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原谅

封云楚宽博的手掌试图去触碰她抖动的双肩，可手却僵在半空中一顿。

他知道再多慰藉的言语都无法消除弥补她内心深处的痛苦，他便一直在旁边静默无声，擗踊着胸口，祈祷她能早日从忧伤中走出。

不知哭了多久，沐雪嫣只觉得天昏地暗，眼底残弱的光线愈来愈暗，漫天星辰变成满目疮痍。

她瞳眸猩红，抬眼之时好似连今晚的月色也变得凝血般发红，封云楚焦虑的脸逐渐清晰又模糊不堪。

她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这一刻，看着这副皮囊心里产生一抹浓烈的厌恶感。

一想到若是他不下旨，小芊的弟弟便不会死。

她长舒一口气，胸腔剧烈的抖动，像滔天巨浪将她心底的温存冲散，连那仅有的柔暖都被压的粉碎。

封云楚懊悔不已，他抓住她的手腕，从她抬眸的神韵里看到了哀哭切齿的痛恨，他心一颤，“雪嫣，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沐雪嫣邃然甩开他的手，声音冷的就像寒冰碾碎的碴子，一开口便扎的他心口窝生疼，“是啊，堂堂一国之君，怎会怜悯贱民的生死，皇上怎能将罪责归咎在自己身上呢。”

如果当时有一面镜子，她便能看清自己的神情有多冷漠。

宛若寒冬腊月的纷纷大雪，飘落在封云楚难以言喻的眼睛里，他炽痛，“雪嫣，你是这么想我的”

“是啊，不然还能怎样，阿海死了。”她句句带刺，宛若荆棘沾染血渍，爬在了眉梢上，连眼神都透着冷清。

她知道她这样说有些狼心狗肺，阿楚救了她那么多次，她却以德报怨，就差恩断义绝了。

可她自从得知小芊弟弟逝去的消息，她便无法冷静下来，她不知该怎么办，她的心就像凛冽的狂风搜刮，最后只剩一片褶皱，渐渐腐朽发霉烂掉。

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怒气桔梗于心宛若凝骤的血痂，撒开后鲜血淋漓，她知道阿楚的心一定是疼的，可当下她真的说不出任何假装不在意，假装可以原谅他的话。

封云楚不愿让她伤心难过，他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雪嫣，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吧，我是鬼迷心窍才会上了柳钟珣的当，雪嫣。”

他一遍又一遍的唤她的名字，她却视若无睹。

此刻沐雪嫣的心乱七八糟，像一团麻线缠绕在一起，她蓦然起身直接回到景仁殿内。

封云楚在后紧紧跟随，却在关门之时被她狠狠的关在门外，“雪嫣，开门，雪嫣”

她撕心裂肺，大声嚷道：“求求你了，走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痛苦的余音萦绕在他耳畔，封云楚身躯瞬间僵硬，只是相隔一扇门的距离，却在今日仿佛将两颗紧紧靠近的心相隔在两个世界。

多说无益，不管他如何求得她的原谅，此时此刻，他知道，绝无可能。

感受到屋内的人儿伤心的哭泣，封云楚的身子也渐渐瘫软，他缱绻着身躯在殿外门旁坐下，月影撒在他的脸庞，悲切的眸光湿漉一片，泛着粼粼波光。

沐雪嫣在门口蹲下，将脸埋在膝盖间，哭声被她极力掩盖，却还是传到封云楚的耳边，仿佛带着一股讽刺般。

封云楚无力感席卷全身，想他戎马倥偬，从不曾未谁心痛过，今天，他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那种椎心泣血般的疼，疼的几乎像有万支箭羽直穿心脏，却一滴鲜血也没有流淌。

时间缓缓流逝，沐雪嫣的身子在蜷缩中已经变得麻木，何时倒在冰凉的青砖上睡着的都不知道。

封云楚却始终一夜无眠，当深沉的夤夜袭来，冷风带走一片黑暗的尘埃，星辰也不再璀璨，黑煞白煞从王府回宫，便直奔景仁殿。

果然看见瘫软在地的封云楚，黑煞急忙上前弯下身单膝跪地，“公子。”

轻轻唤一声，封云楚没有任何反应。

白煞望了眼漆黑的殿内，低喃道：“公子，雪嫣姑娘她”

封云楚眸光凌乱，眼睫一直微闪，他垂着头，遮住了哀伤的乌瞳，“她什么都知道了，是我害了她的弟弟，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若当初我没有下那道圣旨，阿海就不会死。”

看来一切已经坦白。

黑煞抬起膝盖，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声线低沉道：“公子，我陪你。”

白煞也拂袖青衫坐在地上，“公子，或许早晚有一天，雪嫣姑娘会想通，这不全是公子的错。”

封云楚脑袋像有团浆糊般凝固，他苦笑，“却始终都有错。”

所以不论她怎样怪他，都是情理之中，他绝不会说半句谎话，今日将事情坦白，他已做好心理准备，只想她能早日原谅他。

白煞沉默的低下头，再无任何言语。

黑煞看着痛苦的封云楚，也敛眸沉思，了望黑夜繁星闪烁，却照不亮眸子里的光。

漫长的黑夜在封云楚数算他与沐雪嫣经历的一点一滴中度过。

清晨的光亮从东方升起，照在他疲惫枯槁的脸颊略显憔悴，他一夜未睡，早晨精神颓废，一直在听着殿内的动静，却始终一片静谧。

白煞头歪斜的靠在墙上，很早便打起了瞌睡，明晃晃的太阳都未将他照醒。

黑煞只小憩片刻，便一直清醒着。

宫女萱儿早上一起来便瞧见坐在地上的三人，她看到封云楚的样子瞬间惊吓，忙跪地参拜，“奴婢参见皇上。”

封云楚无心搭理，仍旧沉默，萱儿胆怯的抬眸，她颤颤巍巍想问皇上为何不进去，又被她硬生生脱在了肚子里，这话又岂是她一个奴婢能问的。

他不让她起来，她便一直跪地，膝盖不知不觉变得麻木僵硬。

还是七娘的到来才让她缓解疼痛，七娘直言道：“皇上，草民不知皇上为何不进去，但萱儿要服侍贵妃娘娘梳妆打扮，这样一直跪着恐怕不好吧，况且已经这个时辰了，皇上也该上早朝了。”

若是让旁人看来，敢以这样的语气对当今圣上说话简直胆大包天，封云楚却嘴角轻抿，他手掌支撑地面，缓缓起身，转背之时他斜眸睨向殿内，眸色痛苦难忍。

他拂袖离去，黑煞白煞也紧跟身后。

七娘将萱儿扶起，看来眼前这一切的原由只有小姐才知道。

门“嘎吱”一声被推开，沐雪嫣倒在青砖上早已醒来，此刻她正端庄的坐在铜镜前，眸光空洞无神的望着面色发黄的自己，内心陷入一片沉思。

脑海里只不停的反复循环着昨日封云楚的话，是他下旨小芊的弟弟才会死。

虽然并未是他亲手所杀，却是始作俑者般时刻提醒着沐雪嫣，那是小芊的仇怨，她该不该存有私心去原谅他。

七娘见她已经醒来，脸色却很难看，能让她遭遇如此打击的事情，想必于小少爷有关，七娘便让萱儿想去御膳房端早膳，侍候梳妆打扮的事让她来。

萱儿退出了景仁殿，七娘一到她跟前，沐雪嫣便一头栽在她怀里，眼泪瞬间决堤，“七娘，我弟弟他不在了。”

七娘身躯一震，意料之中道：“小姐节哀，人死不能复生，小姐当好好生活下去。”

沐雪嫣却哽咽着，“可你知道害他的人是谁吗，竟是阿楚，我心爱的阿楚，是他下旨捉拿阿海，他才会被杀害。”

心里想了千百种理由，竟没想到最后竟是这种结果。

怎么可能会是皇上杀了小姐的弟弟，她凝眉，“可是皇上亲口所说”

“千真万确。”沐雪嫣细细将昨晚她与封云楚的谈话一一道来。

七娘眸峰钝痛，在她看来，小姐气也好怨也好，可，她柔声道：“这也不能全怪皇上。”

“皇上也是为国为民，为了早一日查清真相铲除余孽，若不是贼人作祟，皇上又怎会下旨。”七娘安抚道。

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可沐雪嫣就是过不去，她做不到视若无睹的原谅他，“七娘，我做不到假装什么也还有发生过，我做不到。”

她哭声撕心裂肺，哭的七娘心神不宁，她将她圈在怀里，用温柔的嗓音安慰，“七娘知道。”

“我该怎么办啊七娘”沐雪嫣哭的嗓音已经沙哑，连说起话来声线都鞣杂着沙粒般的浑浊。

“小姐，想哭便哭吧，千万别憋着。”七娘柔声细语。

听着七娘的话，沐雪嫣的哭声愈来愈沉长，声音穿透景仁殿各处，令宫女们怔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许是哭的久了，眼睛无比干涩，像被火焰烧着了般滚烫。

泪水浸湿了七娘的衣襟，一大朵纹刺的海棠瞬间晕染一片潮湿。

她边哭，七娘边擦着她眼角的泪水，让她一次哭个够，将情绪都发泄出来，免得憋在身体生出病。

不知哭了多久，沐雪嫣只觉得干涩的眼睛再也留不出泪水来，哭声才止住。

萱儿端着早膳与宫女们一碟一碟的放在桌上，“娘娘，吃早膳了。”

看着沐雪嫣红肿的眼睛，萱儿甚是心疼，她却什么都不能问。

七娘抚摸她的额头，“小姐，不管如何难过，都该填饱肚子再说。”

沐雪嫣如行尸走肉般从铜镜前走到木椅上，看着一桌子香扑扑的饭菜却食不下咽。

她草草扒拉两口便撂下筷子，“我吃饱了，萱儿，都端下去吧。”

看着碟子里几乎没怎么动的饭菜，萱儿犯起了难，“这”

七娘向她使了个眼色，萱儿领会，便将菜端下去，与其他宫女分享，景仁殿平时皇上与娘娘吃不完的菜都不会浪费，让奴才们能吃到主子们的吃食，已经是她们的福分，也便没什么好挑剔的。

许是在地上睡了一晚，早上起来便着了凉，沐雪嫣连着打了几个喷嚏，鼻涕也止不住的往下淌。

春暖花开的季节，她却染上了风寒，有七娘再，也无需请太医，她让沐雪嫣静躺在软榻上，为她诊脉，又去太医院抓了几副药亲自熬制，她才会觉得忽冷忽热的身子有所好转。

下了早朝的封云楚再得知沐雪嫣染上风寒时便急匆匆往景仁殿走去。

可刚到匾额前，他便顿住脚步，眼神迟疑不决。

他担心她，挂虑她，又怕她看到他心情低沉，尚未痊愈的伤疤再被揭开而内心疼痛。

一直在暗中默默跟随封云楚的黑煞白煞突然现身，深知他内心的犹豫和担忧。

黑煞道：“公子放心，我和白煞会观察贵妃娘娘的举动，不会再让她受伤了。”

“公子，您一夜没睡，先去休息会儿吧。”白煞一脸担忧。

封云楚并没有反驳，他转身，凉薄的背影略显孤寂。

愈来愈远的身影在漫长的宫巷内像一棵白杨，氅衫漂浮，寂寥渺小，像是命运般，命运安排好的，他改变不了，只能默声承受。

待封云楚的身影消失于宫巷内，黑煞白煞走进殿内，只在窗外静静的观测着屋内。

只见床榻上躺着的沐雪嫣安静的阖着眼，萱儿和七娘再旁边寸步不离的守着。

黑煞心里的重石才落下。

白煞喃喃道：“你说，雪嫣姑娘何时才会原谅公子，公子对她那么好，她怎能恩将仇报，给公子甩脸子看。”

他故意放大声音嚷嚷着。

屋内躺在软榻上的沐雪嫣听到眉头一皱，身躯敏感滚烫，嘴唇却发白在颤抖着，连掌心都是凉的。

七娘尖锐的眸子望向窗外，狠狠的挖了一眼他，“贵妃娘娘要休息，闲杂人等就不要再此扰乱娘娘休息了。”

宫女太监应声，开门将死乞白赖不想走的白煞撵了出去，“公子，娘娘要休息，还望公子莫要难为奴才。”

白煞白楞他一眼，最终被黑煞拽走。

宫巷内，白煞直撇嘴，“这事本就不能全怪公子。”

世界上本就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黑煞睨了他一眼，默不作声翻身跃上屋檐上。

他答应封云楚，要时刻关注沐雪嫣的动向，他知道公子是因为担心她才这样做。

白煞瘪瘪嘴，似有埋怨，“真的是，贵妃娘娘能出什么事，还要我这个大忙人此此守着。”

嘴上虽这样说，身子却老老实实的翻身一跃，躺在瓦片上晒着太阳，一副惬意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