他产生温暖的气息。

“我的景溪长大了，还知道责怪自己将来在太极宗长时间不能回来。”

“你放心，母亲身在岚宣家中衣食无忧，就算再不济，母亲也能回到自己的家族，依旧能够好好的过日子。”

“只是…只是可惜我的景溪，太…”

脸颊之上传来一阵湿润，岚宣景溪能够感受到一阵轻微的颤抖，而他的母亲，泣不成声。

身为人母，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明白，她全都明白，只是，她舍不得，舍不得自己辛辛苦苦带大的儿子。

“母亲知道你累了，你想要好好休息休息，去吧，清洗一番。”

“还记得母亲以前给你说过的那个故事吗，清清白白地来，干干净净地去，若是还有机会…去吧。”

刚刚收回的泪水再次涌出，他的母亲轻轻抚摸着他的面庞，为他拭去泪痕，可她自己，却被泪水模糊了视线，隐隐约约中，她再次见到了那道小小的身影，兴高采烈地跑过来跟自己说着遇到的奇妙事迹。

他当初问过自己一个问题，为什么府邸后院会种着一颗参天大树呢？

她告诉他，这是当年他玄祖亲自种下，并且立下誓言，当这棵种子长成参天大树之时，他要将岚宣家建立成一个盛大的家族。

而这棵大树，就是岚宣家的根基，若是将来后世子孙有愧岚宣家者，皆要来次领罪认罚。

“养育之恩无以为报，孩儿不孝。”

……

“胡闹！”

岚宣景德仔细回想刚才的情景，顿时察觉事情不对，便立即调动灵识覆盖整座岚宣府，当他探测到岚宣景溪的气息并且赶到时。

风刃，即将斩下他的整颗头颅。

“峰爷，快去叫人把他给我救回来！”

……

生而不养，断指可还，生而育养，断头可报。

母亲的养育之恩孩儿无以为报，既然他们不愿意让我死，这只右臂，就当作孩儿最后的偿还。

您永远的儿子，景溪。

“我的景溪啊！你们为什么还要让他继续痛苦地活在这个世上！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