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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花事艳

翌日,旭日初露,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却已不见月转廊。夏侯素菲倏然睁开眼,醒来之时,晨光熹微,发现萧正羽已经不在身旁,自己的身上却盖着他的纱袍,鬓发凌乱,云髻松散,心里掠过一丝丝甜蜜。起风了,湖风追逐着粼粼波光,迎着云舒霞卷,圈圈水纹在霞光的辉映下仿佛洗净沙砾的鎏金,每一场嬉戏就是一次欢畅的邂逅。她的眉舒目展,纱袍随风轻动掀起,双足裸露在外,有一丝微微凉意滋生蔓延,却无意缩回。随之而来还伴有阵阵垂涎欲滴的醇香,是鱼肉与蘑菇、野菜一起烹饪而成的浓汤,色白如乳,肥而不腻,仿佛滴在案上就能自然凝聚成珠,用嘴轻轻一吹,便会从餐桌的一边滚到另一边。

正当她起身坐起准备更衣之际,萧正羽又挑了两捆柴火回来,同时带了几个新鲜的竹筒和竹木,乍一瞧就是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刚刚选用上好的竹子斩断,取靠近根部的地方削去的制品,因为接近根部的竹子养料更为充足,既耐火烧也耐烫。

夏侯素菲忆起昨夜的劳累,羞答答地垂低下头,脸颊红霞翻飞。萧正羽凝视着她,轻轻一笑仿佛淡淡的云影,轻声道:“你醒了,洗漱一下,正好喝蘑菇鲜鱼汤。”说着,他随手寄给她一个盛满水的竹筒,自己便转身背过去整理柴火,并用软剑将其他几个光洁挺拔竹筒的盖子打开当碗,用竹木做筷,盛好滚烫的蘑菇鲜鱼汤放在一旁备凉。

夏侯素菲整理好衣裳与容姿,拢起头发,只挽一个简单的堕马髻,便用竹筒的清水靧面和盥漱,并将身上的纱袍轻轻地披在萧正羽的肩上,唇角扬起一抹温婉,俏丽道:“晨起湖边的风微寒,太阳初升,雾气未散,小心着凉。”

萧正羽遥望了一眼远处与山脉相连的晨曦,没有别过头,抿了一丝淡然道:“人生若是如同晨曦光晕里湖边吹过的一阵自由风就好了,可以无拘无束,从心所为。”

夏侯素菲凝神片刻,回想起他之前所坦言自己心中早有了意中人和婚约,不由得浑身一凛,低头略略赧然道:“人生如风,是希望宛如风一般飞扬绮丽,如果太过于自由难免会显得飘零。”

萧正羽微微吃惊,旋即只是如常一般微笑道:“趁热喝鱼汤吧,女儿家的身体本来就弱,昨日淋了水,晚上又没睡好,想来也是又困又饿了,快喝汤,也润润嘴。”说着,他忙将盛好汤的竹筒侧身递到了她的手上,在提到“晚上”两个字的时候,心口陡然一沉,神色瞬间黯淡了下来,不知如何开口,面有愧疚之色,若一池深潭秋水波澜。

夏侯素菲接过削玉似碧绿光洁的竹筒,筒中甘旨肥浓的热气似袅袅的云烟,浓香袭人肺腑,她微吸一口冷气,只“嗯”了一声应道,便含笑拂袖遮口仰面喝了起来,那种神色夹含着几分强颜欢笑,让人不免触动心思。她知道他在有意回避昨夜春宵一刻的缠绵激情,他明白她不愿主动提及让自己感到为难的体贴入微。

“素菲,你慢点喝,这汤还有些烫嘴。”萧正羽静了片刻,笃定地提醒道。

夏侯素菲微微失色,放下已喝了一大半汤汁的竹筒,嘴角有些泛红,烫起了水泡,却神色极力保持平稳,低眉缓缓道:“没事,浓烫鲜美,我一时只顾嘴馋,喝的过猛,不劳烦萧公子担心。”

“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不好”萧正羽面色涨红,不敢迎着她的目光,喃喃嗫嚅道:“我不该还未待汤放温,就急匆匆拿给你喝,我不该,不该”。他呼吸急促如潮,眼角含着一缕难以启齿的愁苦,面孔有须臾的紧张,仿佛暴雨来临之前的沉沉暮色,颤颤道:“你是冰清玉洁的清白之身,却被我给糟蹋了,我如何对得起你。”

夏侯素菲入口嚼一嚼含在齿间的余香,不觉蹙了蹙眉心,眸中秋水轻尘,不疾不徐道:“昨夜之事,原来就是两情相悦的事情,不存在谁对不起谁。毕竟在坠崖之前,你就明明白白地告诉过我,你早有了心上人,已经缔结了婚约,是我心甘情愿想要和你好的,我们之间的缘分,就如同夜市上的相逢,只是这茫茫人海红尘世间的过客罢了。”说着,她佯装坚强,描得乌黑的眉高高挑起,转眼泪却倾城漫下,泪珠大颗大颗地落在竹筒热气腾腾的鱼汤里。

萧正羽闻言一怔,目光遽然跳跃,仿佛是被疾风闪过的火焰,他的嘴唇微微一张,含了更深的愧怍,上前扶住她的柔肩,唤道:“素菲,对不起。这世间最难不过徒手摘月,欢喜而不得。你可知道与我缔结婚约之人是何家的女儿她是大宋王朝的长公主赵璇,是太祖皇帝的嫡孙女,地位尊崇赛过诸侯。皇权至上,我即使对你心有所动,却不能顺从自己的心愿,即便是给你一个妾室的身份,都是为皇权所不容,我给不了你未来,更怕连累于你,你明白吗”

夏侯素菲深深地望着他,神色痴惘,极力克制住满内心如同秋风瑟瑟的伤感,忍住垂泪的懦弱,坚强哽咽道:“人生或许会有一次肆意妄为的经历,不求结果,不求同行,甚至不求回忆,只求在曾经最美的年华里,遇见过你。”说着,她用手背抹去闪烁的泪光,盈盈施了一礼,神色恢复静谧道:“萧公子,我喜欢你,是发自内在满心的欢喜,这种欢喜从心坎里溢出来,溢至自己每一寸身体发肤,并不求有所图报,只要你幸福快乐,我就会心满意足。你不必将昨夜之事放在心上的,对我而言,它仅是埋藏心底一丝的温存,并未其他念头,更不奢求任何名分。”竹筒里的蘑菇鲜鱼汤淡淡凉去,温润袅袅的茶烟也只剩下触手生凉的意味。

萧正羽用手指轻柔地抿一抿她被风拂过有些凌乱的鬓发,心头的感恸宛如山河湖泊、四海潮生泛起的粼粼波澜,轻巧的叹息,仿佛轻盈的蝴蝶缓缓落在耳畔,低声道:“这世间哪有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是不注重自己名分的,你这样说不过是宽慰于我罢了,只是委屈了你自己,让我更加不能宽恕自我所为,我欠你的,是此生还不了的债,也是今生忘不了的情分。”

夏侯素菲带着微微凝滞的笑意挂在嘴角,温言道:“萧公子,言重了,你是素菲和夏侯山庄的救命恩人,舍命相助的情谊乃恩重如山,如果要说欠债,也是素菲和的夏侯山庄欠你的,万不要这般说辞,让素菲承受不起。”

萧正羽的眼风扫过丝丝怜悯和垂爱,眼前这个眉目恭顺又温婉可人的娇俏女人着实让他动了心,善解人意相处的舒适度如浴春风,让自己没有丝毫压抑和不适可言。他忍不住将她再次揽入怀中,眸中闪过一抹感动,带了几分疼惜与娇宠,沉吟片刻,缓声道:“此时此刻,我多么希望你我就在山谷湖泊之间安享静谧闲适的生活,不受俗世红尘的纷扰,一切顺从心意而为,不论逾矩与否,自由自在地生活。”

夏侯素菲的心中涌上一股春色般的浓浓暖意,仿佛阳光渗透过云层将和煦光晕紧紧地裹住周身。她轻轻颔首,将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手心里,依靠在肩膀旁,语调温柔沉沉道:“萧公子的怜爱,素菲感受到了,心中甚是欢喜。不过你终归有自己的家世和抱负,怎能屈身于这湖光山色的苍莽之间素菲希望萧公子不要被素菲所羁绊,走好属于自己的人生路。这尘世纷飞的情缘,原本就宛如暗香,有着花不解语的黯然,蝴蝶虽美,终究飞不过沧海,萧公子不必这样为难自己,让素菲深感不安。”

“半帘花影月笼纱,浮华似梦逆水寒,秋风若得常开口,不做人间解语花。”萧正羽心底蓦地一动,竟有些嘶哑了声音,涩然吟诵道。

“一似云间月,何殊镜里人。一切随缘吧,萧公子,你多珍重。”夏侯素菲眼中含有一缕清冷的星火,眉心凝住几分萧瑟,面容始终维持着浅浅的笑意,从他的怀里毅然起身道:“萧公子乃人中龙凤,前程似锦,定当不负韶华,素菲祝福萧公子与长公主有情人终成眷属,兰舟昨日系,他朝结丝萝。”她明白因为长公主赵璇的存在,自己与萧正羽的距离已有鸿沟之远,如果自己再对情愫抱有希冀,无异于飞蛾扑火,她不是害怕被扣上对皇权不敬的罪责而受到连累,只是依稀地感觉到萧正羽对长公主赵璇还有情分未了,对于自己的怜悯与喜欢,或许只是出于一时的躁动和寂寞。她不怕深情被辜负,只怕萧正羽因为一时意乱情迷于自己而走错了人生的正轨。

这是夏侯素菲对自己的薄凉之处,也是萧正羽觉得与之相处最让自己动容之处。爱情不似人生激流,并非不进则退,太刚则易折。这是长公主赵璇还未曾明白的道理,知进而不知退,知欲而不知足,往往有困辱之累,悔吝之咎。

“我能唤你一声萧郎吗只需应一声,便就够了。”夏侯素菲眼中微蓄了点点泪光,微微垂首踌躇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子最直白的表白,也是最真挚的小小心愿,爱的纯粹简单,要的简单纯粹。

面对这样微不足道的要求,萧正羽自然是动心动情的,他含着如同雪后初霁的温润笑容,伸手拂过她松松挽起的发髻,朗声道:“从未有人这么叫过我,嗯,我是你的萧郎。”

正当此时,远处有熟悉的阵阵呼喊声传来,不用仔细倾听,便可以辨识是夏侯宁波带着罗叶、紫鹃等侍卫、婢女出门下山寻觅夏侯素菲和萧正羽的声音,就在几十丈开外的距离。

夏侯素菲与萧正羽对视了一眼,心头微微一颤,轻吁了一口气,以此来平复自己先前有些激荡如潮的心情。

晨日的阳光一照,将犹如绸缎的湖面洒满了碎金,泛着清透的光,闪烁着,跳跃着,偶尔有两、三只白鹭掠过,将雪白的身影倒映在清澈的水中,足尖点水,向水天一色的远方,款款飞去。微风飒飒拂过湖边一株株夺目的红叶石楠,杆立如标竿,或许因为又向仲秋临近了一天,新梢和嫩叶火红由清新凉爽的亮绿色,开始慢慢渗入如血的红色,叶色鲜艳,极具生机,观赏性更佳。

还是紫鹃眼尖,她在山谷一片花木葱茏之后,晃眼瞅见了伫立在湖边的俩人,急忙欢喜雀跃地挥舞手臂,脸有喜色地左右招呼道:“少爷,你快看,是小姐和萧公子,正是他们也”夏侯宁波等众人闻声急忙从周边各个搜索方面赶来,疾步向所指的方面奔去。

夏侯素菲和萧正羽蓦地里听得脚步声响,连忙强打着精神,嘴角溢出一缕淡薄的笑意,回应道;“是我们,在这里”与此同时,俩人彼此下意识地拉开了两三步之遥,沉静了容色。

待到夏侯宁波等人气喘吁吁地赶到,看到生起的篝火和鱼汤,虽是眉开眼笑,欣喜不已,却也满腹疑惑,焦急问道:“素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紫鹃说你昨日黄昏到正厅请安来了,我和你嫂嫂却迟迟不见你的人影,你怎么会和萧公子来到这山峰之下的湖泊,让我们一众人等好生难以搜索一番,一直从昨日酉时寻找到此时此刻。”

紫鹃的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也神色焦急道:“是呀,小姐,山庄上下的人等分成了五组,”四处寻找你和萧公子,幸好少庄主带着我们顺着山峰崎岖坎坷的羊肠小道而下,费了好几个时辰,才在山底正巧碰上了你们。”

夏侯素菲低低恩了一声,眼色微微一滞,眸中将目光牵在萧正羽的身上,随即一弹指的时间离开视线,婉然道;“这次依旧多亏了萧公子舍命相救,否则素菲唯恐再也见不到哥哥了。”说着,她便如同竹筒倒豆子般一五一十地遇袭被绑的事情讲述了出来,只是有意识地回避了她与萧正羽已有过床事的事实。

众人闻得此话,无不惊了一身冷汗。夏侯宁波眼皮灼然一跳,仿佛被火苗烫了一般,他向萧正羽俯身深深鞠了一躬,表示感激之情,神色惶惶道:“萧公子的大仁大义夏侯宁波与山庄没齿难忘。宁波始终困惑于来犯者究竟是何人要如何作为才能避免山庄招致横祸,不知道萧公子两天之内经历了两次劫难,困心横虑,有什么高见没”

“我记着灰影蒙面人说过一句话要回无忧谷向主公复命,不知道少庄主对无忧谷可有什么印象,是不是曾在不轻易之间得罪过什么人”

“无忧谷作为在外行走多年的商贾之家,我熟悉稻谷、租谷、黍谷、山谷、沟谷,但是从未听闻过什么无忧谷。他们倒是无忧了,我夏侯山庄上下却是忧心如焚,寝食难安,卧不安席。”夏侯宁波的目光冰冷如同寒锥,无可奈何地捶胸一声叹息,恨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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