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母妃不要丢下我

弓弦紧绷，蓝色箭羽倏尔远去，也将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的众人目光从郝漫清拉弓的手牵引到了百步外的箭靶子上面，参连两箭正中红心，直直地定在箭靶子上面。

直到郝漫清将弓递给明珠，众人这才恍然惊醒，原来这郝大娘子的箭术竟然如此不凡，说是百步穿杨也不为过。于是一时间，先前送给玉凤公主的喝彩声和称赞声又原封不动的送给了郝漫清，赞她是将门虎女，英姿飒爽之类，甚至比刚才称赞玉凤公主的还要多，还要热闹。

郝漫清虽然当时在与景司怿大婚时也露了一手她的箭术，可当时她离景嘉定比较近，而且在当时她射之前，已经有景司怿看不见还能够射中她头上苹果，这样的珠玉在前了，所以众人就没觉得有太厉害。红花也是须得绿叶来衬的，如今有玉凤公主这个绿叶在一旁衬着，他们才觉得郝漫清的箭术不得了。

再加上，大端重文轻武，吴国重武轻文，郝漫清这在类属于武技的射箭上胜过了吴国的玉凤公主，好像就是他们大端胜过了吴国似的，在场的他们身为吴国人也是觉得与有荣焉。所以这喝彩声可真是经久未绝。

若是放在平日里，郝漫清只会觉得聒噪，但是嘛，只要想到这是因为胜过了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情敌而得来的喝彩，就半点都不觉得聒噪了。

但正始帝毕竟还是顾及到了一点玉凤公主的面子，没有再夸赞郝漫清，只是望着自己这个箭术了得的神医儿媳时，那种十分得意骄傲的目光却是藏不住的。

玉凤公主在目睹郝漫清那最后的参连两箭射中红心之后就回到了明光殿里自己的席上，免得外面那些先前吹捧自己，现在吹捧郝漫清的那些人将自己和郝漫清放在一起作比较，虽然心里明知道现在他们肯定无可避免的在拿自己和郝漫清在作比较，但至少她现在是听不到也看不到的。

有熟悉的脚步声不加掩饰，甚至还可以加重地逐渐靠近，像是生怕她听不到似的，这脚步声一听就是林知。

如果也有这样一个人用这样的脚步声跟着你，从垂髫小儿走到娉娉袅袅，再到及笄礼成，你也会这样熟悉他的脚步声，熟悉到能够“听”出来是他。

玉凤公主头也不抬，就语气恶劣地问道：“你跟进殿里干嘛想要看本公主的笑话”

林知顿了一下，同样语气不好地说：“如果想要看你的笑话，在你和靖王妃说要比试射箭时，我就不会阻止你了。”

这就是他们的相处模式，握手言和共同进退是偶然，针锋相对和互不相让才是常态。如果他们之中有一个变得柔情起来，恐怕会把另一个人给吓跑，所以也只能互不相让。

“好啊”玉凤公主明白过来什么，立刻跳起来道：“你早就知道她箭术高超，你也没有提前告诉本公主，害本公主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了丑，尤其是”

“尤其是靖王面前”林知接口道：“大端和我吴国积怨已久，必定不会长长久久地太平下去，若是你非要执意嫁与靖王，总有一日，或是他挥师吴国，将你父兄屠戮殆尽，留你这个亡国公主在他府上苟延残喘，或是我吴国铁骑踏足大端，他这个亡国皇子与你这个灭国仇人虚与委蛇。你怎么就不明白”

他这一番话声音压得格外地低，如果不是玉凤公主，其他人可能根本就听不清他到底讲了些什么，但他话里的那种带着一种冷酷意味的痛惜之情却半点没有随着他声音的降低而减弱。

他的这一番话，对于刚向多年前惦念过的人当众告白后的玉凤公主来说，实在是太过残酷，让她听得身上都不由打了个寒颤。

林知也怕真的吓到了她，于是又想转移话题，干脆顺着她刚才的气话说：“你当时一声招呼都没跟我打，就贸然地跑去郝漫清那边挑衅，关公门前舞大刀，我想拦都没机会拦。而且之后我还劝了你一句说公主不可，不如换个别的来比试，是你说都已经和靖王妃说定了，靖王妃也答应了，如果现在换成别的，怕显得你言而无信。所以，你怨不得我。”

这话的确是自己说的，她还没有气到连自己说过什么都忘了，但她也没有想到这打脸能打的如此之快啊

玉凤公主右手按在了脑门上，坐回席上，背对着林知，恨不得把自己那条惹是生非的舌头给咬下来，竟然害自己丢了这样大的人。

林知看着她写满了后悔，羞愧，无颜见人的单薄背影，好心问了句：“在想什么”

玉凤公主当然不能说，因为我刚才在关公面前舞大刀，所以现在恨不得把自己的大刀一扔五丈远，或是说后悔之类的丧气话，所以拉长了音，有些不甘心地说道：“打算等回到吴国后，将那些陪着本公主练武的人给整治一顿。”

林知先前想的是，还好，还好，还没有后悔到气恼的不愿意说话的地步，等反应过来玉凤具体说的是什么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有些心头发颤，像是有人在他的心尖突然倒上了一滴蜜。来看小说.look37.

他之前在玉凤大言不惭地夸下海口的时候，就想着等回到吴国后，要将那些陪着玉凤练武的人给想法子整治了，没想到现在玉凤想的居然也是这个，这个难道就是人们说的“心有灵犀一点通”

玉凤公主说完那句话后，就因为这句话等于她认同了林知的那句“她的箭术都是被吹捧出来的”听起来像是跟林知服软了一样，正心里别扭，微微不爽呢，然后她又久久没有听到林知回话而转过头看了下，结果她一回头就看见了笑的一脸春风荡漾的林知。

心里的别扭、不爽，和最开始的吃惊，汇聚到了一起，到现在就只有一个想法。

林知就是因为看见她服软，看见她被打脸了，而在赤裸裸地嘲笑她。

所以，玉凤公主顿时就露出了那种“士可杀不可辱”的表情来，气道：“你竟然敢取笑本公主”

林知：“”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从小相识，但到现在还针锋相对的原因了。

郝漫清回到明光殿里时，那盘羊腿肉已经有些发凉了，也闻不到刚片下来时那种浓郁的香气，羊肉特有的膻味直冲鼻子，但郝漫清怀着某种目的，无论如何，她都要将那满满一盘的羊腿肉给吃完。而且当着某人的面还吃的很是开心，时不时地还要点点头，似乎就是好吃尽在不言中了。

玉凤公主：“”

景司怿：“”

景司怿无奈道：“这羊肉已经有些凉了，膻味又重，吃太多怕会不舒服。”

但是郝漫清仗着皇帝坐在上面，景司怿不会明晃晃地和自己抢起盘子，所以就把景司怿的忠告当成了耳旁风。

玉凤公主这里，林知不知道玉凤怎么就突然说自己嘲讽她了看见玉凤一直看着对面，而且难得她看的不是靖王殿下，而是靖王妃吃的羊腿肉

所以，林知就试探着将自己桌上的那碟已经切好的羊腿肉放到了玉凤公主的几案上，想要缓和一下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结果却被玉凤公主给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一眼，杀气毕露。

林知：“”

今夜没有去明光殿的不止是景嘉定，还有景茉兰。

自从丽妃死后，未央宫并没有被正始帝封了。可景茉兰曾经在未央宫里亲眼看着丽妃血流如注，直至断气，景嘉定也在里面见过他的母妃满身是血地倒在地上的狼狈样子，然后让未央宫的宫女将她身上的血迹擦洗干净后又换上一身新的黑色的丝质衣服。他曾背着丽妃从未央宫里走到宫门外，然后放上马车。

丽妃即使再瘦，再轻，也有将近百斤的重量，背着丽妃在这样艳阳高照的日子里走了这么远的路，连他自己都以为自己会很累，应该出很多汗才是，可丽妃冰冷的尸体在他背上，激起一阵寒意，在他在将她放入马车后一滴汗都没出，只是胳膊有点酸。

人的思维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总会在某些时候产生某些不合时宜的想法，涌起某些不合时宜的记忆，那么，那时候，景嘉定想起的是什么呢

景嘉定想起的是，在太医院时，郝漫清跟自己说话时的样子。那个时候，他受宠若惊，现在，他回过头去看时，想的是：哦，原来她在那时候就已经知道是自己母亲做的手脚了，也知道景司怿不会放过她了，所以才会那样奇怪。

即使正始帝没将未央宫封起来，景嘉定兄妹两个此生怕也是再难踏进去。尤其是景茉兰，她年纪小，没经过什么事，丽妃之死对于她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以至于她之后的每夜都睡不着觉，就算是睡着了，也会在梦里喊着“母妃不要死，不要丢下我”“好多血，血”之类的话。只有他在旁边陪着到时候才会好一些。所以，他之后几乎每日都待在宫里，直等到景茉兰睡着之后，他才会乘马车回到自己的秦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