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与唐连正交流甚欢，然大多只是说些节日习俗，以及一些风流韵事。却对家里的事只字未提，讳莫如深。现在想必就是为这事来的。
果不其然，唐连正开口就道：“道长，既然此间事了，可否请道长明日便回了，随行的酬礼都已备好，您看行个方便与否。”一抬头却是看到黄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唐老爷确定此事了结了”
“自然。”
“那么朱舒蕊...”
唐连正惊骇，支吾了半天脸都涨红了，才叹了口气说道：“真是多事之秋啊，家中丑事也被道长知晓了，也罢，我那正妻的确非是好人，恶事做尽，但终究是我结发之妻，是我唐家当家主母，出了事仍需要唐家兜着脸面，我这几日也确是怕她那强势的哥哥打上门来。”
“既然这些你都了解，想必不难瞧出我唐家貌似如日中天，实则病入膏肓，发妻如此，家中小儿也是针锋相对，我儿景元看着恭谨，只怕已经怨海滔天，不知哪日便会如溃海之堤，一发不可收矣。”
黄启惊讶地点点头，没想到这唐连正竟是看得通透，能经营一个偌大家族的人又岂是易与。
“这不还没出事呢麽，再说你这家中妖邪还没揪出，我们怎么放心离开，你说是也不是。”
“出事了，这几日下人中已有三人中邪，或疯癫或凶狠，与我儿如出一辙，只怕惊动了你们，所以偷偷让下人连夜送走，再从外地调些其他人手过来，才维持了家里的运作。”
黄启听罢怒极，一把揪起唐连正衣领：“你这人怎生这么恶心，你儿子的命是命，那些下人的就不是了”
第一次，黄启在人前如此的失态，这个世界他并无法十分理解，嘴上谈着仁义礼智信，偏偏做的事都是狠辣至极，当初徐渭是如此，现在唐连正也是如此，草菅人命的事在他看来无疑自私之极，但是在这些人手中却熟捻无比。视人如猪狗等牲畜，可宰杀，可交易，可抛弃。黄启是万万做不到的。
唐连正原本只是觉得这么做不太地道，却未料到黄启反应如此之大。
“慢着，你先放开，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满足了那魔鬼的需求，让他偃旗息鼓，我家中就永不得宁日了。”
“愚蠢，愚蠢至极啊与魔鬼谈买卖，唐老爷作为一个生意人，真是做了一笔有分寸的好买卖啊，这么说，你是知道这妖邪为何物了。”
寸心不知何时出现在黄启身边，同样脸色不善的看着唐连正。
唐连正用力挣脱了两下，挣脱了出来才恨恨地说道：“我家中之事就不劳烦两位大师操心了，酬劳我都已备好，明日便请两位大师回去吧。”说罢就甩了甩袖子匆匆走了。
“既然唐连正都赶我们走了，那明日我们就离开吧。”
“我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回到寸心房间，黄启还兀自愤愤不平。
寸心为他沏了壶茶，念了口佛号才缓缓说道：“且受着吧，佛曰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红粉骷髅，白骨皮肉，所谓佛家讲究众生平等，众生也即灵株芳萋，山石流水，更何乎飞禽走兽，芸芸众生世人愚昧，佛祖才会有舍身伺虎，割肉喂鹰的大慈悲。”
“呐你也觉得那个老家伙做错了对不对”
“不，我想表达的是...只有佛祖那种笨蛋才会觉得众生平等这世界说到底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你如果觉得人与人之间平等，那么人与兽之间也该是平等的，明天回去以后，跟着我吃斋念佛吧，别吃肉了。”
黄启听了只得怏怏作罢，之后仍是不甘心地问：“那些下人我们总能救吧，他们唐家不要，咱们救回道观，不是多了这么多的空屋子，找几个现成的杂役你说多好。”
寸心一脸担忧地捧着黄启的大脑袋：“师兄啊，我有时候真羡慕你天真的样子”
“滚，想骂我蠢就直说，怎么了，我这么想有何不对”
“这些仆役都是官府上了奴籍的，是唐家的私有财产，你即便是救了出来又能如何，到时候还不得送回去，到那时可就不是这样半死不活了，指不定全给唐连正杀了来讨好那妖邪。”
黄启怏怏地从寸心房里出来，躺在床上迷糊着怎么也睡不着，寸心说得没错，这事已经不归咱们管了，唐连正做的也没错，几个下人而已，换来一家老小的命，值了。那么错的是谁呢，好像是自己，多管闲事不知进退。
看清了这一事实，黄启不由得悲伤起来，这世界真的有够烂的，令人肝肠寸断，不足以诉尽薄凉。这唐家就是个小的烂泥潭，而这世界，就是个巨大的烂泥潭。
以前读史的时候，总是崇拜强秦汉唐，却总是瞧不起弱晋宋清，所以总是觉得做人也该如是，大丈夫自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即使再不济，生不能五鼎食，死亦当五鼎烹。
后来毕业工作实习，和负责带自己的老哥聊起历史，想法竟与自己如出一辙。一时引为知音。只是后来才发现，这位老哥话语说的豪迈，面对上司时却卑躬屈膝，被责骂或是被刁难也是一锅扛肩，从不报复埋怨。
平时工作不顺心之事颇多，劝他离开，他说：“这样的工作不好找啊。”一句话噎得黄启无言以对，或许这就是成熟吧，再强大的人也总是会在生活面前匍匐下去。过刚易折，委曲求全才是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的路。
反观唐连正又何尝不是如此，他并不相信黄启一个毛头小子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半大孩子就能解决那妖邪，既然那妖邪不再伤害家里人，送几个仆役给他享用又能损失些什么呢。
只怕寸心早已是明白了这个道理，可是自己偏偏是生了魔瘴，总是跳不出这个怪圈，唉，不觉间眼角都湿了。
......
就这样迷糊着，半梦半醒间突然有一朦胧的声音响起：“不甘吧，这些人都不理解你......”
“他们嘲笑你，责骂你，欺骗你甚至想要杀了你。”
“他们从不在意你，你太弱了......”
“只有我知道，你拥有强大的力量，你是神的使者，你不该如此懦弱，他们不听从你，那就把他们全都杀了，如果没有力量，就连那个小和尚也对你没有半分客气，只要拥有力量，他们才会敬畏你，尽情地听从你的吩咐......”
“来吧，神之子，追随我吧，你将获得我的力量，你将变得强大无比。”
“再看看这唐家，喏，多么令人心动的财富，可是这些人的嘴脸真是丑陋，来吧，拿着我的力量把他们这些伪善的人统统杀光，占有他们的财富......”
这声音似是带着无尽的诱惑，直击人的心坎。
黄启也不清楚自己到底醒着还是睡梦中，当这声音响起时，自己竟然并不害怕，它说的对，既然寸心也说过这是个弱肉强食世界，那么，自己就有权力决定比自己弱小的生灵的生死，汝视仆类犬彘，吾谓汝亦然。
黄启恨极，双眼通红，全身似有数不尽的力气，腾地一声从床上弹起，也不着衣，径直向门口走去。
刚要开门走出，从一旁“蹭”地蹿出一黑影，手中一道金光闪过击在黄启的小腹，转瞬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
东曦既驾，黄启才悠悠醒转，揉揉发蒙的脑袋下了床，就瞧见寸心正坐在桌前悠然地喝着茶，起身夺过寸心手中的茶杯，一口喝尽，还骂咧道：“小屁孩大清早喝什么茶，不能多喝，以后会不孕不育的知道吗”
寸心莫名其妙地瞅了黄启很久，才开口道：“昨晚的事你都不记得了”
黄启这才想起昨晚那个声音，突然一阵毛骨悚然。
“我靠，这妖邪找上我了。”
“你还记得昨晚那东西跟你说了什么。”
“我只记得我当时非常地愤怒，就想把唐家上下满门抄斩了，噗呲，咔嚓。”
黄启恶狠狠做了个撕裂的动作。
“你啊”寸心喝了口茶才皱着眉头说道，“昨晚要不是我提早察觉，你这人着了道都不自知。”
黄启也很纳闷，昨晚自己很清醒，甚至清醒得有些过分，自己想什么做什么全都一清二楚，但是今早起来怎么也不敢相信昨晚的自己竟然如此危险。
“你在想什么呢，那妖邪既然能让你着了道，哪能没点本事让你信以为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终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你可能分清唉，唐连正的做法的确为人所不齿，但你也不应该如此愤怒，毕竟与你素无瓜葛，你着相了。”
黄启沉默了一会，实在是不想再思考这些事情，爱咋咋地吧，今天就回观里，唐家的事就是不管了。
与寸心商量了一下，寸心却摆了摆手：“不走了，但是也不呆这唐家了，咱们出去住客栈去，本来昨日想着走的，今天，哼哼，欺到我们头上来了，不知死活，那咱就坐山观虎斗，看看那妖邪到底何方神圣。”
黄启倒是无所谓，左右都是一种人生体验，只是住在外面还怎么知悉这高门大院里发生的事呢。
“嘿。”寸心诡异地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黄启这才放心下来，寸心向来靠谱得很。
听说黄启两人要走，最高兴地莫过于唐景元了，出门时也高兴地跟着父亲和奶奶一同送他们出去，偏偏唐连正还觉得赶走了黄启和寸心，家里的事情就算告一段落了。却是不知，寸心一走，唐开元唐文元必定遭殃。如此聪明的人，怎么就没想到这是自己儿子造的孽呢。
“说不定他也是知晓的，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待谢绝了唐家人要派马车送自己两人回去的好意，寸心就对黄启随口说了这么一句。只是黄启并不搭理他，一路上就一直笑眯眯地看着拎在手中地布包。刚刚打开看了一眼，金子，全是金灿灿的。两世为人，就数这一刻最为过瘾，拎在手中沉甸甸的，一下子都不舍得放下。
寸心没好气地打击道：“回去得散掉七成，剩下的才是我们的。”
“为什么”
“师父立下的规矩，我们遵照就是了。”
“七成就七成，只留三成也够咱哥俩用好久了。”
寸心就受不了黄启的财迷样，开了客栈就一头扎进了房里。
黄启认认真真地将布包藏好，才敲响寸心的房门。
一进门就大咧咧叫道：“你之前说有办法探查唐家内宅，快拿出来给我长长见识。”
“轻点，怕人听不见啊。”寸心恼怒道，随即摆了个手势，后向空中一挥。凭空便蹦出了一虚幻的影像。
“哇塞，你手段真是越来越神奇了。”
“你以为前几日我闲着没事在唐家做什么，我已经把这小小的窥伺阵遍布整个唐家了，就唐家那点小事还不尽入吾彀中。”
“嘿嘿，你是不偷看人女眷洗澡了。”
“滚”
“诶，不对。”黄启转念一想，就恼怒地瞪着寸心，“我说怎么我一中邪你就守在我门口了，那前几日那几个下人疯魔的事你是不是也早就知晓了。”
寸心没有说话，尴尬地笑了笑。
“好啊，你骗我”
“怎么就骗你了，你也没问过我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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