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夷醒了，比起她看到坐在自己桌对面的鱼啄静时眼睛里流露出的迷茫，后者显然要平淡得多。这是乌夷和鱼啄静的第一次正式见面，她显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的情况。
“你从哪找来的帮手？”鱼啄静递了一听饮料给乌夷，随即轻轻地吹了声口哨，两只盘曲在地的剑齿虎便缓缓走到她身边，一左一右地蹭着鱼啄静的裤管，她分别抚摸剑齿虎的鬓毛。
江厌这才想起来鱼啄静曾在峡谷聚落呆过一段时间，对剑齿虎们来说，她多少算个老熟人。接着朝鱼啄静扬起手腕，地球波动指数稳稳地停留在数字零，“中央大部落。说来话长，如果不是古尔赶去峡谷通知了先知，这数字现在可能已经飙升到了一个可怕的高度。”
“这些话留着以后再说也不迟。”鱼啄静斜眸看了眼江厌，食指轻轻地叩击着桌面，“你看起来很焦虑。从刚才开始我就注意到了，短短的一分钟内，你抓了四次脑袋，六次不同程度的皱眉，右脚后跟一直都没有停下过颠动。你刚才甚至还想用手掐住自己的大腿来抑制自己的情绪，但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你又缩了回去。”
“是七次。”沉默的乌夷忽然低着头说，“皱眉，是七次。”
鱼啄静面露惊异，“她能听懂我们的语言？”
“会一点。”江厌漫不经心地回答，“你辅修的心理学？”
说着，江厌想将易拉罐里的饮料一饮而尽，但他忽然发现，弱不禁风的锡罐早就被他捏得扭曲变形，于是气愤地连罐带水抛进垃圾篓，当然这也没有逃出鱼啄静敏锐的双眼。
鱼啄静伸了个懒腰，知道自己的凝视已经开始加剧江厌心中的焦躁，为了不继续火上浇油，她即时撤开目光，“跟心理学没关系，只要多观察，天阶E级都能做到。焦虑是共通的，每个人都有经验，任何人都能就这一词侃侃而谈。”
“不是焦虑的问题。”江厌不想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口舌，“你就不怕新知识被伊曼抢走？你们破溃的目的就不是新知识？阿列克谢被带走了，也许现在正被严刑拷打，我们却在这里道貌岸然的大谈什么焦虑？你不是医生，我也不是。”
“阿列克谢很安全，你完全不必担心。”鱼啄静用手指划动着桌面上凝聚的水滴，这些水滴都是从冰镇的易拉罐上滚落下来的，“你觉得我为什么会被困在监狱里？”
江厌的呼吸一阵急促，他原以为鱼啄静是被伊曼关进监牢中的，但听她这么说，好像另有原因，“你把阿列克谢带走了？在伊曼制造混乱闯进监狱之前？她现在在哪？”
“我说了，她现在很安全，你不必担心。”鱼啄静闭上眼，手支着脸颊，仿佛准备小睡，“我们现在首先要做的，是找到你焦虑的原因，然后把它解决掉。”
江厌沉默下来，心不在焉。他并未把鱼啄静的话当回事，只一门心思地猜鱼啄静会把阿列克谢藏到哪去，究竟哪里才会被她认为是绝对安全的地方。
“如果我记得没错。”鱼啄静淡淡地说，“从我们踏上峰会飞船以来，你就不曾对新知识表现出任何兴趣。即便是得知新世界并不是一个概念上的组织，现在也不是打破秋梦凉和伊曼之间那个天枰平衡的时候，新知识也是无关紧要的。”
“我答应过乌夷，帮助她成为神。”江厌终于开口，“新知识必不可少。”
“很好。”鱼啄静睁开一只眼睛，觑了眼乌夷，发现她已经像模像样地学着打开了易拉罐拉环，尝到冷饮后露出一种诡异的，不知道是喜欢还是厌恶的神情，鱼啄静没有多想，而是把眼睛再次闭上，“它的确是促使你焦虑的一部分原因，但还不是最主要的。因为这终究是别人的事，不是你自己的事，而且还无关生死病痛，所以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力量。”
“那我就不知道了。”
江厌感觉到胸腔隐隐生起的怒意，鱼啄静具备有让他火冒三丈的能力，这点他早就领会过了。但至少他现在已经不会像初出茅驴时那样朝鱼啄静发泄愤怒，他提醒自己要冷静下来，没有人针对他，鱼啄静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圆滑的表达自己的建议。
而且经过上一次的推心置腹，现在她说的话已经没有那么锋芒毕露，变得顺耳了许多。鱼啄静在做出改变，他也不能落下，“中田让在峡谷聚落时给过我一个提议，他说既然没办法干掉伊曼，那就给他点颜色瞧瞧。目标就是新知识，我想从他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手里把新知识抢过来，甚至是当着他的面把知识毁掉。”
“所以重点并不在新知识身上。”鱼啄静停止叩击桌面，“新知识只是手段，换成任何东西都无可厚非。你焦虑的是伊曼，他一直以来都像一座山压在你身上，在集合监狱时，你以为你能改变这一局面，给伊曼一个下马威，但最终还是重蹈覆辙。更准确的说，你在焦虑你自己的束手无策，所以你才想动起来，而一旦停下，你翻身，不我换个词，你扭转乾坤的机会就越来越渺茫。”
经由鱼啄静的提醒，江厌想起，在刚回到这艘飞船上时，他曾痛苦不堪地冲进浴室发泄，用冷水浇灌头顶，把镜子都打得粉碎。当时他的的确确产生过鱼啄静所说的那种不安，他如此清晰地恐惧着这点：每站在原地浪费一秒钟时间，伊曼就会把他甩得更远。
“自尊心。”鱼啄静笑着说，但并不是戏谑调侃的微笑。
“我承认，我快被逼疯了，伊曼总是踩在我头上戏耍我。即使集合监狱这一次是你耍了他，你把阿列克谢藏起来了，但在这之前，我仍一直以为是他戏耍了我们。”江厌紧紧地捏着桌子的棱角，他在这一刻恍然大悟，“魔障，这么说没错吧。现在回想起来，明明有那么多显而易见的细节摆在我面前，我却视之不见。你身上干净的囚服，监狱楼顶层走廊两边那一扇扇被打开过的牢门，这些情景全都在告诉我，你是自愿被关的，受骗的是伊曼。他当时也像我一样愤怒，把走廊两边每一间牢房统统踢开，寻找被你藏起来的阿列克谢。你自愿被关的，阿列克谢早被你带走了，对吗？”
“当然，你总算发现了，也总算想通了。”鱼啄静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把身上披着的皮大衣扔到江厌手里，自己则踏上通往船舱二层的小楼梯，“帮我拿着，我去换一身衣服就出发。”
“去哪？”
“找到伊曼。”鱼啄静头也不回地说，“给他点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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