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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心境心境

《[红楼]有仇不报枉为人子》

寅时过半,宫内的钟声,在帝王心急如焚的忧虑,正德殿一干重臣侍卫噤若寒蝉的寂默中响起。

深沉和肃穆的钟声,在静谧的室内,尤为刺耳。

楚景一身帝王常服,窄袖洒线式的龙袍,玄色的绫罗上,当中绣着团龙,翟纹及十二章纹,凝重或(悲戚)的表情,隐藏在卷云冠的珠帘下。

听到钟声响起的那一刻,楚景仓皇起身,脚下一个珢玱,离得近的苏次辅一把搀住。

“啧”,楚元昭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心道不愧是爬到次辅的中年才俊,苏次辅的眼务劲和脸皮哟,愣是把帝王跟前的第一大红人李福比成了渣。

楚元昭索性侧过脸,大大方方的打量李福,却见李福不动声色的上前,坦然自若的在苏大人手中接过帝王作臂,噍那若无其事的德行,让不知底细的人看见了,八成要说苏次辅谄媚,抢李大伴的分内活计,准是要踩着李大公公上位呢?

楚元昭的分神,殿内除了尚在失神的帝王,其他人都看见了。

对此在场众人....................无奈抚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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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元昭的心中的确有些轻快,他想,心中那块沉甸甸的巨石,自少从今以后不会让他感到悲凉。

这世上,人的运道总是神秘莫测,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但总有一

些事,只要你想,定会如愿的。

前提是你要舍弃一些东西,譬如?譬如所谓的良知,和恻隐之心,太过优柔的仁善!

这是杨夙劝诫的原话,仁善,恻隐之心?

楚元昭对此深感不以为然,恻隐之心,对他而言,并不存在,相信所谓的仁善?那当年两位皇兄莫非真的就罪该万死吗?

两位皇兄离世时,没有人发过善心,更没有人动过传说中的恻隐之心,所以,他人不曾具备的品格,为什么自己要拥有呢?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至于仁善,良知,他只是喜欢公道分明而已,诚然,他不喜欢做一个喜怒无常,滥杀无辜的暴戾之人,因为不想、或仁善,不,只是因为无意义。

是非曲直,报仇雪恨,所有一切诸恶的开端,源于某个点,或者某个人。

很多人都以为楚元昭离宫时,不过五岁,对宫内旧事应是毫无印象的,何况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

楚元昭只记得那是在太子皇兄离世后第一个年头,某一天。

春雪回暖的日子,天降大雪,漫天飞舞,飘飘洒洒,不多时,景泉宫内银妆素裹,白茫茫一片。

母后忽然来了兴致,温声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正逢春雪,取酒来。”

宫人送来火炉酒器美酒,记忆中那位明媚大气的女子,一面摆弄酒器之物,一面又道:“白香山写诗时自诩要街头传诵,虽是刻意扬名之道,亦见其果,可见做事,拘泥于手段,教条束、缚中,定会嗟咜自误,白公犹擅经营,一生官场汲汲,相对李杜晚年的穷困潦倒,很难说,哪一位的选择是绝对正确的,只能说在某些方面而言,问心无愧即好,像白公,他享受优渥的俸禄,衣食无忧,却关心民苦疾苦,圣人名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唐时未有如白公恪守此言者。”

母后自来爱以诗词歌赋,教他明理启智,楚元昭早就习惯了,他只是小口小口嗅着夜光杯中的果酒,甜泌泌的香气,顺着鼻腔直达脑海和心间,他张开嘴,小小的抿了一点子,不多时,眼前有些模糊,竟是醉了,他歪在榻上。

馥郁的合香,萦绕在身体周围,暖暖的,孩童打了个哈欠,动了动小嘴巴,仿佛在回忆果酒的香甜。

女子把小小孩童抱到床间,点了点孩童的额头,好笑的落下几个吻。

这是母后第一次亲自己吗?楚元昭不确定的想,小嘴巴微微撅着,脸上有些烫烫的红意,楚元昭羞涩的翻了个身,把自个埋进满是母后气息的锦被中,听着屋外雪花飘落的声音,沉沉的睡去。

半睡半醒之中,楚元昭听到一个很耳熟的嗓音,那人愤怒的歇斯底里,胸腔中压抑的火气,似乎要随着言语落地的字里行间,像一颗点燃的炮筝,一触即燃。

她声声句句似乎掺杂着无数悲呛与痛苦,她一字一顿的说:“娘娘,皇后娘娘,您是太子殿下的母亲,他的亲生母亲,尚且不能给太子殿下一个公道,奴婢又能求谁呢?”

“奴婢当然有私心,奴婢怎能没有私心,奴婢是太子殿下的乳娘,日后殿下登基为帝,奴婢就是奉恩夫人,奴婢的娘家夫家都会鲜花灼锦,阖家富贵,纵是往日,奴婢是太子殿下的乳娘,又有什么人敢随意折辱奴婢不成?”

“可为什么,奴婢就告个病的功夫,奴婢的太子爷就没了?天下本没有不留痕迹的绝密,这一桩桩,一点点线索都指向慈寿宫,哪怕慈寿宫不是主谋,太子爷的死,也和慈寿宫那位脱不开关系!”

楚元昭努力试图睁开眼睛,却是徒劳,此时,楚元昭察觉到被人上下打量的视线,和嬷嬷轻微颤抖的手心。

那悲愤的女子自嘲一笑,低声道:“我明白了,娘娘尚有其他子嗣,总不能为了太子爷的死,孤注一掷。”

楚元昭透过嬷嬷的指间,看到那女子五官平平的面貌,唯有一双眼睛,嗔目竖眉,亮得惊人。

女子轻蔑一笑,冷声道:“奴婢虽有攀附荣华之心,但待太子殿下的心,苍天可证,若不能为殿下讨得一个公道,枉生为人。”

言语落地如玉碎瓦崩的干脆利落,那女子用一种决然与萧索的姿态离开了景泉宫。

楚元昭至今都不知道那位女子姓甚名谁,家在何处,他只记得,雪融化时,听到两个小宫人的闲话,窃窃私语议论着某位胆大滔天的宫人,竟在太妃宴客时,行刺太妃未果后,又当着众诰命夫人的面,怒而训斥太妃害死了太子殿下,只因妒忌皇后娘娘母族高贵,太妃母家卑贱,祖传的窑保子出生,祖上十八代都是是干些见不得人的营生。

太妃吓得当场晕了过去,天子一怒,命锦衣卫抄了那宫人的家,那宫人的娘家并夫家的人早跑得一干二净,这样大逆不道的人,本该诛连九族,因皇后娘娘为那宫人求情,帝王开恩,要杖毙那大逆不道的宫人。

太妃心中不渝,宫人要杖毙时,太妃便一日比一日病得愈发重了。

有小宫女问道,那太妃是真的病了吗?大些的宫女冷笑道:“若是真的病重,怎么皇后娘娘去伺候了两三日,太妃的病就好了呢?太上老君的神丹妙药,也没有这般灵验的。”

楚元昭忽然明白了,长年在景泉宫的母后,为何忽然近来早出晚归。

又过了几日,母后映着天边的春日融融,春天的微风温柔的吹拂着大地,楚元昭坐在景泉宫抄手游廊下的石阶上,嬷嬷在底下铺了油砧布,竹篾垫,又用松软厚实的皮草硌在石阶上头。

母后伴着鸟语花香的和熙回来时,走得很慢,平日轻盈的步伐,仿佛篆刻了无法驱逐的阴霾,那厚重而晦涩的阴霾,如影随行。

楚元昭仰起小脸,对母后一笑,母后的手格外冷,冷得近乎冰冻,她安抚的摸了摸楚元昭的小脸,蹒跚的走回了殿内。

那失魂落魄的背影,一次次的重现在楚元昭的眼前。

晚间,帝王来到景泉宫,帝后两人爆发了剧烈的争吵,帝王大怒,拂袖离去。

楚元昭时不时偷偷跑到后院的竹林中,他有一种奇怪的直觉,认为在那里,他一定可以得到答案。

果然,再次听到了那两位小宫人的谈话,只是这次的谈话格外简短,太妃把那宫人要了过去,请了一位慎刑司的嬷嬷,先拔了舌头,炮烙之刑,再施以水鞭,那宫人骨头硬得很,宁死也不肯写一个字。

那嬷嬷心毒得狠,又道大魏时,有剐刀之刑,可服以秘药,保人不死,若再不成,再施以骨醉,不怕她不开口。

小宫女用敬佩夹杂着悲戚的口吻,轻描淡写说出了宫人的结局,骨醉时,碰壁而死。

楚元昭并不害怕,他只是奇怪,那时的他虽年小,却隐约知道内情的,他只是不明白,那宫人是凭借何等的勇气,去行这一场必输之赌呢?以卵击石,自不量力的行为,有意义吗?

后来的楚元昭渐渐明白,有意义的,至少对于太子皇兄的奶娘而言,有莫大的意义,士为知己者死,反过来说,受人恩惠,若无报效之时,于皇兄的奶娘,日后的苟且偷生,一定是生不如死,既然都是一个死,何不快意恩仇,无论结果是怎样,至少我努力过,我的一生便不曾虚渡,我无悔,至死无悔。

皇兄太子生辰那一日,母后洒了三杯酒倒入地底,声音轻柔得要侧耳去专注的听。

“我未嫁入皇室时,章太妃待我格外亲热,那样的周到和热忱,令你想不到和善皮囊的内里,藏着一颗怎样歹毒的心脏。

“我年轻时,轻视世人虚伪作态,装腔作势,讨人厌得紧,既非真情,何必惺惺作态,然,现在我方明白,虚情假意的好处,哪怕是假慈悲,假善良呢?顾忌着面子情,那些蛇蝎心肠的歹毒妇人,也不会把自己的歹毒阴暗毫无忌讳的暴露出来。”

那时的楚元昭不明白前因后果,母后的说话的口吻,未有鄙夷,亦没有轻蔑,有的只是精疲力倦的乏累。

楚元昭记得母亲的一言一行,一字一句,他并不太喜欢沉湎于过去,偶尔会因某个契机回忆起十余年前的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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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元昭成日里面无表情,神态无悲无喜,有那促狭之辈,私下调侃道,咱们这位元嫡皇子莫不是风邪中体,患有风口之症。

故,楚元昭的脸上,突兀的现出两分欢喜,惊呆了殿内众人,石破天惊。

楚元昭的脸上,同样没有任何表情,那两分欢喜,准确的来说,是一种神态,自肺腑胸腔,打心底里散发出最真挚的愉悦,这样的神情,放在任何一个人的脸上,哪怕是帝王,大臣们都不会惊讶。

但放到楚元昭的脸上,就令殿内众人目瞪口呆................

旋即,眼前一黑,不合时宜,幸灾乐祸,挑衅帝王威信,一行大字在众人的脑海中呼啸而过。

寿安宫阮太后心腹柳嬷嬷的到来,打破了一室的俨乎其然。

柳嬷嬷五十上下的年纪,穿着极为简单朴素,步履如飞,却始终维持着宫人的仪态,一丝不苟,有人恍然想起,早听闻阮太后身边有武林高手出身的嬷嬷,等闲不在外头露面,想来就是这位了。

柳嬷嬷欠身问安,帝王本就心烦意乱,挥了挥手示意免了。

“启禀陛下,子时正德殿乱,西三宫有人趁机放火,求到太后娘娘处,冷言恶语胁迫太后娘娘打开宫门,锦衣卫有旨在身,不敢违抗,丑时初,冷宫和东三宫闹了起来,一群人浩浩荡荡求到章妃处,丑时半,章妃偕诸后妃以保护太妃娘娘的名义,叩开了寿安宫的大门,刺客藏匿其中,趁人多不察,伤了太妃娘娘,太妃娘娘晕厥了,御医们判定太妃娘娘中了一种奇毒。”

“中的什么毒,御医怎么说?刺客现在何处呢?”楚景焦急的打断了柳嬷嬷的话。

一言可窥其心胸,一语可见其心智,阮太后不顾安危,舍生庇护诸皇子,而帝王只记得那个愚不可及、自作自受的太妃娘娘,不指望你一个皇帝待生母嫡母一视同仁,但礼法呢?祖宗规矩呢?一时情急?那一是情急你是不是也会忘记自个是万民之主,是大楚的帝王?

柳嬷嬷的眸中划过一抹冷光,不急不缓的说:“回陛下,御医正在商议解毒方案,锦衣卫统领大人已排查了前殿后宫,眼下正准备第二次搜查,太后娘娘让奴婢转告陛下,无论何时,务必以己身安危为重。”

楚景回过神来,咳了两声,道:“烦母后挂念,请嬷嬷代朕转告母后,朕省得,也请母后保重身子,今夜累母后操后,朕稍后即去请罪。”

柳嬷嬷唇角微勾,大义凛然地说:“娘娘知道陛下定会愧疚自责,但娘娘让奴婢告知陛下。”

“她是大楚的太后娘娘,享举国奉养,凡所行之事,皆分内之责,何足挂齿。

”柳嬷嬷提高了声音,这一句话掷地有声,铿锵有力,重重的砸在殿内官员们的心间。

什么是离间?楚元昭想,这大概是世间最有效,最简单的离间了,言简意赅,一针见血。

堂下臣吏神色各异,一个帝王的素养,竟然比不上深居后宫的太后,怎能令人不心寒呢?

楚元昭慢条斯理的愈过众人,当他走到门口时,楚景唤了他一声,楚元昭置若罔闻。

走出十几步,楚元昭听到殿内传来桌椅倒地,杯瓷砸碎的声响,帝王对楚元昭的忍耐和包容似乎到达了极限,在楚元昭又一次忤逆圣意后,帝王爆发了。

李福匆匆赶来,楚元昭脚步未停,李福软声细语的说了一大篇,不外乎一个意思,要楚元昭回去给帝王认错,再者殿下自回宫后,一次也未登寿康宫的门,太妃娘娘眼下危在旦夕,殿下总要给陛下留三分情面才好。

楚元昭转过头,望着景泉宫的方向,轻声说:“章太妃出身卑微,后半生享尽荣华,她的荣光甚至盖过了太后娘娘,这样的荣华富贵是多少人梦寐以求呢?太妃曾生死悬于他人之手,如今不过数十年,太妃责罚宫人时,早忘了昔年的兢兢业业,小心翼翼了吧!太妃在他人的豁达善良下保住了命,待一朝太妃得了势,却忘了曾受过的恩惠,恩惠,漫说是恩惠,太妃连一丝良知也未曾有呢?有罪,不过一死而已,何必百般折磨呢?有他日因,方有今日过。”

李福听得胆颤心惊,连口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他颤抖着,心脏剧烈的抽搐,仿佛被人攥在手心中,他早该明白了,像五殿下这样的人,他纵是报仇,也不会让仇人轻而易举的死去,他要她们自高处跌落,在美梦最酣甜时,打断她们的美梦。

李福知道,五殿下的未竟之意,他不止要报仇,他还要将韩皇后俯身的尊严,如何失去的,就如何找回来?

可是,为什么?五殿下要把这一切,告诉他这个天子近臣,收买,不,五殿下吝啬甚而鄙夷收买这样的手段,软硬兼施,展示自己的手段?更不会,因为没有任何意义,天子近臣,无论投靠哪一位皇子,都是很容易被察觉的。

那是?李福的瞳孔锐利的一缩,他瞥邮五殿下通透的清眸中,清澈见底的眸中唯有淡淡的疲倦。

原来如此,是等待,五殿下在等待帝王对他彻底失去耐心?

但,为什么呢?能唾手可得的东西,为何还要劳神费力呢?

楚元昭无法告诉他,也无法告诉任何人,他只是对这一切感到疲倦,疲倦到无以复加。

如果某些尖锐的伤害,能让他不会感到疲倦,那他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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