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漫天黄沙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大半年，时间仿佛廖霆腰间的那炳锉刀，渐渐生了铁锈。

沐雪嫣眸生暖意，随即又冷了下去，“你来这里干什么，快离开。”

小小的营帐，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藏波涛汹涌，以为四下无人看管，却不知七影在暗中侦探，若知道他贸然来此，毒手一出，必会要了他的命。

云湦蠢蠢欲动的双手想要替她解开手脚被捆绑住的绳索，但刚伸过去，又默默的缩了回来。

“沐姑娘，虽然我不能带你离开这里，但有一个人，他想见你。”

那个人，沐雪嫣已经大概猜出是谁了，她默了默，狠下心来，“这种情况下，我谁都不想见。”

知道她是为廖将军思虑，云湦唉声叹气，“哪怕说一句话也成，姑娘也知疆场上刀剑无眼，生死也便由不得自己，将军只是想在有生之年将心中对于沐姑娘的谜团解开，仅此而已。”

不然还能怎样呢，郎有情妾无意，他看的透透彻彻。

谜团她能有什么谜团，曾经是西良的女将军，后因败下仗遭遇满门抄斩，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对于这一切，她却无能为力。

如今摆在眼前的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在适当的时机领兵作战，作为江时衍的一颗棋子，是生是死也由不得自己。

唯一想要守护的便是她的阿楚。

眼瞅着五日期限就要到了，荒漠迷城般的幽魔谷，像一座孤傲的囚笼，孤狼游蹿，秃鹫翱翔，战火频起，若是沾染，必定像扑火的飞蛾，只能是自取灭亡。

她别过头去，用后脑勺对着他，坚决道：“云湦，你不必浪费口舌了，我谁也不见。”

云湦垂下头，像做错事的小孩子，“可是我已经将营帐的位置告诉将军了。”

他提前到此，也不过是探探口风，却没想心智不成熟，变成雪上加霜。

多了一份记忆，心中便多了一份痛苦，沐雪嫣阖上眼，沉思片刻，知道躲不过了，“若他在门口，便速速进来，这样在营帐前站着，反而容易让人起疑。”

未等云湦欢喜雀跃的告诉廖霆，他已经撩开营帐的帐幔，一身黑衣融于月色，像那张铁板的脸一样，冰冷中缱绻着柔情。

云湦识趣的退了退，“我去外面把风。”

不知该唤她沐姑娘，还是薛将军，思来想去，还是选择了前者。

廖霆嗓音沉了沉，压低几分，“沐姑娘。”

沐雪嫣冷硬着脸，视线在他伦廊上扫了一眼，颇为焦急道：“廖将军有话快说，若皇上来了见你再此，恐怕回京要无望了。”

廖霆直言不讳，“沐姑娘可有想起几年前的幽魔谷之战。”

皆知七影的蛊毒之术天下闻名，竟能研制出如此神奇的蛊药，让人将丢失的记忆再次想起。

沐雪嫣声音丝滑如水银流泻，比灿灿的月光还冷几分，“想起来了，廖将军当日骑着一匹骏马，在沙漠中驰骋，真是威风堂堂，英姿飒爽，尤其是那一身金盔银甲，如此多娇之男儿，谁不倾慕敬仰。”

廖霆神韵溢出梅子汤般的酸意，“当时，我虽在疆场上英勇杀敌，辉煌的阳光下却仿佛身处黑暗里，一切事皆情非得已，因着家国，我别无选择。”

憨憨的语气，倒将她针尖般的话记在了心里去，沐雪嫣抿嘴一笑，“所以啊，我说的敬仰是真的。”

一次恩情，救了她的性命，她怎能不感激，“当时在司天楼的城墙上，将军若不下令将城门打开，便没有我的今天，不管怎样说，我都欠将军的。”

廖霆眸光暗了暗，“沐姑娘，我今日来不是为此，我只想知道，那场仗败了后，姑娘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失去了记忆。”

看他神韵中韫藏的柔光，沐雪嫣被照耀的心里暖洋洋。

可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被卡在了喉咙里，难不成要告诉他，真正的小芊已经死了，她是穿越而来

她思索片刻，故作难以为情，一双炙热的眸子灼灼的看着他，“廖将军对我的事这么上心，莫不是喜欢我”

准确的说，是喜欢疆场上汹涌无比，如大浪翻滚卷起尘沙般英勇的小芊。

果不其然，廖霆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就跟樱桃树开了花，粉嫩的脸竟有些可爱，被戳中了心思，他垂眸，转移话题，“沐姑娘就别取笑在下了，在下只是，只是想知道那件事的后果。”

其实他是想知道这些年她是怎么过来的。

沦为乞丐，满门抄斩，这些词她要如何承载，她的心又该有多沉痛。

沐雪嫣故作轻松，“你也知道，薛家被满门抄斩了，我得幸逃脱才能活到现在，当然，期间免不了被各种追杀，亏得我命大福大，解了体内的毒，也要感谢廖将军相救。”

她转眸，“其实我更想知道，私自开城门放走敌军，落的个流放的下场，廖将军真的不曾后悔过”

他做的这一切事，就是为了救她她又真的值得他救吗

“在下从未后悔过。”不假思索，廖霆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

眸中的温柔展露，他的话也真挚无比。

“可你为何要那样做”对于他的疑问，她无法回答，她索性将心底蕴藏许久的思虑问出。

廖霆指尖一颤，下意识的垂下头，似是在思肘什么，脸上的笑意却像沙漠中开了花，孤独又寂寥。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窝，“因为这里。”他才不想让自己后悔。

“心”沐雪嫣彻底糊涂了，更加捉摸不透。

她皱了皱眉头，似乎察觉出什么，她又将头调过去不在看他，固而道：“廖将军还是快走吧，免得待会走不了。”

与此同时，一道鹦鹉的叫声从营帐外响起。

是云湦，这是俩人商议好的暗号，若有异常，立即便要离开。

廖霆胸口像被巨石砸过半疼痛，最后转身前，他又道：“若真有一日，在下要与姑娘一同上阵杀敌，在下定会护姑娘周全。”

沐雪嫣心窝一暖，一行热泪从眼眶流出，染湿了衣襟，一句珍重还是憋在了心口。

出了营帐，躲在暗中观察的云湦立刻向他招手，“将军，快过来，皇上来了。”

廖霆眉尖微蹙，一席黑衣瞧不清脸色，听着碎碎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他心也不禁提到嗓子眼。

迨及江时衍赶来，廖霆和云湦已经悄无声息的离开，本以为天衣无缝，却不知漏洞百出。

江时衍幽深的渊眸邃冷，“可有人来过”

一道风声刮起一阵黄沙，七影从黑暗中骤然出现，屈身跪地，“参见皇上。”

其中一人道：“廖将军。”

江时衍眉骨一扬，眸藏怒色，“为何不禀告。”

“七影觉得并非什么大事就”

一个巴掌飘了过去，忽忽悠悠的打在了说话人的脸上，“朕平日就是这么教你的”

七影皆低头，卑微到了尘埃里，虽然这一巴掌扇来未感觉到疼痛，眸光却一震，“是，陛下，七影有错，请陛下责罚。”

江时衍摊了摊手，七影又归回暗中，身后的侍卫将碟中的膳食拱手交出，他接过，便默默退了几步。

他脚步顿在营帐前，一手撩开营帐，一手端着托碟，菜香味俱全，也随之萦绕在帐幔中。

沐雪嫣鼻尖一皱，嗅到时敏锐的神经卓然一震，她平整的躺在硬邦邦的床榻上，像一缕轻柔的珍珠，心掉在地上般碎的彻底。

她未转头，也不做声。

空气中弥漫一腔热腾腾的火焰烧焦的味道。

江时衍视线流转一圈，这才发现营帐内只有一个床板，连可以搁放托碟的物件都没有。

他手肘顿了一下，看她禁闭着双眼，也不知道真的睡着了还是故意躲着她不肯睁眼。

江时衍心下一横，手握拳放于唇边，“咳咳”两声，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沐雪嫣黛眉挑了一挑，依旧默不作声，就当营帐内扔是她孤身一人一样。

江时衍深邃的眸光如星辰璀璨，亮晶晶的，却也如浩瀚无垠的荒漠般孤寂，见她不吱声，托的久了的碟子有些微沉，使得他手肘微酸，他脚步轻轻的凑上跟前，像此前那般唤她道：“嫣儿。”

沐雪嫣心一紧，听到如此深情的招呼一时恍惚，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日没吃东西了，朕很心疼你。”江时衍将碟子搁在床榻空余的旁边，饭香味萦绕到她鼻尖，珍馐美馔，瞬间饮起她腹部的饥肠辘辘。

沐雪嫣依旧不吭声，把他当空气，只是觉得无话可说了，理与不理也都随意了。

面对他虚情假意般的话，她也不想更深入的了解。

“嫣儿。”她沉默不语，江时衍心里不耐烦，语气也强硬了几分。

以为她还会怕他么如今她已经是任人宰割的羔羊，生死都由不得自己，吃不吃饭自己总该能做决定吧。

“你想饿死自己吗”冷硬的声音通过空气传来，沐雪嫣心如止水，自动屏蔽他的话。

仿佛耐心的等待已经到了极致，江时衍忍无可忍，直接俯身坐在旁边，一把揪起她的衣襟，“沐雪嫣，朕知道你是醒着的，如今这饭你是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沐雪嫣嘴角一抽，也是，吃了才有力气替他上疆场打仗啊。

被揪起了衣襟，她不得不睁开眼，四目相撞，她冷眼相对，语气冷如薄雾，“索性饿死算了。”

“饿死”因她手脚被捆绑，江时衍又狠狠的将她摔在床榻上，沐雪嫣手腕被绳索勒的红通通的，甚至有点滴的淤痕。

“七影。”他沉声。

“属下在。”七影咻然从营帐外进来，像一阵风吹过。

江时衍拂袖起身，默声，“让她把这些菜都吃了，不管用什么办法。”

“是。”七影应声。

七个人相互看了一眼对方，却迟迟没有人上前。

都说七影无情无义不知疼痛，对于此等小事却犯了难。

“怎么，拿朕的话当耳旁风吗。”江时衍呵斥。

七个人推推嚷嚷，虽然没人说话却都在推脱。

最终一个人磨磨蹭蹭的走到床榻旁边，极不情愿的拿起碗筷，夹了一口碟子里的菜放在碗里，冷硬的声音第一次鞣杂一抹温情，“沐姑娘，您就别为难在下了。”

沐雪嫣冷哼一声，并没有为难他们的意思，只是看江时衍的脸，便胃里翻江倒海，特别不舒服，她扭过头，不说话。

七影手腕僵了僵，夹起菜直接递到她嘴边，“沐姑娘张嘴，就吃一口吧。”

此等举动彻底惹怒了江时衍，他眉眼愤怒，直接一巴掌呼过去，碗筷摔碎在地，“谁给你的胆子。”

七影委屈，却无头绪，“属下只是遵从皇上的旨意。”

明明说不管用什么方法。

沐雪嫣无奈，“我吃，我吃还不行吗。”

七影简直喜极而泣。

“只是，这”她伸出被绳索绑住的手，“不给我解开我怎么拿筷子。”

江时衍眉尾一挑，似是有别的想法，“七影倒是提醒了朕。”

他命人再添一副碗筷来，俯身坐在床榻旁边，“你们先下去吧。”

七影消失于营帐内，侍卫也带来了一副新的碗筷。

举动间，沐雪嫣已猜出他想要做什么，这是打算亲自喂她吃

她脸色阴暗，江时衍却嘴角弯弯，夹起菜直接递到她嘴边，“嫣儿，你若不吃，我便杀了七影。”

沐雪嫣：“”

拿七影威逼利诱她

他赢了。

沐雪嫣张着嘴，视线却可以避开他。

一口饭下咽，空唠唠的胃瞬间暖和了不少。

往后便再也停不下般。

一碟子素菜，一碟子酱肉，都被她一扫而光。

看着空空荡荡的碟子，江时衍心情格外的舒坦。

他招呼侍卫把托盘撤下去，定睛看了她一会儿，“要不要去散散步”

他想让她看看幽魔谷的黄沙，让她感受下曾经作为西良女将军驰骋疆场的感觉。

虽然她懂散步也会被监视，但难得不用躺在这硬邦邦的床榻上。

沐雪嫣拨浪鼓般点头，“你不怕我跑了”

江时衍嘴角一抽，“若你有那个能力，我便让你跑。”

沐雪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