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自老槐生火托起城池已经过去近一年，城中百姓已完全习惯了树上的生活。依附在树上的兽类也已经衍生出适应树上生活的纤长手足。覆盖千里的老槐树，粗糙的树皮下有血浆一样的汁液流淌，槐叶上嵌着色彩斑斓的细长脉路。树下，盘结的树根纠缠成一张满是皱纹的脸颊，表情栩栩如生。

城池虽悬在半空，却十分的稳固。无数枝条连成结实的地面，槐树上充沛的元气还能反哺生灵，因而树上的环境反而要比地面舒适许多。

树根盘成的脸颊欣慰地望着这一切，护佑一方，功德无量。一株功德槐树，收纳功德巩固金身就是修行，因为无法行恶，功德槐也是少有的几种一心为人的生灵。

京都城中，一处木匠铺子里的小学徒扯过一旁的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汗水，冲着门口的一位不速之客道：

“造木器三个大秦币，木家具两个，打棺材十个。”

“好好的槐树之灵，非要跑到这铺子里流汗吃苦”

“谈生意就坐下，其他事情就免了。”

秦魁哑然失笑，道：“头一次见你这样做生意的，还带往外赶人这一手。我想请你洗一个人的因果，行吗”

“洗因果那可不是拿钱就能办到的，你得拿宝贝换。”学徒搓了搓手，变出一片槐叶：“一片槐叶一件法宝，百年以上的药材也可抵一件，丹药灵兽也可。需要多少就拿多少换，秦家人加一倍。”

秦魁随手拿起一件木器，制作精巧，用的木材也是上品，不愧是京都城第一号。

“这里是京都城，说白了就是我们秦家的院子，你凭什么在这里嚣张”

“凭这九州除了我，没人能消因果。”学徒抹了下脸，露出其中木色的肌肤。槐叶化作一股烟气钻入鼻腔，像极了老烟鬼抽大烟。

“也对，艺高人胆大嘛”秦魁丝毫不恼，淡然道道：“武安君叶于修，值多少法宝”

木人眼中少有地显露出杀机，一截树根从地底刺出，抵住秦魁的咽喉，随时准备将他刺穿。

“念你是小辈，不和你计较。再敢提他的名字，我要你做我树下的养料。”

“你不敢。”秦魁手上包裹着元气，将树根捏成一地碎渣：“我相信有人给你说过叶将军是自愿进入虎符镇军的，你不信也没办法。我虽然没有权力放他回来，但我有一法，可以复刻小部分神魂而不伤人，若是愿意，将来也可将其培养完全。这一小份神魂，值多少”

“无价之宝。只要我见到神魂，管你要洗多少因果，我分文不取。”木人站起身，将秦魁先前把玩的木器抛向后者：“小物件，不值几个钱，拿着吧。你复刻神魂的时候，要见他本人吗”

“自然是要的。”秦魁接过木器，是一把结构精巧小木锁，榫卯结合间免去了钥匙的应用，只靠与之对应的手法才能解开：“过几天我会以历练的名义进入虎符，届时我会找机会复刻神魂。”

木人犹豫片刻，土龙似的树根从地板上冒出，将秦魁的身躯托起。秦魁眼前景物一闪而逝，落地时已经在功德槐下的衣冠冢。

“你去的时候，帮我带个东西给他。”木人小心翼翼地扒开土壤，一件血迹斑斑的战甲赫然在棺椁中。

“他要镇压那么多军队，没了这战甲怎么能行”木人抚摸着战甲，每一片血迹都是一场战争的痕迹。这战甲上沾染的性命太多了，凶威无双。

秦魁淡笑道：“就不怕我拿了战甲不给他，转手就给卖了”

“没了我的镇压，战甲上的凶性不到已天就会爆发。为了安全我加一重小封印，只有他能解，解不开就是普通的铠甲。”

秦魁接过战甲，时间太久血迹已经与寒铁相融，散发着淡淡的腥气，层层的血迹，给战甲添上了印花，战甲之沉重仿佛无数亡魂压在其上。

木人从树上摘下一片槐叶，以树根为笔在槐叶上留下一个方正的叶字，写的很没有味道，就是那种印刷纸张最常用的字体。叶字与叶脉相合，斑斓的脉路从叶上探出，穿梭在战甲的间隙，大片的血迹被锁住了咽喉，一时无法逞凶。

“人情欠不得把要洗因果的那个人带来吧。”

秦魁点下头，从戒中拿出泥偶。

木人脸色一黑，不悦道：“你怎么着，是想让它跟哪块土地摆脱关系啊那我当猴耍呢”

秦魁一拍脑门，他光顾着洗因果这事了，还没给山神招魂呢。好在唤灵之术他已烂熟于心，轻车熟路地结出法印，默念道：“以幽之名，归来，徘徊在冥府的亡魂”

熟悉的黑色莲花绽开在泥偶额上，缓缓地旋转着。奇怪的是泥偶却并未像以前的尸身那样飘出魂魄碎片，所有光华都被你拘束在体内，一扇无形的门户阻断了阴阳两界，任黑莲如何牵引都无法通过。

秦魁眼神一凝，浩荡的灰色元气从秦殇璃处灌入黑莲，细小的花瓣滋长，泥偶身上飞出一扇雕刻恶鬼的门户，山神魂魄被阻隔在门后。

秦殇璃有些恼了，活人你神庭爱怎么管什么管，死了就要按照冥府的规矩来。就是冥王，也要让他三分薄面，一扇门户岂能阻拦秦殇璃额上露出一朵黑金的莲花，另一处空间中生出无数双灰黑色的手掌，扒上门户，尖厉的指爪深深嵌入门户中。莲花盛开，在冥府边界造出一座莲台，秦殇璃端坐其上，一颗莲子从莲蓬上飞出，将坚实的门户开出一条同路。灰色指爪同时发力，将门户彻底撕扯成废料。

泥偶身躯上登时暴起光辉，除却身上，大地上同样是飞起点点光华，萤火虫一般涌向泥偶。金色的头颅之下，被重新造起一座金身

秦魁将泥偶递出，沉声道：“小心了，神庭山神，因果牵涉极多”

槐叶纷纷扬扬从天上飘落，斑斓的叶脉从槐叶上飞离，相继覆盖在泥偶身上又离去。一段模糊不清的影像被叶脉带出，印上槐叶后被一把火点燃。

槐叶如雨，在天地间拉起一篇绿色的幕，幕上是流水的映像，连续不绝地倒退着山神的一生。有凌驾于河山之上的豪情，有修为跃进的喜悦，有神道崩坏时的绝望，还有一份坦荡开阔的无悔。

良久，槐叶雨停息，山神的映像还仅仅在神道盛极之时，与扫清因果差了十万八千里。

木人脸色有些难看，他感觉净化完这因果，他最下面的那些枝丫都该光了吧一股受辱的愤懑油然而生，堂堂功德神物，他就不信连一个落魄山神的因果也扫不清

槐叶雨再度从天而降，迅猛如仲夏，绵长似阳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