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尽孝与献药

王仙佑吃饱喝足后回到自己房里，周芳芷的哭声已经听不见了，想来应该是哭累了吧。

人类的悲伤和快乐都有个界限，过了就会变得麻木。

躺在床上，脖子忽然一凉，原来是玉佩滑落了下来，王仙佑坐起身，手握着玉佩，又想起了父亲去世前嘱托自己要好好活下去的样子，如果他还活着，哪怕多活一天，那该多好啊。

把玉佩放进衣服里，王仙佑似乎下定了决心，毅然打开门走了出去。

王逸尘喝得醉醺醺的，仰面躺在床上，连鞋都没脱，忽然听到开门的声音，转头一看，是王仙佑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

“你来干嘛”王逸尘乜斜着醉眼问，“要洗脚也走错房间了吧。”

“祖爷，我毕竟是你的后人，一直以来都没怎么孝敬你，反而让你为我操心，看到周小姐为父亲哭得这么伤心，也勾起了我的孝心，想给你洗个脚，尽尽孝。”

王仙佑说着，把水盆放在床前，伸手去给王逸尘脱鞋。

王逸尘愣了一下，随即欣慰地笑了：“好好好，难为你有这个孝心，我就勉为其难地接受吧，看来祖爷我没白疼你啊，小孙子”说着，他还在王仙佑的头顶慈祥地拍了几下。

王仙佑一听“小孙子”，感觉自己的辈分好像又降了，但还是堆着笑脸说：“祖爷对我的好，我也是知道的，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说着，他已经把脱下的鞋拍了拍灰尘，放在床边，又双手托着王逸尘的脚慢慢放进热水里，问：“祖爷，你觉得怎么样，水烫吗”

“哎呦”王逸尘把脚一缩，说，“太烫了，我现在有点醉了，想睡觉，要不你明天再给我洗吧。”

说着，王逸尘便要把脚抬回床上，王仙佑连忙抓住他的脚说：“明天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王逸尘晃了晃脑袋，问，“为什么来不及”

“因为”王仙佑绞尽脑汁，缓缓说道，“尽孝要及时，世界上最悲哀的事情就是子欲养而亲不待，趁现在还有时间，我想现在就给祖爷尽孝，不然我怕以后就没机会了，你也说过，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情，谁也不知道明天我还能不能陪在祖爷身边，所以，我想现在就给祖爷洗脚”

说完，王仙佑直接把王逸尘的双脚给按进了水里。

王逸尘被烫得面皮一抽，但还是勉强露出笑容说：

“你能这么想，祖爷我也是很欣慰的，好了，我觉得已经洗得差不多了，你看，我的脚都烫红了，今天就先这样吧，你早点回去睡觉。”

王逸尘想把脚从热水中抬起来，王仙佑却还是死死按住他的脚，说：

“不行，这样洗得太随便了，祖爷你看，水都还没变脏，我的孝心还没有尽到十分之一呢”

“啊”王逸尘有点不安了，“那你还要怎么尽孝啊”

“我要给祖爷搓脚，把你脚上的污垢全都搓出来”

王仙佑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丝瓜络，把王逸尘的一只脚抬起来，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一顿乱搓，搓得他仰头嚎叫，连忙说：

“孙子，我是个仙人，身上的污垢和凡人比很少的，你不用搓得这么仔细，哎呦，轻点，轻点”

“不用力怎么能体现出我的孝心呢祖爷你放心吧，就算没有污垢，我也能给你搓出污垢来”

王仙佑说着，更加大了力度，连王逸尘的脚趾缝都不放过，最后把整只脚搓得跟红烧猪蹄似的，差点把皮给搓下来，才住了手，把这只脚往热水里一按，王逸尘被烫得又叫了出来，不过终于松了口气，这孙子的孝心太难承受了，

但紧接着，另一只脚又被王仙佑捏在了手中。

王仙佑抬起头，对王逸尘露出了恶魔般的微笑：“祖爷，我搓得卖力吧，这只脚也一定会搓得不尘不染，干干净净的”

王逸尘连说：“不用，不用”

王仙佑却已经开动起来，继续把他这只脚也搓得白里透红，红里发光，像被煮过的红萝卜。

王逸尘已经决定放弃这双脚，以后坐轮椅算了，好不容易终于等到王仙佑完了事，他却把丝瓜络往水盆里一扔，端起水盆转身就走。

“哎，”王逸尘对他匆匆离去的背影说，“孙子，你还没给我把脚擦干呢”

“你这么大人了，不会自己擦吗”

王仙佑不客气地撂下一句话，一脚踢开门就出去了，连门都不回身关一下，留下王逸尘在床上愣了愣，喃喃自语道：

“这孙子的孝心消失得也太快了吧”

周芳芷细心地把父亲的脚擦干，才放回床上被子里，边上的丫鬟端起水盆出去倒掉。

“丫头，辛苦你了。”

周镇南拍着她的手，微微笑道。曾经名震江湖的一刀镇江南，此时已是骨瘦如柴，躺在床上苟延残喘的濒死之人，他脸上坚毅的轮廓里盛满了温情，完全不像是四十多岁的人，倒像是已经七十多岁的老叟，一个月的病痛折磨已经耗光了他所有的精力和锐气，只剩下对家人的依恋还维持着他风中残烛般的生命。

“爹，您好好休息吧，只要您早点好起来，我以后天天都给您洗脚。”

“那怎么行，你以后要是出嫁了，也还能天天给我洗脚吗”周镇南打趣道。

“爹，”周芳芷脸一红，说，“大不了我以后一辈子不嫁人，一辈子待在您和娘身边服侍你们。”

“那可不行”周镇南话未说完，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爹”周芳芷连忙扶起他，给他拍着背。

周镇南“呸”的一声，往地上吐了一口血痰，这才舒了口气，喘息了几声，说：“我觉得身子越发不中用了，丫头，你看看我吐的是什么”

周芳芷看了一眼，赶紧用脚把血痰一擦，噙着泪光笑道：“没什么，爹，只是口水而已。”

“这样吗，可能是我的身子已经空了，没什么可吐的了吧。”周镇南说着，脸色越发苍白了。

“爹，您说什么呢，这一定是您的身子快好转了，所以没吐出什么来，”周芳芷托着周镇南的背让他慢慢躺下，把被子拉上来，说，“您早点休息吧，别胡思乱想，您的病很快就会好的。”

“嗯，丫头你也早点休息吧”周镇南断断续续地说着，闭上眼睛，呼吸声仍然像是在艰难地喘着气。

周芳芷这才转过头擦了一下眼泪，并不急着离开，只是看着父亲的面容默默地坐着，忽然听到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水声，起身去开门一看，原来是王仙佑端着一盆水小跑了过来，不禁好奇问：

“王少侠有什么事吗”

“周小姐，你在啊，太好了，”王仙佑把水端到她面前说，“我准备了一些药，你给伯父喝下去，看有没有效果。”

“药”周芳芷半信半疑地看着水盆，怎么看都像是自己之前让丫鬟倒出去的洗脚水，但又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便问，“王少侠还通医道，会炼药吗”

“略懂，略懂。”王仙佑笑嘻嘻地说。

“这药里面，怎么还有一个丝瓜络啊”周芳芷又问。

“啊”王仙佑这才发现自己跑得太急了，赶紧把搓脚用的丝瓜络拿出来丢掉，糊弄道，“这

也是药材之一，有清热解暑的作用。”

“清热解暑”周芳芷说，“可我爹是咳血发冷，这症状不对吧”

王仙佑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里面传出一个虚弱而嘶哑的声音：“丫头，是谁在门外啊”

周芳芷转头回答：“爹，是救我的两位恩人之一王仙佑少侠，他拿了药过来。”

“哦，快让王少侠进来，我还没好好道谢呢。”

周芳芷把门打开，往里一让：“王少侠，请进。”

“打扰了。”王仙佑端着水盆走了进来，一见到床榻上的周镇南，即使没学过医也知道他已经病入膏肓，心里不禁有些悬了起来。

周镇南勉强抬起头来说：“王少侠，老夫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多谢你救了她，请恕我病体虚弱，不能行礼了。”

“没关系，这是我们江湖中人应该做的。”王仙佑生怕他要是勉强起身会把不堪重负的脖子折断。

“有你这样的后起之秀，真是江湖有幸啊，”周镇南笑了几声，又说，“王少侠不是还带药过来了吗，丫头，你把药拿过来，我这就吃了，我知道自己这病恐怕吃什么药都没有用，但人家的一片心意不可辜负了”

周芳芷迟疑了一下，王仙佑已经迫不及待地把那盆水递了过来，她只好接住，说：“是。”

周镇南病得越深，越是双眼昏花，等周芳芷走近了，才看清她手里端着的是什么，不禁问：“药呢你端汤过来干什么”

周芳芷有些尴尬地说：“这就是王少侠的药。”

周镇南愣住了，却听王仙佑说：“是啊，伯父，您把这药喝了，试一下吧。”

周镇南问：“王少侠，你确定这药对我的病有用吗，我看这药，好像有点多”

“老实说，我也不太确定，”王仙佑说，“但总得试一下，不是吗”

周芳芷不禁有些生气，人家重病濒死，你竟然拿“试一下”的药给人喝，这不是儿戏吗转身便要把这盆水倒在王仙佑身上，却被周镇南拉住了，说：“我喝，丫头你扶我起来。”

“爹”

“我要喝王少侠的药，你给我端过来”周镇南的声音恢复了一丝以往的严厉，他想的很清楚，反正自己已经和死人差不多，要是能帮助周芳芷结交到一位可靠的朋友，打好关系，就算是死，也不算白死了。

周芳芷只好把他扶起来，靠在枕头上，又把水盆端到他的嘴边，看着那混合着莫名渣滓的水流入父亲的口中，低下头不忍直视，心痛得几乎不能呼吸，待父亲喝了一口便赶紧把水盆拿开。

王仙佑却说：“最好全部喝下去，这是我费了好大辛苦才炼出来的药，喝得越多，疗效越好。”

周芳芷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眼，竟然要一个整天都喝不了一碗粥的病人喝下这么大一盆水，这不是在逼人家早点去死吗

周镇南却说：“我喝，我当然要全部喝下去，我只是回味一下药香，丫头，快把药端过来，丫头，听见了吗”

“是，爹”周芳芷声音极细地说着，继续端起水盆，几乎是把里面的水往父亲嘴里灌下去，闭上眼睛，晶莹的泪水滑落下来。

好不容易终于喝完了，周芳芷把空水盆往地上一扔，差点砸到王仙佑脚上。

“多”周镇南嘴角溢着水说，“多谢王少侠，这药真是量大管饱，以后小女有什么事，还麻烦你多照应一些。”

“没事，都是应该的，您早点休息，我先走了。”王仙佑说着，本想对周芳芷也告个别，她却背着身不肯看自己，只好默默离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