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大佛空荡的石室中回荡着哭泣的声音，被或斑驳或平滑的石墙阻挡后回音再由远及近一一回传而来。哭声传不出这座半山之巨的靠山大佛，就如同这份悲恸不断在张正航躯体骨骼中来回激荡，牢牢的禁锢在自己的身体中，不断地痛苦着自己。可是不管再思念，哭的两眼红肿的疯和尚始终没有把自己的手放到绿鲨鱼剑鞘之上，只敢透过捂着双眼的指缝满含愧疚的窥视着她，卑微如负心汉见到被辜负的正人，连正眼瞧瞧都不敢更不要说触碰。
凤棠没来由的心疼起这个平日看起来没心没肺的疯和尚，走过去俯身想要搀起来已经摊坐在地的张正航。张正航身体瘫软，凤棠并没有费多大的力气就将他的身子倚住勉强支立起。张良铸起身也来到两人身旁，从袖口掏出手巾递给张正航示意他擦一下眼角始终未曾干涸过的泪水。张正航拿着被强行塞过来的绢布，嚎啕之声渐渐止息。只不过哭红的双眼时不时淌着滴滴泪水，绝不是因为不再伤心了，大概是由于已经将积压许久的泪水一股脑哭尽了。
张正航用洁白的手巾拭了拭眼角，道了声谢递还给张良铸。张良铸接过皱褶的布将其铺摊平整，却见滴滴血渍透过皙白的绢帛，年轻剑客并没有吭声，只是叠成小份放回自己的袖口。
石室再也没有人语，静悄悄的只剩下烛火微微跳动以及长剑嗡鸣的声音。张正航好似一瞬间忘掉刚才的自己，挺起身子移步走回桌边，捧起水壶咕嘟咕嘟喝了个痛快。清了清已经嘶哑的嗓子，拿起筷子埋头扒饭夹菜，狼吞虎咽起来。
凤棠有点不知所措，刚刚还担心张正航哭死过去，没想到张正航心情真就阴晴不定，上一秒的疾风骤雨现在又与平常天无二。小和尚有点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觉得熟悉不已的师兄，甚至感到害怕，害怕这个平常没心没肺的快乐人儿真就把自己及憋出来什么毛病。
张正航似乎也意识到刚才自己的失态，嘴里嚼着东西含糊不清的说了些什么东西，不过在场剩余的两个人并没有听清。张正航也没有想着咽下东西再清楚地重复一遍，口中不停咀嚼着上一口
的饭菜，咀嚼成烂泥糊糊才慢慢咽了下去。
“张师兄你还好吧”凤棠拿起被他喝干净的水壶灌满，放回到张正航手边，借此机会仔细瞧了瞧他。
眼眶红肿，脸上污泥被泪水冲刷留下道道泥沟，胸膛不时起起伏伏，看起来倒也没什么不妥之处。
张正航不客气的抄起水壶灌了起来，喝干净之后擦了擦嘴巴说道：“哭过了就完了，把伤心劲哭走就不想哭了就正常了。”看到一旁小和尚满含担心的眼神，疯和尚莫名其妙的讪笑两声：“贱命一条，我早就想通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山主你也大可不必如此惦记着我。还是那句话，不开心了把自己整开心了就完事了，没那么多矫情。你也别劝我什么，我再没能耐还是能把自己这条烂命活下去。”
“有什么解不开的怨结可以跟山上的大师们聊一聊，可能你我阅历不够丰富，但他们修行日久见识多，人生阅历也丰富，总能有好的解法没必要什么事情都闷着，不是么”凤棠说道
并没有人应声，张正航还是在不停吃着东西，一旁张良铸也在一杯杯斟着酒独自干饮着。在座三人，凤棠是从没喝过酒也不想饮酒，疯和尚今天也不再疯疯癫癫的四处找酒喝，化身几百年没见过吃食的恶鬼，把肚子塞得鼓鼓囊囊好像撑破了才肯罢休。张良铸也没像酒桌上的老油子一样劝人陪酒，不想喝的人总也不会喝的，想喝的人只是少一个饮酒的由头。
张良铸觉得兄长就是那个不想喝的人。自己把自己封闭当个苦行僧，再加上生性高孤没有个知己的朋友，就算是心里有个小坎也会因为他憋着无限放大。在他眼里，归根溯源，就是自己这个兄长年轻的时候太顺了，有点有点自以为是了。脱离了家族的羽翼，他撑死是个有才能的年轻人，成不了当初八洲四海皆公认的才俊掌舵人。
每个在张家数得上名号的公子都是有才能的，他张良铸不觉得自己会比张正航差什么，甚至觉得只是因为天数不公自己才没能达到当初公子张的高度。长房嫡长子，当代张家家主就生了张正航这一个儿
子，培养他天经地义。可算尽天下权才谋略的张家家主总还是有一步算错了，最令他骄傲的一颗棋子自甘从白玉棋罐中坠地，摔成粉尘与泥土做伴。属实失算。
喝光杯中最后一滴佳酿，年轻剑客站起身，向吃光了饭菜呆愣愣坐着的兄长深施一躬：“张良铸恭请兄长佩剑归家。”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张正航回过神，面上挂着苦笑将张良铸扶起，回答道：“你回家时路上小心，我也没东西让你回家捎带的，注意自己就行。”说完再次坐下
刚刚被扶起的张良铸再一次躬下腰施礼，这次腰躬的更低，几乎与地齐平。“恭请兄长佩剑归家。”声音依旧洪亮
张正航拽着张良铸后脖领子一把将其腰身直起，口中轻声吐出二字：“不了。”声音细微，不传六耳。
张良铸后退几步，双膝并拢跪在地上，以头拄地，不发一言。
张正航后退几步，翩身坐回石凳，背靠石桌，很轻却很坚定的摇了摇头。
跪地的年轻剑客似乎感受到兄长的决绝之意，缓缓地站了起来，掸去如雪白衣上微不可见的细尘，走到桌子上的剑匣旁。
拿出手巾擦干净双手，手指指节弯曲敲击在匣盖上，匣盖随着旋律慢慢合并。就当匣盖即将与匣底接触之时，一双筷子卡在缝隙之间，阻止匣子闭合。
“属于我的留下，属于张家的东西拿走。”
张良铸又将匣盖打开，带上玉手具拿出两把剑，将剑匣留在当场。撕下一截白衣长珺，牢牢的将两者裹紧。
“还有，不光这个。”
年轻剑客并未应答，自顾自将两柄长剑背在身后，转身离开。刚走几步背后白衣破裂，一道绿光飞走，落回桌子。绿色剑鞘与长剑分离，张正航示意年轻剑客带走长剑，留下剑鞘。
张良铸抽出肋下剑，直奔眼前人。毫无拖沓，不见留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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