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中央大部落

通报大概还需要一段时间，江厌得以趁此机会好好午休，调整状态。用不着以天为被以地为床，更无需心惊胆颤的提防野兽，不会被蚊虫咬得辗转难眠。

在闭上眼睛之前，江厌都以为自己会睡得很好。

但他发现，一旦沉静下来，刚才被中田让所唤起的不安便会更加肆无忌惮的侵扰着他。

江厌最后干脆放弃了午休，只打算闭目小憩，任由思绪的自由发散。

经过这几天，乃至这一个月来在二号次行星的生活，江厌忘了很多事。

例如，如果不仔细回忆，他甚至没办法在脑子里重构张子霖的面孔，他所记得的，也仅仅只剩下张子霖骨瘦如柴的躯干，以及她那饱经风霜的塌陷的颧骨。江厌很想回忆起她的眼神，即便她被痛苦摧残成何种模样，她的眼瞳深处一定还闪烁着光。

可江厌就是想不起来，张子霖眼睛的形状，她的瞳色，这些旁枝末节全都消失在了不堪重负的脑壁上。同样被江厌遗忘掉的，还有他和鱼啄静曾在空间站那种被监视感。

当然这不能完全怪他，监视感自从他来到二号次行星之后就消失了。

无论当初暗中监视他们的人是伊曼还是查特拉斯，无论用的那种方法。现在对江厌已经不再奏效，他这一个月多的时间没有再遭受过任何来自于这两个人威胁，这便是证据所在。

假若曾监视他们的人也同空间站一样，以为他们两在飞船爆炸中灰飞烟灭还好。

倘若没有呢，倘若监视所针对的对象并不是江厌，而是鱼啄静呢。他们现在分道扬镳，江厌连鱼啄静是死是活都浑然不知，如果监视还存在于她身上，那她的处境将会异常危险。

可现在再担心这些已经完全来不及了，江厌昏迷了一个月，白白浪费了一个月。

时间并不是只为他一个人流动，在他昏迷的时候，无数的事件仍在悄无声息的发生，悄无声息的结束。这正是让他感到惶惑不安的地方，一个月的空白期大大拉开了江厌与整个形势的距离，让他觉得自己成为了旁观者，而非参与者。

这个形势并不是新知识争夺的形势，到现在，江厌仍对新知识究竟花落谁家不感兴趣。在降临至二号次行星前，他的主要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阻止伊曼顺利加入新世界。而现在，江厌又有了别的目标，找到鱼啄静和乌衣。

而他必须要尽快掌握住情报，并蓄积力量，做好对伊曼主动进攻的准备，让自己参与到形势中。只有以几十倍，几百倍的效率填补掉这一个月所带来的空白，江厌心中的不安才会彻底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茅草屋外终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

江厌停止了闭目小憩，刚睁开眼便看见之前护送他们的外围部落族长已经站在门外等候，并朝他投来致意的目光。江厌把中田让叫醒，与外围部落族长沟通一番下来大致得知，中央部落来了几个人将会引领他们落脚。

而战士们将稍作休息和整顿后，就会返回b区，他们不能离开自己驻守的部落太久。

了解这一消息，江厌和中田让向外围部落的战士们表达了自己真挚的感谢，若非这些战士，他们不可能这么一帆风顺地抵达a区。路上的重重险境，温饱问题仍将折磨他们很长段时间。

中央部落来的使者有两人，一个年长，面色沉稳，胸口有一道浅显的疤痕，似乎是被尖锐的利器所伤，从疤痕颜色上看，想必已经年头遥远。双手有长时间操持农活长出的老茧。

另一个则年轻得多，整体骨架和稚嫩的面相告诉江厌，按照地球的年龄计算方法，他恐怕还未及弱冠。一见到江厌和中田让，他便用一双敏锐的双眼审视起两人。

他并不乐于掩饰自己的目光，胆大包天到让江厌觉得此人是否是在故意地让他们发觉。直到江厌与他对眼，他反而变本加厉的行为才让江厌明确了心中的猜测，他的确是故意为之。这种审视的目光在江厌看来开始夹带起挑衅和轻蔑的意味。

江厌不解，他们初来乍到，究竟是哪里招惹了对方。

但看此人年纪轻轻，眉宇间流露着他这个年纪所具备的狷狂乖张，心中便也释然。他有一头浅短的黑发，明明应该是黄种人，肤色却晒得如同一块融化的巧克力。

他身上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伤。伤痕有新有旧，有大有小，从头到尾数量不下二十。

江厌无法相信，一个年轻人身上何故会留下如此多的疮疤。不像是被人类所伤，更像是不慎磕了碰了。而且，倘若次子真是一个好惹是生非，处处遭人记恨殴打之人，中央部落也不会让他来接引先知。

原住民战士应该同年长者说明了中田让的情况，在中田让与其交谈中表现出的语言不通的境况时，年长者并未露出惑色，反而耐心地进行解释。

短暂交流后，他们便跟着两人前往中央大部落。

中央大部落的外围有一条十余宽的河，河水不深，一眼就能窥见河底。河上游有几位女性正弓蹲在河边，将水舀进容器。下游不乏清洗兽皮毯和皮草群的人。

原住民将六根树干砍下运送至此，编排起来放倒便形成了一匹简易的桥梁。因为树干离河面还有一段距离，所以不必担心遭到水流侵蚀，亦或是蛀满青苔。

跨越桥梁便算正式踏入中央大部落。

周围的茅草屋明显地开始密集起来，之间间隔短的仅有几厘，长的也不会超过十米。草屋的排序并没有经过事先的考量，仅仅只是随意堆砌，缺乏空间感，看起来乱成一团。整个中央大部落因而很少有一条像样的道路，从一个地方到达另一个地方，通常需要弯折数次。

好在人们还是并未将这里的土地全部占满。

数以千计的茅草屋中间，既中央大部落中间，被围出一个宽阔的空地，

面积莫约两个足球场的大小，足以让整个中央部落的居民汇聚一堂。此时此刻，空地上仍有不少孩童在追逐打闹，有男女在驻足聊天。一些地方更是架上了木架，物尽其用地挂着肉干或皮摊进行晾晒。

空地中间有一根几十米高的伞形高塔，似乎是用来祭祀。这座高塔便是之前江厌在远方所一眼看见的建筑物，除了祭祀，它还能像灯塔在夜晚指引船只一样，让迷失者在很远的地方就找到回家的路，其高度可见一斑。

江厌和中田让最终被带到了空地附近的一个茅草屋，这里便是他们之后住的地方。

但就长住来说，这间草屋里的空间未免也太过狭窄了。除了睡觉，江厌实在想不出来这里究竟还能做些什么，它甚至没有置放火堆的余裕。

而因其简陋，甚至连睡觉都成为一桩难题。

草屋里除了空气什么也没有，地面没铺兽皮，也没有半片棕榈叶。倘若这只是因为江厌两人来的突然，中央部落的居民们来不及打整安排还情有可原。

可就连地面也坑坑洼洼，灰尘遍地。这里显然在十分钟前还是用来堆积杂物的地方。

若江厌和中田让仅仅只是普通的客人，他们也不会产生这样的疑惑。可问题在于，中田让被原住民们视为了先知，在宗教信仰必不可少的二号次行星，竟然连地位超然先知也仅仅只是这般待遇，就值得在意了。

而且，江厌回想起来。

在他们进入中央大部落，一路走到这里的路途中。几乎没有任何人朝他们投来异样的目光，仿佛他们仅仅只是普通人，没有特别的身份。这无疑说明了先知的事并未向大部落的居民们广而告之。

江厌不由开始思忖起来，到底是哪一步出现了差错，到底是哪里产生了误会。如果是误会，会不会是因为语言障碍所带来的。又或者差错不在他们两人，而是出在中央大部落本身。

解决了住的地方，那位年轻桀骜的原住民便离开了。

江厌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不着痕迹，也没有同任何人，包括与他同行的年长者打过招呼。等回过神来时，茅草屋里就只剩下了三个人，以及留在江厌心中对方那挑衅，轻蔑的目光，和他整个过程都保持着的令人不安的沉默。

自从与他见面之后，他便一句话都不说，直至他消失。

年长者安顿好两人后，随即为他们端来了简单的晚餐。晚餐是两份被剁碎的野菜，江厌和中田让并未吃过野菜，第一次尝试下来，只觉得干涩难咽，如同吞食细沙。

他们当即决定，若非万不得已，否则不会再尝试野草的滋味。

想喝水，却恍然发现草屋里根本没有储水的容器。为此，他们只能自己走到中央部落外的河流边掬水饮用。返回的时候，因为房屋众多，没有一条像样的道路，整个部落堪称迷宫。又因为茅草屋几乎都长一个模样，他们花了很长时间，到入夜时才回到住地。

一天中第三个昼日轮回的黑夜迅速笼罩了整个部落。

居民们大概都休息了，部落中掉针可闻。除了偶尔不知从哪传来的婴儿哭啼才让躺在凹凸不平的地面的两人猛地回想起来，他们已经身处人类文明的中心，中央大部落。

可袭面而来的寒冷，在四周喋喋不休的蚊虫，以及高低不平的地面却让江厌和中田让无论如何都无法感受到他们其实已经以先知的身份，身处中央大部落的实感。

所幸，寂静很快帮助他们遁入睡眠，但他们没想到，寂静仅仅只是风暴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