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老狐狸

“咳咳咳咳——”

林明差点就要把肺给咳出来了。

始作俑者却分外的淡定,端了杯水递到他面前，还装作关心的模样，“吃的太急了吧,来，喝口水。”

又悠悠补刀道,“年轻人,还是得细嚼慢咽才比较养生。”

林明：“……”听完感觉咳的更剧烈了！

“林总助你没事吧,要我去叫……”夏可这是真关心，都站了起来。

林明赶忙咽下几口水,无力摆手,“没、没事。”

等林总助这个岔子过去,何径寒方缓缓又道，“怎么样，不过分吧，又不是让你陪酒,也不是出席什么聚会,一起去看个展,没为难你吧？”

夏可不及说话，何径寒又真情实意补道，“上次图被毁掉，确实跟我有关系,这次你不信我,是让人很生气，但凡事有因有果，我也没什么立场对你发脾气。”

“至于上次我来找你说的那些话……”

女人抬头起来，凤眼狭长，眸子像是两潭漆黑的湖水,认真将人凝着时，光打进那双眼底，波光清透，平日内蕴的，烟笼雾绕的神秘感消融，罕见格外真挚。

“说我需要考虑，说这段时间不折腾了，暂时当朋友相处着，也是真的。”

平静的叙述，尤为恳切，“如果不是念着这个约定，今天我不会压着火气，还放下重要的会议，丢下整个何氏的高层，几乎将江城跑了个对折，就为了找张彩绘图。”

“如果不是你画的图，这破单子的价值就算是翻上三倍，也不值得我奔波一步。”

夏可呼吸一滞。

何径寒神色还是淡淡的，但女人能放下高高在上的身段，说出这么一番话，已经是让人跌破眼镜的行为了，还不说这些话……这话……

夏可捏着筷子的手不由收紧。

还不说这些都是她无法反驳的真话，实话。

何径寒定定将她看着，不带任何攻击性，只剩最本质的纯粹。

四目相对，那视线仿佛刺透到心底，不痛，也不难受，但就是……有那么点说不出的感觉来，让夏可无法移眼。

何径寒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吹落了夏可心上的浮尘。

“你这么紧张干嘛，我一没发火生气，二也没要你回报什么，我就是……”

“就是说事实。”

女人眉目都度上一层无可奈何，轻嘲。

“我对你的不好你都记得，那我对你的好，相应的你总也该知道，是不是？”

“过去的就不说了，戒指衣服包包，抽出来的时间陪你，我懒得计较……”

“但你既然是个有心的，现在的，总是能看得到吧？”

女人的话不再犀利，也不带火气，反而格外的平静温和，但就是这样平平讲出来的事实，才更真切，更触动人心，让人……让夏可感到愧欠，甚至于有些无地自容的自责。

女孩儿慌乱中久不说话，何径寒挑了挑眉，“嗯？”

夏可猛的低头，理亏，“看，看得到。”

何径寒嘴角微微上翘，又夹了筷子鱼，松弛道，“那周六，陪我去看展吗？”

林明：“……”

害，这老狐狸！

话绕了一圈，不想绕回了原点。

女孩儿抬头起来，煎熬又不安，数次张唇，却半个字也没说出来。

何径寒等了会儿，倒是不急，反而道，“我今天帮了你这么大个忙，上次求和的话，你不会还有怀疑吧？”

夏可连忙摇头。

何径寒谆谆善诱：“那再郑重约定一次吧，这段时间当朋友相处，这次，你真的不要避我，我不找你麻烦，甚至你遇到困难了也能来找我，行不行？”

夏可心有愧疚，果断：“好。”

声音不大，难得坚定。

何径寒心知这次对方是真-心甘情愿了，内心松口气，方正式回到最初的话头。

“说陪吃饭答应得快，说看展就支支吾吾的……”

何径寒睨夏可一眼，“不是都说当朋友相处了吗，是有约还是有事，不能直说？你刚答应我的话还热乎，饭都没吃完，就要反悔了啊？”

“不，不是。”夏可急的摆手。

林明简直看不下去了，低着头自顾自掺茶。

何径寒：“那是什么，有什么不能直说的吗？”

夏可：“。”

话都给何径寒说完了，夏可咬唇须臾，最终如实道，“那什么，有约，和人约了周六的晚餐。”

顿了顿，深谙何径寒的性子，想着早死早超生，夏可两眼一闭索性道，“约的不是别人，是孔今瑶，孔姐姐。”

室内陷入沉默。

“哦，孔今瑶啊。”阴阳怪气的，几个字被女人说的极不舒服。

夏可低头，就等着女人发火了。

熟料预想中的暴怒没来，何径寒反而喝了口茶，闲闲道，“小时候的邻居，怎么说也是老朋友了，下午看你手机上她说今天回国，回来了你们见一面，也是应该的。”

诶？

夏可抬头去觑何径寒，偷偷摸摸的目光被女人瞬间抓了个正着。

何径寒，“你这么心虚干嘛，你不是总说你们只是邻居吗，未必骗我的？”

“没有的，我们只是邻居。”夏可低声嘀咕，“以前你不是总不信吗？”

何径寒哂笑一声，不接这话。

她不信的是什么，两个人心里都有数。

顿了顿，女人总结：“所以为了见邻居，就要爽我的约，啧，今天帮你腿都跑断了，也信誓旦旦说是朋友……可可，你这行为真是让人伤心啊……”

嘴里说伤心，林明真一点没瞧出来。

反而夏可被说得自责的不行，叠声的抱歉，说让何径寒提其他的要求，她这次一定以何径寒为先。

那能不能爽了孔今瑶的约呢？

心里这样想着，面上何径寒却不想在两人已有重大进步的关系上作死，只说让她考虑考虑，顺便把一个赔礼条件变成了两个。

林明：“……”啐！老狐狸！！

*

“回去吧。”

车开到夏可的小区楼下，何径寒对夏可道。

这一顿饭罕见的和谐，夏可到现在都感觉像是踩在棉花上似的，不可置信何径寒竟然和颜悦色了一整天，而且在听到孔今瑶的名字后，也没发火。

“看我干嘛，舍不得走？”

夏可连忙讷讷摇头，打开车门，半个身子刚出去了，又被身后的女人喊了一声。

夏可呆愣愣转头过来，车内微弱的光线下，那双圆眼睛也波光粼粼的，配着心形的脸庞，看着显小不说，气质彻头彻尾的傻白甜。

何径寒看笑起来。

女人长眼长眉，祸水皮相，美人灯光下一笑，自是风流。

夏可看愣片刻，女人长指伸出……

“哎！”

夏可捂头，女人长指在她额头上弹了下，不重，更多是戏谑玩味。

“被卖了还帮人数钱。”何径寒含混不清低喃。

夏可没听清，呆呆将人看着，何径寒忍不住笑容扩大，“忘了说，晚安，小骗子。”

“这次真走吧。”

*

彩绘图找到了，临周五，不期何径寒和杜欣全都来了。

倒不是为别的，就是审核结果出来了。

经理和三个组长，还有整个三组的人，都去了会议室。

何径寒坐在一边，全程几乎都是杜欣在说。

九张图，小图或多或少有些修改的地方，是谁的图，得了杜老师的指点，也就拿笔记下来，基本都没异议，大改小改，杜欣都说到点子上，也都应着。

夏可的小粉钻和黄钻，也被提了两个问题，不大，就是让她在配石上多出几套方案，供最后讨论选择而已。

话说的差不多，眼看着快散会，杜欣拎出祖母绿的宝石，开口暴击，“前面的修改就是，这张图不行。”

陈星讶异，把杜欣看着。

杜老师也直接，把一排图摆出来，三言两语就把原因说明了。

在座的领导也都是设计圈有姓名有本事的，杜欣说的就是事实，因此，也格外让人难求情。

陈星尴尬的同时，一组和二组的组长不时笑眼睨她，那笑意味深长，就差没当面说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了，看得陈星芒刺在背。

一室沉默，经理开了口，事实摆在那里，好坏一眼就能看透的，因此也不是为陈星求情，反而有眼色道，“那杜老师，你觉得该怎么处理呢？”

顿了顿，还是心有不忍提议，“不然让陈星重新画？”

陈星回神，刚想附和，杜欣摆手，“不。”

陈星的心又直直沉下去。

杜欣有一说一，“你们也看到了，这一批图里，有两张很好的，陈星在国外品牌待过，走的极简风格，但是这次的极简设计却没创意在里面，显得俗套了，我看过她过往的图，老实说，就算是重新画，我也并不太期待。”

这话太狠，又是被杜欣这种老资历的人说出来，无异于当众打陈星的脸了。

“我是这样想的，这一批图里既然有惊艳的，那就三组设计人员都按祖母绿的原石，为期一周，各自出一套图。”

“最后谁的图好，就用谁的，也公平。”

话落，大家纷纷都去瞥夏可。

“既然有惊艳的”的这句话，不用杜欣指名道姓，大家下意识都知道指谁。

陈星也看夏可，就是那眼神看得夏可背脊一凉。

这事和一二组没关系，两位组长自然高高挂起，不发表任何评论。

经理为难看陈星一眼，“这样，不太好吧？”

“哪里不好？”杜欣倒是直率。

经理踟蹰：“这……压轴的宝石不让组长来设计，选用组员的，是不是……”

杜欣好笑，“她一个组长，如果设计图都不能压过组员，那你们选她当组长干嘛？琢玉是个什么结构我不知道，但是何氏设计行，向来只用实力说话。”

陈星低头，桌下的手指捏紧了。

这话，就差没说她自己没本事，连个组员都比不过了。

经理无言，杜欣话不好听，却是大实话。

夏可有那么一霎想开口，何径寒的目光闲闲扫过来，她想到自己实习生的身份，又闭嘴了，何径寒方满意收回了目光。

“杜老师这法子挺公平的，行不行，给个准话吧？”

又都不说话，何径寒开了口。

经理犹豫，“杜老师，不然想让小陈再画一张，如果……”

“这样也是重新画一张，如果她的图压不过组员，我想不是我的问题吧。”杜欣道。

夹在旋涡中，面色铁青的陈星终于开了口，“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到时候没有一张杜老师能看上的图呢？”

顿了顿，陈星若有所指：“祖母绿是压轴，设计肯定要高过所有的图，万一没有图能达到要求，杜老师你……”

夏可的黄钻已经是超常发挥，陈星不信她短期内还能出一张顶级设计。

杜欣早就想过这个，不待陈星问完，强硬抢言，“那就收回何氏设计行，由何氏亲自操刀设计，底下人不行就我来，自身价值上千万的祖母绿，哪怕暂时不拍，也总比配个平庸款式，卖不出价糟蹋来的好。”

陈星一哽。

整个会议室皆沉默。

之前听起来像是何氏针对陈星，要抬夏可一手。

这话说完，意思就又变了。

大家都是做设计的，自然都知道设计需要灵感，黄钻的设计已经巧思满满，短期内，夏可还真不一定能拿出超越的设计来。

她的小粉钻设计没黄钻好，就是最好的说明。

所以，杜欣的意思很简单，她就是，也只是要好的设计。

如果拿不出来，整个琢玉都会错失这颗价值上千万的祖母绿。

太狠了，但这么狠，也才是杜欣这种大师的高标准。

无人再有异议，散会。

而这天散会下班，何径寒又拎着夏可去吃饭，和杜欣一起。

陈星望着她们离开的背影，眼神复杂极了。

回办公室的路上，手指甲都陷入了手掌，暗暗咬牙，她一定不会被夏可比下去的。

她出国留过学，在国外待过一年，夏可都三年没做设计了。

她不可能，也不会，被这种人比下去的。

对，一定不会的！

*

第二天周六，夏可不用马上面对陈星，松了口气。

当然，关键是，晚上终于要见孔今瑶了，夏可高兴。

下午洗了个澡，洗了个头，从自己一堆平庸的衣服里选了一身崭新的粉纱连衣裙，在镜子前一照，看起来还和大学生一样。

孔今瑶出国的那年，夏可也就才大三。

这么算起来，她好像没怎么变，从性格到心性，没经历社会，为人处世还带着一种学生的稚嫩天真。

不知道孔姐姐……

叮——

手机响了。

【孔姐姐：那我出发了，包厢是1309，晚上见】

夏可笑起来，【晚上见鸭~】

看一眼时间，她也差不多该走了，正收拾包，看有没有落东西。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来电，夏可以为是孔今瑶，笑盈盈接起来，“喂？”

“哟，心情很好嘛。”

夏可一滞，是何径寒。

女人挖苦一句，倒没继续，只问她，“你什么时候去蓝山？”

“我正准备出门。”

“那刚好，你下楼。”

“啊？”

不待夏可再问，女人把电话挂了。

夏可讷讷下楼，打开单元楼的门，何径寒的车就径直停在门口，女人今天穿的休闲，长手长脚靠在车门边上，在看手机，开门声一响，女人抬头起来，正和夏可撞个面对面。

夏可：“……”

女人收了手机，拉开了车门，闲闲道，“刚好，我今晚在蓝山也有约，既然和你在一个地方，顺道送你过去。”

何径寒神色如常，夏可却莫名心慌，下意识拒绝，“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你们约你们的，作为朋友我就送你一程，这都影响到你了？”

夏可语窒。

何径寒挑了挑眉，夏可读得懂，是不耐烦的微表情，女人在催了。

“还是说，你想和我在这儿来一场争论？”何径寒低头笑了笑，老神在在，“那也行，我晚上七点的局，比你有时间。”

“……”

何径寒老不要脸，夏可最后还是上了车。

只是送她过去，应该，没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