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天亮之后的雪

在整整三个小时的坚守后，顾海云的声音传回了城内，矿坑的大门终于开启。

一时间，人群中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疲惫不堪的猎人们彼此搀扶，用力守好最后的阵线。

人们涌入地下通道，生存的喜悦浮在了他们的面庞上。

在人群中，伫立在原地的汤杰显得格格不入。

“小孩，走了。”

“我再等一等。”

汤杰握着自己的通讯耳机，静静地望向车站尽头。

闪烁的红蓝指示灯变成常亮的红色，与陆千帆的连接彻底断裂。

“还没有回来吗？”乐柠月问道。

“没有。”汤杰摇头。

李印扶着重伤的白正飞退到通道的入口，说：“还呆在这儿做什么？快点走了！”

乐柠月沉默片刻，终是放弃了一般。“汤杰，走吧……”

“你们走吧，我再等一等。”汤杰说：“他是我搭档。”

“他们不会回来的。”

“不，他会。”汤杰斩钉截铁地说：“别人以为做不到的事情，他都做到了。”

钟叔站在一旁。狼狈的他，身上还带着些许血痕与淤青。他没说话，只是忠诚地站在汤杰身边。

李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说：“日出时，设置在城市动力炉上的起爆程序就会启动。你们务必在那之前撤离。”

“知道了。”

很快，安京的幸存者们都进入了地下通道，只留下了汤杰和钟叔。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可出现在街道上的，依然只有四处游荡的魔兽。

深夜的寒风裹挟着血的腥气，扑打在汤杰的脸上。看着指针一点点靠近日出的时间，汤杰渐渐变得焦躁。

“陆千帆，你要是还活着，就赶快回来！”汤杰何尝不知道，时间越长，希望越小。

守着一份不断渺茫的希望，这感觉只能用煎熬来形容。

安京城的夜晚快过去了。

无数人祈盼的天明终将来临。

可是，此刻的汤杰却无比希望日出能来得再晚一点。

“陆千帆！”

“少爷！”钟叔忽然叫道。

汤杰盯着街道的尽头，忽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光点。他揉揉眼睛，那光点还在！

“陆千帆！”

陆千帆背着心爱的女孩，迈动剧痛的双腿，颤抖着向前走去。

一路走来，陆千帆担着萧苒苒的双臂已经失去知觉，额头淌下的汗水遮蔽了视线，可是他不敢停下。

萧苒苒的呼吸声越来越弱。

陆千帆的步子却怎样也迈不快。眼前这条街，有如千里万里般漫长。

他只能咬着牙，不让自己跌倒，不让自己停下。“撑住——”

在不知第多少步后，陆千帆的身体终是再撑不住，向前倒去。

然而，他没有摔倒在地。

“再坚持一下。”

“天才……你还活着啊……”

“我命比你硬。”汤杰用肩膀撑住虚弱的陆千帆，钟叔从陆千帆的背上接过萧苒苒。

“快走，时间不多了。”汤杰望了一眼泛白的天际线。

“苒苒……先救她……”陆千帆说话都有些困难。每一个字，都要榨干肺里的空气。

汤杰说：“天快亮了，先离开安京！”

矿泉灵石坑的出入口，李印回望着安京城的方向。他掐着手表，说道：“城市动力炉的起爆装置已经启动了。”

乐柠月盯着出口，紧紧地握着双拳。一旦倒计时结束，矿坑通道将在爆炸的冲击下崩塌，彻底堵住这条逃离之路。

“如果你还活着，就快一点啊。”乐柠月祈祷着。“神，如果您真的看着这一切，就请保佑他们。”

夏卓尔也走了过来，紧紧地抿着嘴唇。古巍看过顾海云的伤势后，也守在矿坑的出口，说：“希望他们能平安回来。”

时间渐渐流逝。

矿坑中始终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天亮了。”

乐柠月看向泛起鱼肚白的天空，有些发愣。

“天亮了。”

夏卓尔颓然坐在地上，久久没有说话。

“天亮了。”

李印低头看看手表，随后拉着衣袖，盖住了表盘。

幸存者们看向安京城的天外。

一道耀眼的火光直冲天际，将破晓的黎明染为纯白。蘑菇云升起片刻之后，爆炸声才传入众人的耳中。

“嗡——”冲击的余波从众人的身边拂过。

“安京城，我们早晚会回来的。”李印说：“走吧，我们要到怀石镇去。”

“矿道……要塌了。”乐柠月看向开始晃动的矿道口，放弃似地说道。

她转过头，紧咬着嘴唇。夏卓尔忽然站起身，说道：“我去找他们！”

乐柠月急忙拉住夏卓尔。“你疯了吗？”

“我要去找她！”夏卓尔喊道。她想挣脱，却看到乐柠月的眼眶同样濡湿。

乐柠月按住夏卓尔的肩膀，说：“你现在进去就是送死。”

“妹妹，他们不是那么容易死的人。”夏不凡走过来，轻轻地按住夏卓尔的肩膀。

汤佳走过来，她揽住夏卓尔的肩膀，说：“没事，还有时间，我弟弟命硬着呢。”

左晨站在他们的身后，双手抄在袖中，说道：“爆炸中心、冲击传递速度、岩盘坚固程度，综合各种因素计算，矿道完全崩塌的时间，是三分钟。前提是，他们没有被碎石掩埋的话……”

“再等三分钟吧。”古巍对李印说：“这条路，是他带给我们的。就当是为了这个，多等他一会儿吧。”

京临的教师们站在矿洞门口。曹松说：“三分钟，就等一等吧。”

李印看向守在门口的众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在等陆千帆。

“那就等着吧。”

所有人都静静地注视着矿洞口。

“钟叔再快点！要塌了！”

忽然间，矿道中传来一声尖叫。

“是汤杰的声音！”

一瞬间，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竟然，真的回来了？

“姐！你们要是在门口，能不能稍微冒险来接我们一下！”汤杰拖着陆千帆，吼道：“别在门口那里列队欢迎！”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李印急忙喊道：“快点！下去救人！”

“哈啊……”夏卓尔终是再绷不住，双膝跪地，放声大哭。

在矿道崩塌之前，汤杰、陆千帆、萧苒苒和钟叔四个人终于被人救了出来。

“老王！医护！”曹松亲自抬着担架，从矿道中跑了上来。

“陆千帆！陆千帆！能听到我说话吗？”

陆千帆艰难地抬起左手，说：“矿泉……苒苒……快……她……”

王长军教授一怔，这才反应过来。他喊道：“老姚！去检查萧苒苒的情况！”

“谢。”陆千帆伸手向虚空一抓。他的指尖忽然感到一丝冰凉，随后意识便跌入了深渊之中。

“你们看天上！”

汤杰扑在汤佳的身上，抬头看向天空。漆黑的金属巨鸟在众人的头顶盘旋，传来嗡嗡地引擎声。

“我们是骑士团空降救援队！”

“是帝京的援军！”

“是援军！”

乐柠月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下雪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左晨伸手接住从天空落下的雪花，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之后的研究，还有不少啊。”他看着陆千帆和萧苒苒，忽然笑笑。“姚教授，萧苒苒的动力炉正在解体，我来帮你做核心魔能安定，您来处理动力炉吧。”

纷纷飘落的雪花中，安京城外的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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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千帆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你想结婚吗？”

陆千帆看着许久不见的胖子，愣了一下。他说：“胖子，刚才有人说话吗？”

“谁说话了？你是不是debug累糊涂了？”胖子手背摸摸陆千帆的额头，说：“这个月，就别为那几百块钱去拼命了。”

为了几百块拼命？陆千帆一怔。“我狩猎魔兽的报酬至少五位数，我是穷，也不至于为了这几百块钱卖命吧？”

胖子像在看弱智一样看着陆千帆。他说：“陆，你不会是出去接私活了吧？还狩猎魔兽？给哪家公司测试游戏呢？有这好事也给兄弟介绍一下啊。”

“游戏？”陆千帆回忆片刻，转头看向自己的屏幕。

熟悉的代码，熟悉的界面，熟悉的办公室。陆千帆愣了好久。

“这是哪？”

胖子没说话，从兜里摸出手机，按下了120.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陆千帆急忙按住胖子，说：“你难得关心我一下。”

“胖子，小陆，你俩今天的工作量完成了吗？别在那里摸鱼嗷！”

被总监吼了一声之后，陆千帆不耐烦地说：“总监，我又不胖！你能别把我俩的名字连一起吗！”

“就羡慕你这种人。双手一推不干活，全公司得跪着叫你爷爷奶奶。总监叫你名字的时候都没有气势。”胖子小声说道。

陆千帆翻了一个白眼。“叫奶奶就算了。”

没有危险的魔兽，没有四伏的危机，没有死亡的恐惧。平平淡淡的生活，安安逸逸的日子，挣着工资、数着小钱、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或许还蛮不错的。唯一的问题，可能就是中年危机提前到来，他帅气的面庞要提早经受地中海发型的考验了。

似乎，那个世界才是一场不真实的梦。

陆千帆看着屏幕上一行又一行的代码，似乎隔了很远，印象都有一些模糊。他翻了很久，就好像在回忆自己过往的生活。

这份回忆很漫长，从懵懂无知的幼儿园，到青涩的高中再到大学，又到当兵、退伍……

当记忆与现实衔接在一起的瞬间，陆千帆总觉得欠缺了什么。

目光停留在未完成程序的最后一行，右手忽然一颤。“胖子，你知道这行代码谁写的吗？”

胖子探头看了一眼。“不就是你写的吗？”

“呃……你想结婚吗？”陆千帆说：“这就是一行纯英文，都不是计算机语言，我没事写这个干什么。”

胖子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呗。你不是说你爸催你结婚，可能你刚才就走神打错了呗。”

“可能吧。”

“你这么多年，有想结婚的人吗？喜欢什么类型的？”

“程序员也配有女朋友？”陆千帆嘴角浮起一抹笑意，似乎是想起了谁。“喜欢的人啊，有的。”

“谁啊？”

“谁啊……”陆千帆忽然愣住。他的脑海中存在着一个身影、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温柔、情愫，一切青春的美好都集中在这道身影之上。后悔、无奈，一切成长的心痛亦然凝于其一身。

可就是这道身影，陆千帆却怎样也想不起她的面容，叫不出她的名字。

陆千帆恍然大悟：这个世界没有她。

“没有她的世界再美好，也不过是虚无泡影。”陆千帆忽然说：“何为真实？我所向往之处，才是真实。”

胖子看着陆千帆，忽然笑了一下。

“你想结婚吗？”

白光一闪。

胖子呆呆地转过头，似乎陆千帆从未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幸好，召唤行还在。”

“苒苒！”叫出这个魂牵梦绕的姓名瞬间，陆千帆的意识开始快速上浮——犹如冲出水面一般，陆千帆猛然睁开双眼，弹起了身子。

他看着跑进房间的汤杰和医生，问道：“苒苒在哪？”

“还活着。”汤杰说：“姚凯教授和左晨用矿泉灵石稳定了她的动力炉。”

“我去见她。”

医生急忙按住陆千帆，说：“你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吗？”

陆千帆愣了一下。这才发觉，自己似乎感受不到双腿的触感。他伸出手去触摸自己的双腿，却发觉自己的手掌不受控制。他的手腕搭在膝盖上，两只手无力地垂下。然而，他的手掌没有任何触感传回。

“这是怎么回事？”

汤杰说：“天狼对你身体造成的负荷太过巨大，神经系统受损……”

“瘫痪了呗。”陆千帆似乎无比地坦然。“没有男主命，强拿男主本。这个代价，纯属活该。”

“陆千帆，你……”

“苒苒没事就好。”陆千帆眯眼笑着：“我在这个世界的目的，本就是为了守着她。”

汤杰犹豫了一下，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天亮以后，就下雪了啊……”陆千帆转头看向窗外。他看着白昼下漫天飞舞的雪花，呢喃道：“苒苒没事就好。”

“这雪，从安京城消失之后，一直就在下。已经三天了。”

“其他人都怎么样了？”陆千帆问道。

汤杰说：“京临的教资力量损失大半，罹难学生多达百分之七十，可能要面临重组。乐柠月也要被召回家族，曹松教授大概会接任校长的职位，处理有关肖志宝潜伏的事情。猎人协会会长白正飞重伤，宣布隐退，会长一职会等爷爷回来之后接任。秩序管理委员会方面，李印主席揽过了所有的责任，已经引咎辞职等待问责，委员会的事务由古老暂代。顾海云的手臂丢了，安京驻防骑士团重组后，他大概要转文官职位。嗯……罹难者的纪念碑立在怀石镇了。”

“又是纪念碑啊。”陆千帆忽然说道：“和宁古的时候一点变化没有。”

汤杰闭上眼，说：“夏氏财团正在整合资产，准备安置安京的幸存者。”

“卓尔姐呢？”

“她去旅游了，说是要散散心。”

“穆大哥……”陆千帆闭着眼。“他们是为了守护安京战死的啊……”

“每个人都是。”汤杰说：“安京城的夺还战已经在筹备了。”

“萧苒苒呢？”

汤杰愣了一下，说道：“她很……”

“说实话。”陆千帆看着窗外飞舞的白色精灵。

“萧苒苒的动力炉当时已经处于解体边缘，根本无法稳定。她体内魔能始终处于失控状态。左晨只能利用她的圣子血脉和矿泉灵石，将她的身体作为魔能循环的通路，勉强保住了她的性命。但是魔能中的寒气冰封了萧苒苒的身体机能……”

陆千帆转头看向汤杰。

汤杰被陆千帆的眼神吓到，一时不敢说下去。

“继续。”

汤杰咽了一口口水，说：“她现在，就是被冰封的公主。不会死去，也不会苏醒。”

“有办法救她吗？”

汤杰摇了摇头。“现在的技术，还不足以应对这种情况。对于圣子血脉的了解，我们所知的也太过稀少了。”

“还活着，就一定还有办法的。”陆千帆盯着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

“都到这个地步，还不肯放弃吗？”

陆千帆抬头看向走进病房的男人，眼神顿时变得冰冷无比。他说道：“你不会是来专程嘲讽我的吧？”

陆沉舟说：“如果你当初能够动动脑子，没有将矿泉灵石的原石交给肖志宝，我们也不至于被迫放弃安京。”

“这本就不是他的责任吧？”汤杰愤怒地说道：“安京城这些幸存者能活下来，是因为陆千帆找到的那条路！”

“你是最先保护动力炉的……不愧是汤家的孩子。”陆沉舟看了汤杰一眼，不急不缓地说道：“安京城还有幸存者，是因为你的努力，拖延了避难所崩溃的时间。那条路的存在是因为灰鸽子的愚蠢。你们能逃出来，是因为骑士团的牺牲。请问，陆千帆的作用在哪里？甚至因为你的疏忽，圣子血脉的继承者现在也昏迷不醒。”

汤杰怒道：“你能不能少说两句！有你这样的父亲吗！”

“天才，没事。这么多年，他老人家都是这个样子。”陆千帆说道。他看着陆沉舟，说：“你不可能是来专程嘲讽我的。”

“有人要和你做一场交易。”陆沉舟将一份文件丢到陆千帆的床前，说道：“你签字，加入骑士团，我们负责治疗萧苒苒。”

“你们要我这个废人？”

“是不是废人，你自己说了算。”

“又让我去当兵啊。”陆千帆苦笑一下，感觉在哪个世界的命运都没区别。“反正没后悔过当兵就是了。”他用嘴叼住签字笔，含混不清地说道：“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