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共枕白头

虽然嘴上说着赞扬的话，心里却在怒着养了一群窝囊废，数箭齐发，竟没有一箭射中，他伸出粗糙的掌心，“将朕的弓箭拿来。”

侍卫垂着头，挪着小碎步拿出一把绣有狼图腾形状如鹰的弓箭，箭头用铜铁铸造，一箭穿心，既可断命。

黑煞白煞已献出鞠躬尽瘁的精神，但面对重重包围，何以沮遏，该如何逃脱。

黑煞惶遽，“公子，我们不能在这样坐以待毙下去，该想办法尽快逃脱。”

沐雪嫣手腕搭着封云楚的胳膊，附耳嘘声，“阿楚，你可用火折子给廖霆发信号，分散李炎的注意力，或许这样，倒可奋手一搏。”

没有时间思虑，封云楚掏出囊袋里的火折子，石器摩擦，点燃一束烟花砰然绽放在湛蓝的天空上。

一阵巨响，震怒李炎。

他勒紧手中弯起箭弩似鹰的弓箭，命侍卫在箭头上抹了致命的剧毒，这一次，他像是要永绝后患。

他面带倦色，似是不想恋战，“真是愚蠢，发了信号又怎样，恐怕此刻北离的大将自身都难保，根本无暇顾及别人。”

“公子，跑。”黑煞咆哮，像黄沙卷起了风暴，随之而来的是四面八方射来的箭羽。

“锵锵”声粗耳，刀剑与兵器碰撞的声音拉开了天幕。

黑煞白煞凝骤内力腾空而起，一同抵挡着像雨滴一样射来的箭羽，似涓涓清泉，慢慢的流淌着，不论怎样抵挡，都挡不住数千支箭羽一同射来。

待黑煞咆哮之时，封云楚便凝聚内力与沐雪嫣一同跃起，无奈箭镞锋利，像一把把尖锐的刀子梗在中间，阻碍了唯一的出路，只得又默默落下脚跟，阻挡着射来的箭羽。

几乎丝毫没有停歇，李炎命令弓箭手如雨射箭，除非她死或者弓箭射尽，否则不得停下。

李炎将箭弩对准沐雪嫣，勒紧的箭就在铉上，五箭齐发，待他一松手，纷纷像沐雪嫣射去。

他嘴角得意一笑，这一次，他自是要亲自取她性命，五箭齐发与数千支箭羽一同射去，他倒想知道她该如何躲得掉，他又该如何护她周全。

一道鹤唳的风声划破琼霄，封云楚与黑煞耳畔一动，敏锐的感到像沐雪嫣射来的箭羽，几乎是自然反应，封云楚一把将沐雪嫣搂在怀里，与此同时，黑煞也护在她身侧。

沐雪嫣被一股炙热强大的气流轰动整个心脏，她瞪大眼睛，被封云楚与黑煞的紧紧相护连连退后几步。

她嘶吼，“不”

嘶风吹的她心拨凉，泪水聚沙成塔，滴滴落下，海浪般卷起的云朵，像一瓣瓣玫瑰被鲜血染红开了一簇簇的花，黑红的血液像被炎炎烈日烤焦沸腾着，封云楚滚烫的肌肤渗出浓郁的黑血，黏腻着他的碎发，已分辨不出究竟是从哪处伤口处冒出来的。

黑血如河伯江海流淌着，渐渐晕染了一地的黄沙。

五箭齐发，其中有四箭分别射中封云楚的脊背，胸腔，膀臂，腰间，几乎五脏俱焚，箭上有擦有致命的剧毒，恐怕他已再无生还的希望了。

可他却未感受到任何痛苦，他身躯瘫软，无力感使他的双膝快要跪地，沐雪嫣一把将他抱住搂在怀里，“阿楚”

撕心裂肺的疼痛感像壁垒塌陷，将她砸下万丈深渊，不论她怎样往上爬，不管她如何祈求上天，她像落入命运的齿轮，身躯被碾压的血肉横飞，最后连万籁俱寂的疼都已经麻木了。

她拖着他的头，看着他口吐黑血，一盆一盆般从嘴角顺着往脖颈处流淌，黑血漫过他白皙的脖颈，像一把无情又锋利的刀子将瓷白的脖颈截成两段，她手足无措的替他擦着嘴角渍渍淌着的血，“阿楚，你怎么这么傻，你该避开的啊，你不该替我挡箭，我不值得你这样做啊。”

阿楚，你这么好，甚至为我放弃了江山，可是我又何德何能，又让你换取了我的命。

封云楚只觉胸口一顿，像一记重锤砸下，诺言也随之碎了一地，他指尖颤抖着摸了摸沐雪嫣的脸，心绪如阴雨，朦朦胧胧落了一地，“雪嫣，对不起，我恐怕已命不久矣，但，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字字句句，仿佛都拼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又将视线挪到黑煞身上。

只见黑煞肩上中了一箭，身躯缓缓摊下来，白煞已一把将他接过，他恨不得一巴掌呼过去打醒他，“黑煞，你是个傻子吗”

黑煞眉尖皱着，睨了眼痛苦万分的沐雪嫣，蔚蓝天空下，她的脸还是那么好看，他默了默，嘴角侵染一抹淡淡的笑，“只要她没事就好。”

封云楚眉头皱了皱，方才还释然的脸凝成了疙瘩，“白煞，快，快带黑煞走，箭上有毒，若及时医治，还能有一线生存的希望。”

沐雪嫣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黑煞低沉的脸第一次如阳光般明媚，他嘴角翘起的笑容也如日光般灿烂。

他晃晃头，似是无比知足，“能与公子一同死，是黑煞的福气。”

只觉又是胸腔一震，血液从骨髓流进鼻息，黑血冒出，他决绝道：“白煞，带黑煞离开，这，这是我作为你们的主子，下的，下的最后一道命令，走，走啊”

一滴泪从沐雪嫣眼眶夺出，她也嘶吼道：“白煞，快走啊。”

既然她和阿楚已经陷入绝望，不能再让黑煞白煞也将命搭在了这里。

白煞咬了咬牙，狠下心将黑煞抱起，他最后像封云楚与沐雪嫣弯了弯身子施礼，“公子，若还有下辈子，我们还与你做兄弟。”

他忍者眼角萦绕的泪水，凝骤内力，纵身一跃，便踏入烽火台上，以此逃脱。

浑身丝毫没有力气的黑煞只能任由白煞将他带走，他视线落在沐雪嫣与封云楚身上，大概是没想着还能活下去，也没想着还能有下辈子，他低喃，“公子，雪嫣姑娘，对不起，未能护你们周全，黑煞食言了。”

苍白无力的话消弭在空气中，像炙热的风把它烤滑了般，谁也不曾听见。

李炎将手中如鹰的弓箭狠狠的摔在地上，他指着黑煞白煞逃窜的方向，怒道：“给我追，不要留下活口。”

“还有他们，给我射箭”他眸仁凶狠如野兽，指着紧紧抱着的沐雪嫣与封云楚，命弓箭手乱箭射死，一个活口也不留。

只可惜，那些俯伏在四处的弓箭手已被北离将士纷纷从后侧抹脖斩杀。

弓箭声落了一地，横七竖八的弓箭手从烽火台上倒下来，李炎神色大惊，“这，这是怎么回事。”

从疆场跑来的禁卫军侍卫胆战心惊道：“陛下，快撤吧，北离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几万大军皆往这边赶来，潘将军失利，已以身殉国，再不撤，就来不及了。”

李炎气愤愤的看了眼还活着的沐雪嫣，不得不在侍卫的护送下匆忙逃亡。

火折子信号一发出，再加上看到了黑煞负伤离开，廖霆已不顾一切前来增援，届时，江时衍也派出预备军前往疆场增援，至于是因为什么让本想做收渔翁之利的江时衍改变了主意，提前将预备军派上疆场，廖霆不知道，他也没有心思去知道。

沐雪嫣捧着封云楚的惨白的被黑血侵染的脸，周遭的变动她不知。

封云楚从鼻息处与嘴里流淌出来的黑血就快遮住了他的视线，她的心像被一把薄薄的刀片割裂，肌肤渗出一层淡淡的血痕，仿佛连空气都透着忧伤。

他气息薄弱，仿佛奄奄一息，她抚摸着他的眉眼，强自挤出一丝笑容来，只是那样的笑容比日月无光，星辰不再璀璨还要悲惨，“阿楚，你怎么生的这么好看，你还没娶我，可不许死。”

又一口黑血从嘴中喷出，溅了沐雪嫣一脸。

他胸腔剧烈的咳嗽了几下，能在临死前看到她的笑，他已然知足，“雪嫣，对，对不起，若，若有来生，我愿在天光乍破春暖花开之时娶你为妻，与你共枕白头，此生不朽，到，到时候，我们再，再生一个孩子”

四周的风瞬间凝固，连蝉鸣鸣叫的声音也随之安静。

封云楚半眯着眼睛，黑血不停的从嘴中鼻息处流出，他的世界也一片寂静，静的好像听不到她的哭声，只看到她的眼泪大把大把的往下砸，滴在他胸襟上瞬间融化。

他面容平静，生命的最后一刻也要挤出一抹笑容，不愿留给他悲痛的忧伤。

他的手不愿从她稚嫩的脸颊挪开，却因浑身无力，心脏停止跳动而一瞬落下。

“咣当”一声，封云楚阖上了双眼，那双充满硬茧和血痂的手也随之落下。

“阿楚”沐雪嫣将他拥在怀里，悲痛的抽搐着，好像不愿相信她的阿楚已经离她而去了，她像一头狼怒吼着，脸上的表情已经僵硬不堪，猩红的眸子黯淡无光。

她的阿楚离开了，她又怎能独自活下去，她该陪他一同离开才对。

可是她尚未替小芊报仇，她还未亲手杀掉李炎，如今他又杀了她的阿楚，所以她现在还不能死。

她将封云楚的躯体搁在地上，伸手拿起掉落在地上的那把图腾复杂以及铸有隐秘龙雕之案的长剑，愤然起身，可映入眼帘的却是廖霆。

她神情森冷，像明月失去了光亮，星星也跟着悲伤，“廖将军，李炎呢。”

廖霆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先是一愣，随后默了默，“他跑了，不过沐姑娘放心，我已派人前去追赶，他跑不了的。”

她语气冰凉，深邃的眸子比深渊还要黯淡，“他逃向何方”

廖霆忍了忍，不愿看到她这副模样，“沐姑娘，我会替你杀了他，所以你，先回去休息可好。”

他心疼她，只是不想再让她受伤。

沐雪嫣却摇了摇头，她的步伐不稳，晃晃悠悠的走到尸横遍野的疆场上，眼前一片血红，血流一片尸首遍地，断臂残骸血肉模糊，远远可见数万大军中一抹银白的身影快要晃瞎了她的眼，她只觉眼前一震眩晕，顾不得远处来的人是谁，她强自定了定心神，翻身上马，对身后紧跟的廖霆道：“李炎，他逃向何方了”

胸腔中一滴泪夹存，她哽咽着，势必要报仇的决心使廖霆心下一软，他指了指李炎匆忙逃窜的方向，见她挥扬着马鞭，手拿封云楚那把象征着权利与尊容的长剑，向那个方向驶去。

除了打扫疆场的将士，他又命几百人与他一同前往护着沐雪嫣。

虽然李炎逃不了多远，可为了避免他狗急跳墙玉石俱焚，追赶他的那些兵力是远远不够的。

黄沙中，数百匹马一同奔着李炎逃窜的方向追赶。

沐雪嫣的戎装像被溪水洗过般湿透了全身，她来不及擦去鬓角黏腻的汗渍，拼命的抽着马儿，让它跑的再快些。

从营帐处匆忙逃窜的李炎坐上马鞍便一直往都城的方向逃。

他一直未能想通，突然冒出来的北离大军究竟是隐秘在何处，他竟丝毫未有察觉。

被江时衍暗中埋下的棋子炸伤，几万大军全军覆灭只剩千百，他悔恨不已，真不该将将令给潘将军那把散了架的老骨头，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

听着悠悠荡荡的马蹄声回响在空气中，他心急促，命禁卫军，“你们断后。”

“是。”

区区禁卫军，已不是北离将士的对手。

不过片刻，黄沙中他便被追赶，禁卫军与北离将士厮杀一片。

带头追赶的云湦道：“廖将军命令，一定要拿下李炎的狗头，千万不要让他再跑了。”

“是。”

因仗打胜了，北离将士的士气也逐渐大增，哪怕禁卫军断后，阻挡了李炎一时的逃脱，却在最后一刻，再次全军覆灭。

云湦看着奋命往都城逃窜的李炎，大叫不好，“给我追，就是围了都城也要把李炎缉拿。”

他能这样说，想必现在的都城也已经是个空壳子了，即便都城内尚有镇守城门的黄家军队，也不过区区一万人。

就算李炎已派遣侍卫前去报信，若是打起来，保得了他一时，也保不了他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