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见驾（中）

被人无视的感觉绝对谈不上有多美好，尤其还是在当前的环境下被皇帝无视，那就更是一种煎熬了。

好在，煎熬并未持续太久，两人聊着聊着，话题便不知不觉转移到了唐雪霁的婚约上，而秦风这个当事人。自然又再次出现在了皇帝的视野中。

“就是他么”见唐雪霁点了点头，老皇帝终于第一次开始正视秦风了。“来，上前说话。”

从心里说，秦风其实不想距离皇帝太近，他已经切身感受到了什么叫“伴君如伴虎”，当了几十年皇帝，全身上下不经意间就会散发出一种气势，让人倍感压力。他与一只猛虎没什么区别，都可以轻易取人性命，全看他心情如何，靠近了。。。会很危险。

秦风当即摆出了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道：“陛下君威似剑，学生惶恐。”

听了这话，老皇帝唇角不由勾起了一抹满意的弧度，不过面上却带着几分嘲弄与不屑。“豆豆，你还说他胆子大怎的如今上前与朕说说话都不敢与人说话都不敢，这叫胆子大吗”

唐雪霁小嘴儿一撇，轻声嘀咕道：“你又不是人。”

“嗯”声调陡然拔高，很显然，声音虽轻，老皇帝还是听到了。

唐雪霁见状，忙改口道：“我说，您又不是人，是天子啊。天子之气，便是胆子再大又如何承受的住”

“你啊总有道理。”老皇帝展颜笑道：“你们两个自己搬张椅子，坐下说。朕年岁大了，这精力也比不得之前，站这一会，老腰已是有些酸疼了。”

说罢，一屁股就坐回了龙椅。

“谢陛下赐座。”两人对视一眼，便各自从墙角搬来了一张木椅，在老皇帝左侧下首位置放好，规规矩矩坐了下去。

坐定之后，老皇帝一对锐利的目光，便开始在秦风身上不断扫视，片刻之后，竟是连连摇头。“容貌确实不错，可这身子骨也未免太过单薄，欠缺了几分大丈夫的阳刚之气，平日里还当多加锻炼。”

秦风闻言，忙点头称是。“陛下教训的是，学生谨记。”

“你不用太过拘谨，朕虽是帝王，不过也是个会生老病死，有喜怒哀乐的普通人。天子天子那是说给旁人听的。朕与你虽年纪，地位都相差极大，但你既和豆豆有婚约在身，与朕便是连襟。说起来，勉强也算是皇亲国戚，是一家人。一家人说话还这般拘谨见外，朕不喜欢。”

定定瞧了秦风片刻，见他紧绷的面色开始有所放缓，老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听说你已有秀才功名在身，心中可有更进一步的想法比如说，再接再厉，中个举人以便走上仕途，为朝廷效力”

一听这话，唐雪霁心中不由一喜。她正寻思着怎么起这个头呢，没想到皇帝姐夫自己送上门来了。只要小风哥应下，自己帮着敲敲边鼓，再托六姐吹吹枕头风，还怕不能帮小风哥挣一个好前程么想到这，她便一个劲给秦风使眼色。

此番入宫，本就是以唐雪霁为主导，收到她的目光提醒，秦风正欲开口，可话到嘴边，心中竟陡然升起一种危险的感觉，眼前这一幕，让他感到似曾相似。

没有人一生下来就是老油条，滚刀肉，秦风的混混脾性也不是与生俱来的，他也曾天真过，年轻过。

秦风高中毕业就辍学了，为了有口饭吃，他找了人生之中第一份工作，某个四星级的大酒店，成为了酒店“管家部”的一员。主要负责酒店的清洁及维护。

初入社会，他将全部的热情都投入了工作，即便工资不高，事情也极为繁琐，但他依然很用心的在做。半夜三更，酒楼几乎空无一人，只有他，还在卖力地擦电梯，洗地毯，盛夏那炎热到令人窒息的夜晚，他犹如一个从水中捞起来的人，全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可即便这样，秦风仍一丝不苟地为铜柱抛光，推着沉重的机器为大理石做镜面。

连续十个小时的工作，直到凌晨六点半，倒完最后一批垃圾，他才有机会瘫坐在垃圾场的墙角，点上一根烟，双目无神地看着微微发白的天际。

整整半年，这如同地狱般的工作，秦风没有一句怨言，最重的工作永远都是他在顶着，他的汗水，努力，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半年后，部门主管因怀孕辞职，酒店总经理有意在部门内部提拔人员顶替，整个“管家部”迎来了一次民主的投票。毫无疑问，秦风获得了几乎所有同事的支持。

三日后，副总在办公室约见了秦风。

“小伙子，你干得不错。这次投票，同事们都很支持你。那么你呢有没有什么想法管家部的主管，想不想当”

副总的微笑很温暖，语气也很轻柔，那种赞赏几乎是不假掩饰的。

在这一刻，秦风感动了，他忽然明白了诸葛亮毕生坚守的那八个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我愿意。”几乎是不假思索，秦风立刻就表态了。“只要领导给我机会，我一定努力工作，绝不让领导失望。”

那时候的秦风，感激和激动都是发自内心的，他甚至做好了在这家酒店干一辈子，将自己的青春全部献给酒店的打算。

又是一番夸奖，在副总的鼓励中，秦风如坠云中，飘忽忽地出了办公室大门。那一夜，他干得格外卖力，全身似是有了用不完的力气，直到第二日一早，他仍是精神奕奕，只待下班之前的部门会议上，副总宣布他成为主管的决定。

想象是丰满的，而现实。。。往往可能只是一具骸骨。

早上的部门会议，副总没有出现，代替他开会的，是他的秘书，一个很好看，身材很棒的年轻女人。

这个女人，只宣布了三件事。

第一，副总很忙，在办公室处理一些事，会议内容由她转达。

第二，宣布新任部门主管，一个入职不过一周的年轻人。

第三，秦风被解雇了，甚至连一个理由都没有。

当时的秦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会议结束，他才像一个试图抓取救命稻草的溺水之人，失魂落魄地冲去了副总办公室。

“小伙子，这个世界，不是努力就能得到回报的。当然，努力没有错，但如何做人，更重要。”

“部门主管，谁不想当你想当是理所当然的。可你也不想想，既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我为什么要特意问你”

“你要是聪明些，会做人一些，我问你了，你就该拒绝。这样我提拔侄子上去，才名正言顺，也不用像现在这样撕破脸皮。你识趣点，我心里也会记得，虽然这次抢了你的升职机会，下一次，肯定会多照顾你一些。可你呢傻傻的就答应了闹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觉得你还合适继续留在这里工作吗去财物把工资结了吧。还有，我提醒你一句，因为你是被解雇，所以月初到今天，一共十二天，是没有工资的，走吧。”

一句句话，就像一根根荆棘似的鞭子，将秦风那颗赤子之心，抽得伤痕累累，支离破碎。从那一刻，他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与自己所想象的，是如此的不同。

肉体的伤痕可以复原，心灵的创伤要如何治愈这些话，伴随着秦风的一生，伴随他死亡，伴随他穿越，伴随着他站在了帝王的面前。

一个考取秀才功名的读书人，会不想当官吗既然是理所当然的，皇帝为何多此一举，还要问他

正如那副总所言，“你也不想想，既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我为什么要特意问你”

这两句话，有什么区别吗老皇帝那副看似无意的一问，让秦风突然感到了一阵毛骨悚然。

副总的问话，他回答错了，代价是被解雇，失去了工作。皇帝的问话，如果他答错了，他会失去什么

此生最大的危机就在眼前，秦风立刻收敛心神，大脑开始飞速地转动起来。

“回陛下，学生。。。不想当官。”

唐雪霁闻言，杏眼一瞪，满脸不敢置信。这么大好的机会，怎能拒绝可皇帝就在身前坐着，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哦”老皇帝闻言，目光之中猛地闪过一抹厉色，旋即微微一笑，道：“这倒是稀奇。你若不想当官，当初又为何去考那秀才莫非，是在与朕开玩笑呢”

“学生不敢。”秦风忙开口说道：“不瞒陛下，学生是十七岁那年，考中的秀才。就当时而言，学生的确有意走仕途，报效朝廷。”

“你的意思是说，现在便不想报效朝廷了”

淡淡的一句话，秦风心中一紧，暗道不好。这老皇帝看似粗犷，实则精明无比，一番谈话，处处设坑。

“非是不想，实是不能，因为学生想不到一个去当官的理由。”

“当官，还需要理由么”老皇帝仍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模样，审视着秦风。

秦风无暇细相，开口说道：“一个人做任何事，都是需要理由的，当官，自然也不例外。世人当官，无非三个原因。”

“愿闻其详。”

“第一，为财，为权。俗话说，千里做官只为财，又有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而当官，无疑就是获得财权最好的方式。可若是以此为目的，为官之后，必然大肆贪财揽权，最终不是成为一朝巨贪，就是权倾一方而祸国殃民，难有善终，学生不愿为之。”

“第二，为百姓谋福，为朝廷谋利。以此为目的，为官之后，则必兢兢业业，恪尽职守。然则学生性格疏懒，且无长性，若勉强常年待在一个职位上，即便有心也怕无力，反而坏事。做人，最怕的就是没有自知之明，此乃学生性格缺陷，就如方才所言，非是不想，实是不能。”

“第三，为博一个身后之名，以求建功立业，流芳百世。以此为为官的目的，情操虽是高洁，追求虽是广远，然则学生同样不愿为之。因为学生是个俗人，只求今生，不顾身后，只重实在，不注虚名。”

说到这，秦风略显尴尬地笑道：“这三条为官的原因，学生是一条都不沾边，思来想去，着实想不到为何要去走那仕途。”

“哈哈，有意思，有意思。”老皇帝闻言，竟是放声大笑，待笑够了之后，这才叹道：“朕终于知道，为何豆豆素来眼高于顶，却会钟情于你这貌不惊人的小秀才。当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好，很好这个连襟，朕很满意。”

“陛下谬赞，学生愧不敢当。”秦风识趣地行了一礼，心中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

瞧见老皇帝这般高兴，唐雪霁面上也浮起了笑容。同时心中暗暗一凛，这才回过味来，感情方才皇帝姐夫是在考验小风哥，若是他当真顺着话头就往上爬。。。伴君如伴虎啊真不愧是人老成精的帝王，不经意间就能挖个坑置人于死地，便是自己都不曾发现，上了他的当不过那又如何论心机城府，世上又有谁能胜得过她的小风哥，还不是轻而易举就给化解了。

偷偷瞟了秦风一眼，唐雪霁粉颊浮霞，对这个自己认定的夫婿，已是满意到了极点。

“行了，今日人也见了，话也聊了，来日方长也不急于一时。”又聊了几句，老皇帝下了逐客令。“豆豆，你六姐可是天天都在念着你呢，还不快带着你的未来夫婿，去后宫让她见见。”

唐雪霁闻言一愣，道：“小风哥是男人，如何能入后宫”

老皇帝闻言一笑，道：“无妨，让王德川跑一趟，领你们过去便是。”

“成，有王公公带路，想来内卫不会阻拦。那皇帝姐夫您就先忙吧，我瞧瞧六姐去。”

说罢，与秦风并肩而起，同时向老皇帝行了一礼，缓缓退出了御书房。

一道门，恍若就是两个世界，将御书房大门轻轻关上，秦风发现自己后背已然是渗出了一身的汗，与皇帝的一番谈话，简直就是一场生死博弈，半点都马虎不得。皇亲国戚秦风是一点都没兴趣

这次的危机是顺利度过了，可俗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一次失言就有可能丢了小命。见皇帝，简直比坐过山车都刺激，心脏不好的还真承受不来。

至于唐雪霁，在御书房里，她还有几分顾忌，这一出了门，完全就成了王公公口中的小祖宗，一边走，嘴里一边在嘟囔着她皇帝姐夫的不厚道，整天想坑自家人。

王公公哪里敢接她话茬只能当自己是个聋子，两耳不闻，一个劲往前走。

三人未走出多远，前方转角处便走来了两个人影，那带头之人走得那叫一个龙行虎步，气势十足，待走近了，似乎突然发现秦风一行人，竟是二话不说，转身便走。

“华德隆你往哪跑”

同一时刻，唐雪霁也发现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