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蒹葭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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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芊芊离开云水居的时候，在门口回望了一眼灯火尚明的楼上，那青衫影影绰绰，远远视线中，显得格外单薄，又给了徐芊芊一种超然红尘的之感。

但她知道，那是错觉。

她忽然想起白日里在梨蕊园看过的那一场戏，嫦娥奔月。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那绝美的仙子贪恋长生与月的光华，偷了灵药，不顾一切地奔向那向往已久的天宫，不料，却是广寒之地。看似逃离了人间，可每日见着那碧海青天，却是就此，日日陷入了思念缠身的万丈红尘。

唐蝶萦本是一只翩然自由的蝶，贺文宣的玉兰枝，因为自己一时□□而诱她而栖，却在风雨来临之际，折断了她的双翼。

她与嫦娥本是不同的，她因爱恋奔向红尘，却就此长陷人间之苦，可怜之处，却又本质相同。

徐芊芊说不上来自己的感受，她只是蓦然想起了贺兰婉，然后心里泛起微微的苦涩与辛酸。

分明都是那样温柔而勇敢的人，却生生因为这世道，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懂了贺兰胥的想法。

*

回宫的路要经过天晟街，马车一路缓行，车内的徐芊芊眯了一会儿。此时已经是晚间，天晟夜市向来热闹，但车窗外传来的声音却不对劲。

徐芊芊撑起眼皮，撩开车帘，正好也对上了流莺不对劲的神色。

她想发问，流莺恰好想说。

“怎么了？”

流莺皱眉低声道：“小姐，好像是陆家侯爷...去世了。”

徐芊芊撩着车帘的手一震，她心下一惊，想起了近几日陆候狱中染疾而病重的消息，能够顺理接受这个事情，但想起那一席蓝衫，徐芊芊就觉得心里有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她恍惚了一下，在流莺的焦急询问中回过神来。

“什么时候的事...？”

“奴婢刚刚同行人问了...像是下午时分。”

下午..是她正在梨蕊园看戏的时候！

她将那车帘彻底撩开，让视线一览无余，看到天晟街清清静静的街道，看到经过的行人回首瞩目的府邸外貌，看到那门，远远的，有进进出出的身穿素缟的人们。

那门上牌匾，赫然写着“陆”字。

“怎么会这样...”

徐芊芊收回了视线，望向马车的地板，那手还在掀着帘子，微微颤抖。

和原著剧情差得太多了...原著里陆家虽然衰败，但却是没有被下狱的，所以更谈不上老侯爷染病身亡的事情。她记得陆老侯爷是男主陆景玉的慈父更是严师，陆景玉的忠君之心和一切君子行径都是由陆老侯爷教养出来的，对陆景玉来说，绝对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陆景玉...陆景玉，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徐芊芊脑海里不自主地想起了那日正阳殿，跪在大殿，身形单薄却风骨不折的陆景玉，又想起了率领着陆家军血洗了贺党，神色冰冷的陆景玉。

她不受控制地颤抖，行为先于想法，在流莺震惊的目光中，她一把掀了马车门帘，跳下了马车，直起身子后，定定看着不远处，天晟大街尽头的镇西侯府。

“小姐...？”

“我要过去看看。”

徐芊芊咬着牙，说了这么一句，却是原地不动。

其实她一个徐国公家的小姐，宫中的女官，又是同陆家解除了婚约的人，贸然去新丧的陆府，其实并不妥当。

但她就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纵着自己就这么坐在马车上，双眼一闭，略过这条街，略过这件事情去。

“小姐...如果你真的担心，等陆府的吊唁帖送到公爷手里了，你可以告假随公爷去。”

流莺这是在提醒她，不合礼法。

徐芊芊却没听进去她在自己耳边说了什么，只是这几日一直忙着清洗贺党、后宫以及贺兰胥的事情，她对于陆景玉的近况没有时间去了解。但却并不是一无所知。

他这段时间都是怎么过的啊。

陆府一遭落难，落的是通敌卖国的罪名，亲友相弃，世人唾骂，看尽世间冷暖....后来沉冤得雪，名满玉京的玉郎，又一朝手上沾满了半城鲜血。现在陆府重建不久，父亲又去世。

徐芊芊只觉得胸口一阵钝痛。

她自他世而来，从不信奉什么礼法得体，她只是此时此刻，想要见到陆景玉。

迫切的想要见到这个人。

她想见到那个同她秉烛夜谈，问她冷暖，为她解闷的陆景玉。

想确认，陆景玉还是那个温润如玉，和煦美好的京城玉郎。

但她又确实是不能去的，徐芊芊知道自己此时上门，不会对陆景玉有任何帮助，或许还会给他造成许多无端的麻烦，引来风言风语。

于是说出了“要去看看”，徐芊芊的脚步却是像虬根在了马车前不过一丈的地方，再不能移开半寸。

“小姐...”

“流莺...我们走吧。”

徐芊芊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陆府，门中进出的人忙忙碌碌，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宫里马车的。她抿了抿嘴角，最后决定转身。

但在她收回目光之前，却有人发现了她的视线，和她的存在。

陆景玉一身白衣缟素，从镇西侯府中出来，正好看见了从宫里出来的马车，以及马车前面的徐芊芊。

对视的那一刻，陆景玉眼神中有讶色，但极其细微，只一个瞬息，便退散得干干净净。

徐芊芊有那么一瞬间的窒息感，见到了想见的人，却又不敢被对方见了。

陆景玉朝她的方向走来，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迎去。

“芊芊？”

陆景玉喊过她无数次，但这一声，徐芊芊觉得无比陌生。

他声色好听，如珠玉落盘，磁性十足，此时开口，却尽是沙哑低沉。

徐芊芊不知道自己该要说什么，她咬白了唇，却无论如何也不能从喉间说出个“节哀顺变”来。

陆景玉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在下颚的位置，让她抬起了原本低着的头。

徐芊芊只能同他对视。

她看见陆景玉的模样比之前在殿中还憔悴了许多，越是俊美如初，就越是显得神色苍凉。他眉间是舒展不开的倦意，原本漆黑如墨玉的眸子彻彻底底地暗了下去，徐芊芊在里面看不出一点点情绪。

陆景玉眼睫微垂，长睫因灯光投下一片阴影，却遮不住眼下的青痕。

徐芊芊怔怔望着他，感受着脸边传来的温度，他的手从前温暖，曾在半夜为自己焐热凉手，此时却是冷得出奇。

“哥哥...”

小心翼翼地出声，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喊过他了，但此时徐芊芊觉得自己的心神不受控制，她望着对方秋日里单薄的素衣，瞧见他眼底的青黑，发问。

“你有多久没休息了？”

陆景玉闻言，眼皮微动，知道自己可能吓着眼前人了，便极力控制着，敛下许多眉间的阴翳，他对徐芊芊微微一笑，反倒宽慰她道。

“方才休息过，无事的。”

可他越是控制，越是尽力温柔，徐芊芊心里的酸楚便更添一二分。

她想同陆景玉道歉。

陆景玉和她爱的季玥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有着别无二致的温柔，因为和陆景玉真正相处过许多，其实徐芊芊觉得，或许陆景玉其实是要比季玥，更加像玉一样出尘的人。

但名动京城的玉郎，那块倾城难求的美玉，就这么碎在了自己面前。

那日正阳殿，她分明可以上前去的，她分明知道李慕也是现代人，分明知道不会有责难，分明可以去到他身边，甚至她可以求李慕，让李慕不要将那些个权谋算计加注在这个人身上，或者在那之后，跟上去同他说一句“错不在你”的。

但她没有。

她把陆景玉当书中人，先入为主地觉得，男主应该无所不能，所以她选择了观望，选择旁观，和其他所有受过陆景玉温柔的人一样，选择了沉默。

徐芊芊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楚瑜瑾是女主，因为她爱陆景玉，她在事后，甚至能为陆景玉的脱险，放下旧日成见与仇恨，同自己说一声谢谢。

而她只是，遵循着系统的指示，然后就点到为止。

陆景玉曾经在天晟长街向她伸出手，曾经在观秋山围猎向她伸出手，在她落水之际，在她意识朦胧的夜里，一次次地向她伸出了手。

但她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的好意，将这些归结为对方本质温柔，但其实根本不应该这样。

陆景玉见她神色不对，于是抽回了手。

在那温度消失之时，徐芊芊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她拉住了陆景玉的手，这次，是她的暖意度给了深秋中着薄衣的陆景玉。

陆景玉愣了愣，徐芊芊却率先开口：“哥哥，对不起。”

白衣的如玉公子却是不明所以，他手上传来灼人的温度，垂眸看着徐芊芊。

此时正逢初夜，天晟长街本该是华灯初上，一派繁华。而此刻除了秋风冷冷，梧桐窸窣，陆府有操办白事的来往人丁，陆景玉眼里的色彩，便只有眼前的少女。

“芊芊为何要说对不起？”

“我...那日正阳殿，我在的...我...”

她终究说不完那些话。徐芊芊也知道，这道歉没用的，因为陆景玉根本不会怪她，他一向温柔，从前甚至担忧自己在宫里是个受委屈的，他不知道自己能做的事情很多，他根本不会要求她去做什么。

但徐芊芊自己清楚，她能的，能做很多，但除了系统要求的，她都没去在意过，也没去做。

她袖手旁观，直到美玉掉进了深潭，温柔溢出了血来，她才发觉自己不该。

陆景玉却是笑了，他默然片刻，哑声道：“我知道的。”

“我知道你在那里。所以那日，我站起来了。”

陆景玉长跪正阳殿的画面涌上心头，徐芊芊觉得五脏六腑好像都搅在了一起，心里一阵阵钝痛。

“芊芊，是我该谢谢你。谢谢你与陛下，为陆家查清了真相。”

“谢谢你清散了一半贺党，让我有机会为此案中枉死的陆家人报仇。”

“你已经为我做很多了，够了。”

徐芊芊眼圈却红了，她想说，不够的。

那些都是她必须做的，她想做的，该做的，远远不够的。

徐芊芊一开口，眸中泪便不受控地掉下一滴来，她问陆景玉：“哥哥，你还留着我送你的簪子吗？”

陆景玉从怀中取出一物，伸手于她面前，缓缓摊开，刻有莲纹的白玉簪子，便全貌展现。

见他随身带着，徐芊芊又是一怔，她哑声道：“哥哥，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陆景玉托着簪子的手指收紧了一分，他心下翻涌，却平静道：“记得。”

那日庭中细花微雨，少女的瞳色清澈，心意赤城。

“今日哥哥救我一命，我欠哥哥的。”

“此簪为一诺，芊芊有生之年，力之所及，都将答允哥哥。”

望着眼前的白衣公子，徐芊芊很怕对方这样的君子性格，一辈子都不会对自己这个女子开口求些什么。但她知道他此后的路上尚有艰险重重，有刀光剑影，有阴谋诡计，甚至还有性命之忧。

无论是系统要求，还是内心所想，徐芊芊都想要护着这个玉一样的人，她怕他不开口，怕自己又一次错过了该做的事，她想起原著中陆景玉对楚瑜瑾的情根深种，她便以此为胁，凶巴巴地开口。

“若是芊芊等久了也等不到这承诺兑现的时候。”

“那哥哥就莫怪芊芊以身相许，阻了哥哥的良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