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泾渭分明

以孟家教养儿女的条件，自己这位少夫人知道的未免太多了，她是什么时候知晓国公府的建制等级的含玥眸光一眯，显然听出了薛世子的弦外之音，“只看这里比太夫人的松鹤院并不相差多少，谁心里还没有个数”虽不是实话，但圆的不错，看着含玥一手拐着桌沿儿撑着下巴，衣袖微微落下来，一截欺霜赛雪的藕臂就这么漏出来，晃得他眼神幽暗，不自觉的他就想到昨天晚上她僵做木偶的样子，唇边不自觉就扯出一丝笑。“还以为你怕我”含玥一怔，居然又是这句话她不觉也有几分脸热，“总是要一处过日子的再说，我为什么要怕”看着她明艳的脸颊，转来转去的眼睛，薛凤潇忽然觉得有个人陪着自己似乎也不错。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两人就携手到了太和山居。此处是个阔大的敞轩，薛家摆酒听戏一般都是在这儿，隔岸就是外院爷们吃酒听戏的喧嚣声，内里是女眷聚众享乐之所，一进去，就听见几桌抹叶子牌的女眷嬉笑盈盈，二人依着辈分儿与众人互相见礼，薛凤潇略坐坐就去前院了，只留含玥跟着白氏等人陪客。这种场合并不需要含玥这样的新媳妇儿多什么话，因白氏是当家主母，是以并不随着太夫人等人打牌取乐，只寻了近门处一张圆桌前坐了，另有几房亲眷也一道坐着说话，含玥就站在一旁帮着添茶。与白氏一道坐着的一个长身瘦脸的妇人就笑道，“快坐吧，满屋子丫鬟呢，可不少你服侍，你婆婆要立规矩也不是这个时候”她言谈爽利说话也不大避讳，众人显见着都是知道她的脾气，闻言就大笑起来，白氏顺势就拉着含玥坐到了自己身边。“早上认亲匆忙，怕你不记得，这是你凤春大哥家的嫂子”又指着她身边的一个道，“这是你凤平二哥家的嫂子，两个都是二老太太的孙媳妇儿”含玥闻言就低头笑了，“记得的，昨晚上就被打趣了好几句”昨晚上暖房，这对妯娌可是出力不少虽说也是面红耳赤的，可含玥这话到底也带了几分亲昵，正经的就对了春大奶奶的脾气，春大奶奶就拉着含玥的手好生言语了几句，白氏在一旁瞧着也是心里熨帖，暗道，从前怎么没发现小九这孩子还生了一张巧嘴一时就听见三太太冯氏那一桌声音大了起来，一猜就是谁又胡了一把大的，看冯氏笑的合不拢嘴的样子，就知道不外乎就是她了，白氏瞧了一眼就附和了一句，“三弟妹今儿手气不错”坐在春大奶奶身边的平二奶奶就道，“大伯母还不知道吧，曲家的亲事从前掖着瞒着的，三婶儿一直不痛快，如今听说过两日就要开始过六礼了，她心里高兴是自然的”作为薛曲两家的大媒人，二老太太一家最有发言权的，她们妯娌两个说起这个也是颇有话口。春大奶奶也往冯氏那边儿看了一眼，叹道，“也是好事多磨，就上个月曲家还心思不定呢，三婶儿也是有这个耐心，往我们家来来回回跑了那么多回，闹得祖母都要撑不住了直言下次再不给人做媒了”白氏并不打算深说，随意敷衍几句就低下头去喝茶，含玥听了却是心里大动，能和薛家结亲的曲家，满京城也没有第二个，想不到这么些年过去，原本的姐妹居然要做妯娌了，三房把曲家拉入伙，只怕这国公府内宅的戏日后更有的看了虽说也是五六房薛家人的家宴，可到底是敲了一更鼓就各自散了，太夫人二老太太几个也是早早就扛不住了，她们一走旁人也没有继续吃酒取乐的道理，白氏一面安排下人收拾一面与含玥说，“去跟太夫人说一声，早些回去吧，明早早些到松鹤院请安”含玥自然懂新媳妇要做的表面功夫，含笑应了，“母亲回去也早些休息”刚出太和山居的院子，就见薛凤潇负手而立等在那里，旁边还有一个提着琉璃花灯的老妈妈。含玥微微怔了怔就小步迎了上去，“你怎么来了”还以为前院的酒还有一阵子才散薛世子轻咳了一声，只淡淡道，“走吧”顺势就拿了婆子手里的花灯打发了人下去。“早一刻钟前母亲就派人叫我过来接你”不尴不尬的又解释了这么一句。含玥却是低头笑了，母亲虽有意安排，可薛凤潇在前院陪着自家老少，推脱的说辞一堆，他不乐意谁能拉他过来不成这么想着，含玥一手就穿过薛凤潇一支胳膊，不松不紧的拉着他的衣袖，他身子微微一僵，片刻却又缓和下来，被轻轻环抱着的那一只胳膊轻轻往上弯了弯，让她的姿势更自然了些。两人就这么闲步走回了流觞馆，廊下的服侍的丫鬟们见了不免都有几分惊疑，似乎都没想到世子爷也有这么一面，站在廊下逗鸟的莲心见了，当下就愣在那里，一股难言的苦水渐渐的在喉头发酵，等两个主子进了主屋，就再也忍不住，撂下手里的逗鸟的银簪子抹着眼睛跑回了自己屋里。夜蛾手里拿着一件薛凤潇的外袍，看着莲心的背影就轻哼了一声，“书读的多了，还正当自己是个正经小姐了”旌蛉轻咳一声，“还不去叫人准备热水给主子梳洗”她一句话，周遭的几个大丫鬟都识趣的各自找活干了，她站在原地看着主屋里透出来的光，心下也不是没有感慨，原来世子爷也是有人能降住的次日一早，薛凤潇从外院耍了刀枪回来，回来又进净房梳洗一番，流萤已领着小丫鬟端了早饭上来，含玥看一眼墙角的西洋雕花大座钟，又去看桌上摆着的碗碟，甜咸两样粥点，芝麻圆子，豆沙卷，水晶虾饺，蟹黄包，珍珠翡翠汤圆，莲叶羹，外加四色小菜，林林总总十几样之多。含玥很多年没吃到这样精致的饭菜了，孟家也算大富之家，可比起国公府这样延传百年的大氏族，差的可就不是一点半点了，在她刚刚做孟含玥的那几个月，对孟家的饭食是颇为挑剔的。薛凤潇一坐下，流萤便舀了一碗红糖桂圆红薯粥端到薛凤潇面前，又问含玥，“少夫人想吃哪一样”含玥轻声道，“一样的吧”流萤一样盛了一碗放到含玥面前，含玥笑了笑就吩咐，“这儿不用你们服侍了，下去吧。”流萤眼睛一动不觉就向薛凤潇看去，见他依旧还是默不作声的用饭，便屈身行了一礼，随即就领着小丫鬟出了门。一顿饭吃下来含玥都是眉开眼笑的，也实在是有几年没吃过这样精致可口的饭食了，薛凤潇眼睛飘过去也带了几分深意，她终于有了些该有的表情，而不是像昨天那样一副事事笃定姿态几乎是流觞馆这边儿收拾了碗筷，宣国公书房伺候的婆子就过来请了，薛凤潇自然别无二话，他一走含玥这边儿就领了丫鬟过薛夫人白氏的院子请安，只坐了片刻两人又一道去了太夫人的松鹤院。路上白氏就道，“太夫人作息晚一些，人老了，晚上都不得好睡，索性府里的请安就往后延了延，你心里有数就好，也免得日后去的早了空等着”含玥点头受教，白氏又道，“明日回门，我把要带的东西列了单子出来，回头你看看，有添减的就跟云浓说”含玥嘴角含笑，面上的感激之情多了一丝真切，“多谢母亲，其实大可不必铺张的”刚刚进钟粹馆，她就看见云浓一面拿着一本小册子，一面清点铺满了小花厅的各色物件儿她虽是第一次为人媳妇儿，可往常听得多看得多，莫说这公爵侯门之家，就是小门小户新媳妇儿，又哪有几个不吃婆婆派头的，可单单这两日相处，她也感觉得到白氏对她的关怀，细微之处恐怕比对亲生女儿还要体贴，她几乎要自问自己哪里就好到让这位婆婆喜欢成这样婆媳俩相携就到了太夫人的松鹤院，走进去的时候正好就见三太太冯氏扶着太夫人从起居的里屋出来，许是昨晚又没睡好，大早上的，老人家脸上就带了一丝疲惫，对着小辈儿们脸色却是不错的。含玥乖觉快走了几步上前扶了太夫人另一支手，与冯氏一起把她扶到了罗汉床上坐下。对着这个新进的孙媳妇，太夫人也算宽和，慈眉善目的笑着道，“一早上老大书房里伺候的婆子就来说宫里有传召不来请安了，想必凤潇也跟着一道过去了，哎，好容易趁着成婚得了几天假，这还没到日子就又要忙起来了”刚刚从钟粹馆一路过来，婆媳俩都没听见传话，可含玥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笑道，“国事为先，应该的”一时竟是再无二话。太夫人细看了她两眼，嘴角微微一翘也不再做声了，一时二太太周氏并大奶奶江氏一前一后进了屋，随后家里三个待嫁的姑娘，也一并到了，又等了半刻钟二老爷薛忱，三老爷薛慎，并几个未成家的小爷才陆续到了，众人相互见过礼，就说起家常来。阖家上下的主子也就这么十几口人，比起宣国公府偌大的门楣实在有几分清冷。加上二房一家并大奶奶江氏几乎就不开口，场面上也只有薛夫人白氏偶尔凑趣儿，大多时候还是三房一家笑语盈盈的陪着太夫人嘘长问短的。话口儿自然也就说到了四爷薛凤祥亲事，太夫人就道，“曲家的丫头如今也有十六了吧，还是紧着把六礼过了早早进门的好，日后也好跟着凤潇媳妇儿一道学着管管家事免得偌大的家业压在老大媳妇一个人身上，她也不得轻省”这话是跟三太太说的，可含玥却听得耳根一动，眼角往白氏身上扫了一眼，这太夫人当真是人老成精了，明着说是心疼儿媳妇，暗地里却在扶着三房往上爬，可她身份摆在这里，就算其心不正，谁又敢反驳什么耳边是三太太的笑语，“母亲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还要求着大嫂帮忙指点指点，我们三房日后也好有个人当家，我也轻省轻省”到底没有太夫人那般理所应当的底气，说着眼神婉转的就往白氏身上看过来。白氏自然也不会拂了婆婆妯娌两重面子，一样玩笑道，“说什么求不求的，还不是弟妹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这个当嫂子还能说个不字不成再说曲家姑娘也是出身名门，昔年的嫡祖母还是长公主呢，哪里就用得着我显摆什么”这推脱之辞也是合情合理，再周到不过的。冯氏听着脸色就不大对了，薛曲两家本就是世交，曲家内里的恩怨谁不明白，白氏这话听在冯氏耳中，就有些贬低的意味在了。薛凤祥也算灵醒之辈，见母亲脸色变了就上前躬身作揖，旁的也不多说什么，只恭敬道，“母亲惯于玩笑，日后诸多琐事还是劳烦大伯母了”说的似乎是婚事的筹备，又似乎是未来三奶奶的教导，模棱两可的叫人捉摸不透。连着血脉的侄儿开口，白氏自然免不得一番推脱客气。半个时辰下来，含玥只装木头人一般坐着，偶尔被点到了，也就虚应几句，大多时候倒是像大奶奶江氏一般，神色淡然，盯着手里的茶盏出神。角落里坐着的三姐妹更是自顾悄声言语，大人们话里的玄机半点不关心，只偶尔抬头望过来的眼神暴露了她们虽说面上做的漂亮，内里还是对府里的局势带着无限关心的。从松鹤院出来，含玥就跟着白氏又回到了钟粹馆，白氏打发了几个进来回事的管事媳妇儿，才转过身来问，“在松鹤院坐了那么久，太夫人的态度摆在那里，你心里有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