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到这么大,我从来没见过李执的眼泪,今天是第一次见到,我不知道他这样算不算哭,但是我和扶月都哭了。
我感觉我从没懂过李执,也从没懂过李执的笑。
笑完了的李执像磨完了的刀,安静,锋利,随时准备迎接下一战。
很快我们就走到了台球室前面。我本来以为台球室可能会关门停业,毕竟里面出了事,可是并没有,台球室不但正常营业,而且比白天还要热闹。台球室旁边的发廊、网吧、小馆子和夜宵摊也都亮着灯火。
发廊里面,烫着头的小妹在扫地上一把一把的湿头发,扫了再用撮箕倒到门外面。网吧门口,中年女人正揪着一个跟我们差不多大的男生的耳朵,边把人往外拽边骂,又打游戏,就知道打游戏,打不死你。小馆子外面坐着几桌肥腻的男人,他们吃喝得满头大汗,要不就把上衣翻到胸口,露出肚子,要不就索性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吹瓶。
四周弥漫着洗发水味、烧烤香、炸串香、啤酒气、汗味、烟臭味烟臭味是从台球室门边飘来的
那里的马路牙子上蹲着几个抽烟的小青年,他们不停地往我们这边看,每次看完都转过头去,相互露出一个贼眉鼠眼的笑。我知道他们在看扶月,只要扶月跟我走在一起,我就会在不同的男人脸上看到这种笑。
以往我们都会无视这种人的目光,可是这回不同,准备进门的时候,李执脚步一顿,瞥了那几个小青年一眼。
“看什么看”其中一个人挑着眉毛冲李执说。
李执笑了一声,蹲下来,拿过那人手里的烟,玩味地看了看,然后将烟头按在那人的手臂上。
“下次再这么看她,我就把这玩意儿按进你眼睛里。”
说罢,手指一松,已经熄灭的烟头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
李执站起身,在对方的哀嚎声中走进台球室。
当时我不明白为什么李执对于这些人看扶月的眼神反应那么激烈,后来,在漫长的后来中,我终于慢慢懂得,李执和扶月其实是很像的,李执的脑子和扶月的容貌一样,都是一种怀璧其罪,人人都想得到,就像野狗想得到一块肉。
李执对于这种野狗流着口水看肥肉的眼神太过熟悉,以前他可以忍,但是今晚,站在台球室门口,他忍不下去了,因为台球室里、还有台球室后面的地下赌庄里,所有认识他的人也都是用同一种眼神看他的。
大概是因为这两天我们受到的冲击太大,现在不管李执做什么,我们都不会觉得难以接受了。扶月和我还互相看了一眼,江繁直接就去吧台买水了,仿佛刚才在台球室门口什么也没有发生。
“四瓶水。”江繁还是像上次来的时候一样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纸币。
这回吧台里的人却没有收钱,他看了一眼李执,直接从冰柜里拿出四瓶水来。
李执靠在吧台边,拿起水,跟闲聊似的随口问:“后面怎么个情况”
“正常营业。”吧台里人低头擦起了一只玻璃杯,也像是在跟顾客闲扯,“放心吧,什么事也没有。”
李执看着手中的水瓶,问:“昨天那几个人呢”
对面把玻璃杯一放,漫不经心地笑了:“这点事都摆不平,还混什么”
真的,是真的什么事也没有。当我们穿过台球室后方的甬道,发现那间公共厕所已经被彻底打扫了一遍,干干净净,没有血迹,没有脏印,没有污水,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我原以为我会庆幸,为李执庆幸,可是看着眼前一尘不染的厕所,我突然全身发冷,死在这种地方的人,就像撒在这种地方的一泡尿,轻易被冲走,什么也没剩下,连个说法也没有。
谁会去管一泡尿的死活呢
“走吧。”李执低声说。
对,走,我们只能走,除了走,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斜对面就是嘈杂喧闹的赌室,我们都没有吭声,也尽量不往那边看,只想着加快脚步离开。我心想,离开以后我要回家看电视,我要喝很多很多冰汽水,我要在月光下弹一曲春江花月夜,我要忘记我曾经来过这个地方。
可就在经过赌室门口的一刹那,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擦过我的耳朵。
“有没有中国队我要押中国队”
我僵在了原地,余光里,扶月、李执还有江繁,也全都在同一瞬间停住了脚步。
我不敢相信地转过头,望向赌室里面。
最外围的一张赌桌边,侧对着门的应长歌正把手臂搭在一个比他大几岁的男生身上,吆喝着要买什么。跟其他人都不一样的是,他的神色和语气里满是兴奋和快乐,还带着他独有的那种天真和热血,好像他正在玩的是什么有趣的游戏。
应长歌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等他知道的时候就晚了。
突然,黄毛那张鼻青脸肿的、被淹在蹲坑里的脸一点一点地跟应长歌的灿烂笑脸重合了起来我仿佛看见了应长歌倒在厕所隔间里,他脸上还带着笑,有点憨,看见我了,张开嘴喊我,云哥,云哥,嘴里却全是血。
每一声云哥都是一口血。
“青云”
是扶月的声音。
我猛地回过神来,发现江繁正抓着我的手,而李执的左脸上已经浮起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我看着自己的手,它根本不受控制,我是什么时候打的李执为什么我的第一反应是去打李执
“对不起”
我看着李执,又慌乱又后悔,想再说一句“对不起”,却哽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口。
李执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点点头,说:“是我活该。”
说完就大步走进赌室里,去拎应长歌出来。
江繁松开我的手,说:“云哥。”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我低着头,声音有点抖:“我知道李执比我难受。”
江繁没再说什么。扶月摸了摸我的背,也没有说什么。
很快,应长歌就被拎了出来。他看见我们,眼睛一亮:“你们一块出来玩怎么不叫我”
江繁反问:“长歌,你在这里干什么”
“庆哥带我出来玩。”应长歌用下巴指了指他刚才勾肩搭背的男生,“他在我爸的游泳馆帮忙,刚考上初级救生员,可厉害了。他说带我来玩这个,一晚上零花钱就可以翻好几倍。”
李执瞥了一眼还在继续赌的庆哥,说:“你以后别跟他玩了。”
应长歌的反应非常迟钝,完全在状况之外。他看了看江繁,又看了看李执,兴高采烈地说:“你们俩没吵架啦不过,李执你脸怎么回事又挨繁妹的揍了”
我深吸了口气:“出去再说。”
“我刚买的那一手还不知道输赢呢”应长歌恋恋不舍地往他的赌桌上望,“要不我去跟庆哥打个招呼再走”
我一巴掌呼在他手臂上,警告道:“快走”
走了几步,我发现李执和江繁没有跟上来,便回过头去看他们。
李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好像在看赌室里面的什么人。江繁站在他身侧,看着他。我走回去,顺着李执的目光看去,只见房间的尽头,站着上次被拖走的那个秃顶的中年男人。
这次他带了很多钱来,连房产证都拍在了赌桌上。
“今天就是我翻本的时候了一盘,只要一盘,我看中了的,这盘不会错的。”
男人搓了搓手,眼睛里闪着坚定的光芒。
他旁边还站着一个女人,大概是他老婆,女人手里抱着的小男孩应该就是他的儿子了。女人哀声求他:“别赌了我们回去吧回去吧”
男人不耐烦地把老婆的手给甩开:“没出息的东西,别影响我”
女人被推得一个趔趄撞到墙上,她立马护住怀里的儿子,可小男孩头上还是被撞起了一个包,立马大哭起来。
“你看看呀,这是你儿子呀”女人哭喊着说,“你儿子的头撞到了你看他一眼啊”
小男孩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哭着叫爸爸。
秃顶男人无动于衷地盯着赌桌,好像什么也没听到。
我觉得要窒息了,我对李执说:“我们快走吧”
李执望着那个哭泣的小男孩许久,突然在自己的右半边脸上重重扇了一个耳光,这记耳光比我打得重多了,他的右脸立即肿了起来。
然后,他就这么顶着两个巴掌印走出了地下赌庄,走过了黑暗狭窄的甬道,走到了台球室的吧台边,对里面的人说:“告诉仇爷,我不干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这章一直写不满意,所以昨天没有更。以后会尽量更快一点的,再次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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