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光明

中午放学以后，我们班的情报员从校门口查探了一圈回来，说：“那几个家长还守在校门口没走。”

我简直出离愤怒了：“他们打算骚扰我们到什么时候太不要脸了。”

江繁说：“看来他们是打定主意纠缠下去了。”

我气不过道：“难道我们就只能在学校里躲着连家都回不了”

早饭只吃了一半的应长歌已经饿得肚子咕咕直叫，扶月不想让我们因为她吃不成午饭：“你们先回家吧，我去小卖部买点午饭就行。”

我们怎么可能留她一个人在这里我立马说：“那我中午也在学校吃。”

应长歌举手：“我也不走了正好我想吃方便面。”

李执揽上江繁的肩：“走吧，江师弟，咱们也去小卖部用膳。”

江繁把李执的手打开：“走路就走路，别动手动脚。”

进了小卖部，老板娘看我们几个顶着寸头直奔泡面货架，就调侃我们说：“听说你们班搞了个什么削发明志，现在连中午都不回家午休了在教室里自习”

“差不多吧。”

我有点心烦，中午可以不回家，那下午呢明天呢难道因为校门口那几个家长，我们就一直回不成家了

我心不在焉地拿起一桶泡面，忽然想到什么：“从教学楼出来只有这么一条路吗除了校门以外，还有其他门能出去吗”

“这个我想过了。”李执在货架上虚划几笔，示意出学校的结构，“进出学校，要么经过校门，要么翻墙，目前我们里面能翻过校墙的”他看了一眼自己打了石膏的左臂，“应该只有应短歌。”

我们学校的墙确实一看就不好翻，墙高不说，墙头还有铁丝。不过我还是想试试，没翻过，谁知道就翻不过去呢

我问应短歌：“你之前翻过墙没有感觉怎么样”

应长歌正专心致志地拎着小卖部的开水瓶泡方便面，闻言疑惑道：“翻墙我之前为什么要翻墙”

“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要翻墙”我感觉我跟他又鸡同鸭讲了，“就，比如迟到了什么的，不想被教导主任抓呗，你到底翻没翻过啊”

应长歌挠了挠头，十分无辜地说：“我不用翻墙啊，我迟到了的话，就走小路进来啊。”

什么

我、李执、江繁、扶月齐刷刷地转头看向他。

“小路”

应短歌蹲在地上，守着他的泡面，非常随意地瞥了一眼最后一排货架：“就是那后面啊。”

李执快步走到最后一排货架后面，我们其余三个也跟在他后面。

货架最深处挂了一个布帘子，我一直以为帘子后面是老板娘休息的地方，就像李执他们家，也是前店后屋的感觉。

李执把帘子一掀，黑黢黢一条隧道顿时出现在我们眼前。

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这条隧道有多长，小卖部里的光只能照到隧道入口的两三米远，可以看到隧道入口两侧的油漆已经斑驳，不少地方的砖头都裸露在外，隧道顶端有滴水，滴答滴答地滴到地面上，养育出湿绿的青苔。

再往更里面，就一点光亮也没有了。

我就这么站在外面往里看，感觉好像随时要被隧道中心的浓黑给吸进去。

太震撼了。

我们静静地在入口站了好一会儿，没有人说话，四周只有呼吸声还有应长歌在我们背后滋溜滋溜吃泡面的响声。

为什么应长歌能这么淡定

我终于忍不住了，朝外面喊：“老板娘，这个帘子后面是什么”

老板娘走了过来，口气居然跟应长歌一样，仿佛是我们在大惊小怪：“哦，这个啊，这之前是个防空洞，都不知道多少年没人用过了。”

李执往隧道里走了两步，问：“这条防空洞是通到哪里的”

“里面有好几条岔路。”老板娘想了想，说，“我记得有一条能通到大院医院，有一条能通到工厂那边，还有一条”

她说着，见我们有点跃跃欲试的意思，便警告我们说：“你们可别瞎跑进去玩啊，这个防空洞可大了，万一你们几个小孩在里面迷了路，走不出来，外面都没大人知道。”

我指了指端着泡面吃得正欢的应长歌：“那他还经常走呢”

应长歌扭过头来，反驳说：“我也没走过远的，我就上学走走那条近的，两分钟就到了，一头是这儿，另一头就在我家门口的花坛旁边。”

说罢，他又转过头去吃泡面了。

我无语地戳戳他的背，不让他继续吃：“喂，应短歌，你早知道有这么条小路，刚怎么不告诉我们”

“因为那是去我家的路啊。”应长歌的语气十分理所当然，仿佛是问出这个问题的我不够义气，“我怎么能丢下你们一个人先走”

我简直想掰开他的脑子看一看了：“我们可以和你一起走啊”

应长歌闻言一脸迷惑：“可是这条路只能去我家啊，又不能去你们家。”

李执半蹲到应长歌面前，循循善诱：“短歌，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先走防空洞去你家，然后再各自回自己家”

“对哦”应长歌瞬间有如醍醐灌顶，他把塑料叉子往泡面桶里一叉，向我们豪气地一招手，“那我带你们走跟我来”

防空洞里真的一点光也没有，得前一个人牵着后一个人的手才不会跟丢。

我把左手交给应长歌，回过头，向扶月伸出右手。

扶月放在身侧的手动了一下，细长的手指蜷曲起来。我们几个都没说话，我就保持着伸手的姿势，等着扶月主动把她的手放到我的手心上。

我知道这对于她来说很难。

这两天晚上她跟我一起睡觉的时候，都是一个人缩在一边，尽量不碰到我，我也怕碰到她，于是也挨着床边睡。一张一米五宽的床，硬生生被我们俩睡出了一条鸿沟。

想到这里，我把秋季校服的袖子拉了拉，让手缩进袖子里。

“扶月，你抓着我的袖子吧。”

江繁也像我一样，把袖子伸到扶月面前，说：“对，这样也一样。”

扶月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江繁，轻轻地抓住了我们俩的袖子。我正准备就这么让她拽着袖子走，可下一秒，她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坚定地、用力地隔着衣袖握住了我和江繁的手。

那一刹那，我也紧紧地回握住了她。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不会被阴影打败的。

我对她露齿一笑：“我们走吧。”

“嗯。”她凝视着前方无边的黑暗，“我们走吧。”

视力被剥夺以后，听觉渐渐变得敏锐：水滴声，我们的脚步声，呼吸声，衣服的摩擦声

应长歌说这条路只要走两分钟，可是我觉得已经远远超过了两分钟，四周还是一片黑暗，睁开眼睛和闭上眼睛没有任何区别。

“应长歌”我刚一出声，就听见了我自己的回声，“你没走错吧怎么还没到”

“人多走得慢，我平时可快了。”应长歌的声音有点毛毛的，“我总觉得这里面有鬼，所以每次都跑得飞快。”

我用力掐了一下应长歌的手：“你别吓我”

应长歌被掐得“嗷”了一声，冤枉道：“我没吓你我真的有时候会听到奇怪的声音，就是那种”

“闭嘴”我打断道。

走在队伍最末的李执笑了一声：“要是真有鬼就好了。”

我没好气地反问：“有什么好的鬼抓住你就好了”

“是我们去抓鬼。”李执说这话的时候，我都能想象他勾唇的那种表情，“要是能证明世界上有鬼，我们就发财了。”

“噗。”我们几个都被逗笑了，我对黑暗的恐惧一下子减轻不少。

可走了几步，没人说话，那种恐惧的感觉又渐渐袭了上来。

“你们谁随便说点什么吧。”我提议。

平时就数我们话最多，上课也说，下课也说，现在到了专门要说话的时候，居然一时都想不出要说什么。

我催促道：“快说点什么，唱歌也行。”

“唱什么呢”扶月边问，边把手从我的袖子里伸进来，与我十指相扣。

这是自星期六的事以后，她第一次主动与我肌肤相贴。

应长歌牵着我的手也紧了紧：“我知道唱什么了我一怕鬼就唱这个”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唱道：“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以前我不知道什么叫唯物主义的光辉，这一刻，我切身体会到了。

我马上跟着应长歌唱起来，接着，扶月、江繁、李执也都跟着唱起来。

在那段被罪犯家长围追堵截的日子里，我们五个每天都这么手拉着手，一边唱着“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一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行走。每一次行走，我们都或多或少地心怀恐惧，可每一次，我们都安然无恙地从防空洞里走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