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信徒

叮~叮~叮~

在一阵悦耳的铃铛声中，‘蒸汽之城’镶嵌着齿轮状玻璃的木门被咣当推开，从中走出的三人隐蔽地潜入小巷，依次登上了那辆刻着鹰翅剑纹的马车。

车厢内依旧宽敞，安神的香味四处弥漫，棕黑色的木漆令车厢内部看上去黯淡无光。

三人之中，卡洛斯最后一个上车，考虑到米歇尔体格较大的原因，他没有多加思考，直接坐在了科莱特身边。

借着车窗外照射进的阳光，卡洛斯留意到原本穿着棕色马甲、白色衬衫的米歇尔，已经换上了一身轻便的深蓝色工装。

他胸前以及腰间的口袋内，被塞满了各种检测以及保存用具，有卡洛斯所熟悉的棉签，透明的塑料袋，以及被捆绑在一块，只露出一半瓶体的红白药水。

这不会就是血痕吧？

卡洛斯收回思绪，在科莱特敲击了三声门板后，镶着铁圈的车轮“咚咚咚”地开始碾压起石路。

刻着鹰翅剑纹的马车避开了人来人往的庞克贝斯街，平稳穿行于清冷的小巷之间。

或许是习惯了马车的颠簸，也或许是嘴里依旧带着薄荷糖的清凉，一路上，卡洛斯久违地没有晕车，静静欣赏着窗外忽明忽暗的街景。

由于第一次参加调查，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卡洛斯没有提出任何疑问，保持着新人该有的安静。

而科莱特与米歇尔也默契地闭目凝神，没有多说。

在这样的沉默中，马车很快到达了渔夫码头附近的一处拐角，并停驻于小巷间监察会特设的站点。

为了保持隐蔽，三人提前下了车，径直走向那恶臭漫天的黑鱼巷。

……

“东区的蠢货！是在这里还是在那里？”

黑鱼巷前，远远站着一胖一瘦两位警官，正捏着鼻子，操着纯正的加里腔，逼问一位皮肤黝黑、衣衫褴褛的男子。

这两位警官的判断方法很简单，从他穿着几乎不能称之为衣衫的破布，以及购买的腐烂苹果来看，这个可怜人不是东区的居民，也多半是混迹于码头的游民。

“两……两位……警……警官……先生”

那位衣衫褴褛的男子天生有着结巴的毛病，正费力地吐出每一个字，用无法控制颤抖的手指，直指向黑鱼巷深处的角落。

“那……东西……它……刚才……就在……那，我……看到……它正在……吃着……什么东西”

“我……没敢……过去”

说到这，那名衣衫褴褛、已显老态的男子惊恐地望向沉默的胖警官道：

“警官……先生，它……看上……去”

“不像……人类”

“你在说什么鬼话？”旁边那位瘦成竹竿的警官一边记录，一边用尖锐的嗓音叫道，“你要敢骗我们，当心挨揍”

“我……没有”

“对，奥加叔叔他不会骗人！”

这时，从人群中挤出了一位虎头虎脑，穿着老旧布衣的小男孩，攥着衣角站在两位警官身前，举起稚嫩的手指指向那名叫奥加的男子，勇敢解释道：

“如果奥加叔叔骗人，他就会说更多的话，但他不想说更多的话，因此不会骗人！”

“啊……对……”

“我……就想……说……”

“这……事！”

……

听闻事情经过的卡洛斯无知是哭还是笑，跟随科莱特两人侧身挤进人群，一同来到两位警官身旁。

“怎么回事？乔纳警官”科莱特沉了下声，环视一圈，微微发怒道：“难道你不知道要保护现场吗？”

沉默的胖警官听到身侧有熟悉的声音传来，立马下令让瘦警官先停止记录，赶紧疏散周围看热闹的人群。

待到周围只剩下了科莱特三人，那名叫奥加的男子和勇敢的小男孩后，乔纳警官向瘦警官示意不要乱说话，转头便换了笑脸，谄媚地迎上科莱特道：

“霍查长官，您来了”

“这位是？”眼尖的乔纳警官一眼看到了卡洛斯。

“这位是卡洛斯·埃尔维斯先生，蒙特罗资深古物专家，作为见习成员新调任至特调组工作”科莱特挥开手，郑重介绍道。

我一点都不资深，来特调组一天都不到……卡洛斯暗含羞愧地和乔纳警官握了握手，互相寒暄了几句。

“快讲一下情况，别浪费大家的时间”科莱特正了正眼罩沉声说道，黑漆的眼眸不断环视四周，试图发现藏于角落中的细节。

“好……”

乔纳警官回头指了指穿着破烂衣衫的奥加，一转谄媚的表情，严肃介绍道：

“大概两个小时前，我正好接了胡安警官的值班，这时，麦加警务所接到了报案，报案人正是奥加”

“他宣称自己正想抄近路回家，便走进黑鱼巷，却遇见了一个怪物”

“怪物？什么怪物？”卡洛斯收回了好奇的目光，听到科莱特沉声发问道。

“他称有个长着人类形态但明显不是人类的怪东西正在黑鱼巷中活动，当他因害怕正准备逃离时，那怪物注意到了他，试图扑上来，却因为拐角堆放着大量烂南瓜堆，而没有成功，于是奥加踉跄奔到了麦街警务所报了案”

“情况就是这些，非常简单”乔纳警官介绍完，又低声埋怨了一句，“就这些屁话，他竟然说了两个小时”

“而且，最近有关此类的报案越来越多了”较瘦的那位警官用尖锐的嗓音陈述道，“有时候，我和乔纳警官不得不一天跑两趟”

科莱特顺手接过乔纳拿出的资料袋，绕开线圈，边翻边问道：“类似的案子有没有别的发现？”

“最近的一个月，类似的案件不下数十起，并且频率越来越高，有时五天一次，但现在基本上是三天一次”

“我们已经调查了报案者的背景，确认没有恶作剧的行为出现”

乔纳警官擦了擦额头的汗，分别看向米歇尔和卡洛斯，继续说道：

“这些案件都仅仅是目击报告，市民并没有和怪物产生实际的接触，我们的线索调查手段十分有限，案件发生的时间也比较随机，呵呵，所以不得不请霍查长官及各位长官帮帮忙”

“确实有点异常”科莱特合上了大部分都是笔录的资料，微微点头问道，“这些案件发生的区域呢？”

乔纳警官没有回忆，对答如流道：“从佩德罗百货商店的后街到内特港的渔夫码头，都有涉及”

“做得不错，接下来交给我们吧”科莱特赞许了一句，又交代道，“对了，我等下还有问题需要问那两个人，先让他们休息一下，理理思绪”

“另外，不要让他们看到我们处理现场”

“遵命，霍查长官”

乔纳警官笑眯眯地带着另外三人，一步步退出了黑鱼巷所在的区域，并在入口处拉起了封条，防止无关的市民闯入，影响三位特调组的成员调查现场。

……

又在周围来来回回逛了几圈，科莱特与米歇尔经过简单的商议，默契地选择拐角处被撞烂的南瓜堆作为调查点。

眼神示意后，科莱特退回到卡洛斯身边，静静看着米歇尔拿出了各种采集工具，其中就包括那两瓶红白药水。

“那是什么？”卡洛斯侧过头，小声问道，生怕干扰到米歇尔专注的工作。

“那是血痕，白色的药水在固定言灵术的激活中，可以检测周围的血液反应，方便我们提取样本，进行检查”

“而红色的那瓶，数量控制严格，由总会分发，其中掺杂了极其微量的血灵，在言灵术的激活中，会与周围存在的异常力量产生聚合反应，这可以判断出案件是否掺杂着其他的异常力量”

科莱特没有多说，在简单解释了用法之后，与卡洛斯一齐看向正将白色药水倒向墙角、嘴里念念有词的米歇尔。

这是一种最简单的言灵法术，许多神秘学家认为人类的语言具有特殊能力，利用灵流与组合相配的字符接触，可以赋予物体生命的感觉。

当然，前提是能够控制灵流，延伸灵流，而普通人一般很难做到。

不过这对于精神层次破除了某些限制的适纹者来说，控制灵流并不是难事。

随着白色液体被顺时针倒下，流淌向石墙以及腐烂长虫的南瓜时，空气中刹那间弥漫开来一股刺鼻的气味。

卡洛斯随手挥了挥鼻子前的空气，定睛看向不远处的角落时，发现被液体浸湿的物体都覆盖上了一层白膜。

白膜上面的红丝、红点、红块星星点点，如同素色背景的泼墨画一般充满了艺术感，令人着迷。

“这不是人类的血液”

米歇尔很快得出了结论，向科莱特报告道，随即蹲下身，取出棉签在红色处蘸了蘸，一同塞进了透明袋中。

“非常可能是某种鱼类的血液”科莱特猜测般说了一句。

卡洛斯看向远方忙碌的码头，提出了更为详细的猜测道：“这里靠近渔夫码头，诸多鱼类被屠宰后的杂物被倾倒在黑鱼巷中任由腐烂，出现血液反应并不奇怪”

“这么说第一瓶失去了参考价值”米歇尔抬眼看向科莱特，用询问的语气说道，“要不要试试第二瓶？”

“试试吧”

得到了队长的应允，米歇尔将其余的物件一一收起，随即拔出红色药水的木塞，将其肆意泼洒至周围。

红色药水没有任何异常的气味，但在落地的那一刻，鲜明的红色立马消失，如同透明的雨水般融入了布满滑腻，呈灰黑色的地面。

这次会有什么效果呢？……卡洛斯心中隐隐升起了一种探索未知的期待感，紧紧盯着似乎正在祈祷的米歇尔。

片刻，准备完毕的米歇尔双手张开，保持着拥抱的姿势，他的神情肃穆，眼神专注，仿佛正在与自然沟通。

这一系列陌生动作令卡洛斯感到十分惊异，无形间，他感到身体周围忽然刮起了一阵灵性之风。

这阵宜人的清风抚触灵魂的同时，正徐徐汇聚于眼前正施展莫名仪式的米歇尔。

同时，他也感到一阵阵莫名的不安袭来，毛孔闭缩的同时，汗毛根根竖起。

明明无人走动、处于烈阳之下的黑鱼巷，此时仿佛被无数双充满恶意的眼睛紧紧盯着。

而三人所处的位置，就像黑暗森林中的一处火光，自己，就像一块任人宰割的肥肉。

就在此刻，米歇尔突然张开了眼睛，但与平时不同，他的瞳孔呈现出异样的金黄色彩，他的全身各处延伸出了与科莱特完全不同的金黄色灵流。

这些如触手般密集的虚幻灵流就像在探索周围的环境，一触即退，越来越多，肆意伸向自己的同时，卡洛斯感到体内也有一种力量正在迸发，并且这力量似乎也迫不及待地想与其接触。

这是什么回事？

卡洛斯控制不住地闷哼一声，此刻，他的心里充满了兴奋，好奇，疑问以及恐惧。

他尽力站稳的同时，回过神发现米歇尔早已转换了姿势。

神情肃穆的米歇尔低头默语，双手合拢，紧紧护在胸前，仿佛正与神前忏悔的凡人，又仿佛一位看淡众生的怜悯天使。

同时，他肩膀处的深蓝色布料掩盖不住圣纹的炽热，正徐徐亮起以金黄为底、烈阳照耀的圣炎标志，这时，卡洛斯如梦呓般低语着陌生的圣纹序列名称：

“信徒”

……

“醒吧！圣炎驱散了黑暗”

“醒吧！烈阳成为了主宰”

“灿烂的金箭，高高挂起”

“射中了索克的高瓴”

米歇尔嘴唇翕动，在圣纹散发出至亮的光芒时，念出了最后一句如诗歌般的咒语。

“邪灵无处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