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还价

咚……

咚……

喀……

随着车轱辘撞击地面的震动逐渐放缓，马车稳稳地停驻于维利银行附件隐蔽的安全点。

吹着微风正昏昏欲睡的卡洛斯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在与格罗先生道别后，一个翻身便跳下马车，来到了蒙特罗北区的中心——白鸽广场。

这里，未完工的城市花园如同覆上红纱的断壁残垣，于窨井盖喷出的朦胧蒸汽间，在广场中央进行着一场复古的展览。

不远处，蒙特罗大钟楼拖起长长的黑影，如不可逾越的巨型黑墙般，直直将热闹的铁兰街与花园分割成两个部分。

而正处于两者中央的的维利银行前马车频繁、长龙依旧，正处于一天中最繁忙的时刻。

此时正是采购晚餐食材的黄金时间，考虑到莴苣市场历久以来定时免除摊位费的规定，来自郊区的农商小贩皆蜂拥于此，奋力抢夺市场的空位，摆上一些自家农场生产的廉价农产品。

并且，想要捡漏的民众也会抓紧这个一周一次的机会，在维利银行换好用以交易的零钱后，直直奔向半公里开外的莴苣市场。

在广场后巷处，隐蔽记下安全点位置的卡洛斯正欲走出，突然想起科莱特离别时的嘱托，于是像太空漫步般又倒回原处。

他将棕色马甲脱下，遮掩在‘红莲’上，又躲在墙角后左右查看，确定没有警察巡视后，才大大方方走出，经过了几个拐角，回到铁兰街116号。

既然找到了工作，那么今晚就要好好庆祝一番！

在蒙特罗，一般晚餐的时间大约在7点多，只有举行晚宴时才会破例延迟到8点，因此卡洛斯现在有充足的时间进行准备。

对，第一步就是采购食材……

自觉对家附近不是特别熟悉的卡洛斯，决定趁这个机会外出，看看能不能借用生活习惯，找回部分记忆。

他在进了门后，提气缩腰，褪下皮带，将其连带着‘红莲’一起藏于衣柜后的袜子堆。

之后，他又直接穿上了马甲，带上找碎的两金镑巨款出门，跟随着人流，朝着莴苣市场的方向走去。

当然，为了预防中途遭遇异常事件而无法自救，卡洛斯特意察看了地图，牢牢记下一路上安保处的位置以及人烟稀少的街道小巷，并且没有忘记携带特调组的身份证件。

他将其与那两金镑一同放在马甲的内侧口袋中，并拉上拉链，在出门后原地起跳几次，确保这些重要物品不会在激烈的拥挤中遗失。

虽然已近日落，闷热早已被微凉替代，但人群的拥挤依旧令着急前往莴苣市场的卡洛斯感到不是很自在。

他紧紧护住口袋里的钥匙、胸前的两金镑以及工作证，在低头穿过两个街道，左拥右挤近半个小时后，终于来到了莴苣市场。

相比渔夫码头，莴苣市场更像以贩卖二手用品为主的市场，只是因为临近晚餐的缘故，出售食材的小贩才占据了大流。

这里大部分摊位都只是简陋地在地上铺着一层防水布，你能看到两家同时出售牡蛎汤与板鱼排的小贩中间，会多出一个以贩卖装饰文玩为主的摊位。

也会有很大机会看到一半防水布出售着二手文明棍，另一半则摆放着各种蔬菜水果的摊位，市场总体布置十分杂乱，价格与品质也需要多加甄别。

但不可置否，莴苣市场对于追求体面又缺乏金镑的家庭来说，是个不可忽视的宝藏之地。

脱离人群的卡洛斯收敛了好奇心，没有过多理睬这些会浪费大量时间的摊位，径直拐向了一条人流不多的小道。

这里分布着大量贩卖牛肉以及羊肉的摊位，虽然质量一般，但胜在低廉。

他遵循着与奥莉薇娅曾经逛市场的记忆，来到了角落最深处的一个摊位前。

这个摊位的主人是个六十多岁的老爷爷，正穿着牧场特有的背带裤，坐在简易木凳上愁容满面地抽着薄荷烟。

他叫本尼·麦克劳，脸上多是狂风与时间共同磨砺出的深刻皱纹，但清澈的蔚蓝眼瞳中依旧带着年轻时作为水手的刚毅。

在卡洛斯的印象中，原主经常陪同奥莉薇娅来光顾老本尼的摊位，牛肉新鲜，价位便宜，与土豆一起炖煮更是无可挑剔。

但可惜的是老本尼早已落下一身伤痛，体力有限，无法参与优质摊位的争抢，因此只能委身于这处没什么曝光度的角落，等待着曾经的旧客光顾。

看着已被挑去筋膜的牛肉显露出暗红的色泽，卡洛斯一时陷入选择的困难沼泽，他望向眼睛蔚蓝的老本尼，愉快地询问道：

“好久不见，本尼先生，您能帮我挑一下哪块牛肉比较适合焖煮吗？”

看见熟悉的面孔再次出现，老本尼脸上的皱纹顿时聚拢，不乏亲切地打起招呼道：

“好久不见，礼貌的小卡洛斯，上帝保佑，这是我今年第一次看到你，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呢”

“怎么会？您的牛肉令我印象深刻，回味无穷”卡洛斯真心夸赞道。

在原主参加远海调查队后，奥莉薇娅的伙食也大部分在学校解决，很少自己动手，因此老本尼确实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卡洛斯。

但他没有详细解释外出的原因，只是在寒暄几句后，认真地挑选起适合料理的牛肉，而老本尼也自觉放下燃烧的烟斗，并提供推荐与料理的意见。

“这块是牛腰肉，十分嫩滑，但脂肪较多，适合煎炸，价格是9便士”

“这块是牛腩肉，适合炖煮，口感不柴，价格是8便士”

“就要这个了”

卡洛斯闻了闻味道，又提了提牛腩的重量，确定够两人份后，微笑着将牛腩递给老本尼。

接过卡洛斯之后递来的一枚一便士，一枚两便士加上一枚五便士的硬币后，老本尼嘴角上扬，仔仔细细将牛肉包好后，又递给了卡洛斯。

“你还是一样的爽快，眼光也很独到”老本尼深深吸了一口烟斗，不停夸赞道。

“您的牛肉不需要反复挑选”

卡洛斯不着调地又夸了一句，忽然想起去年他也买过一块差不多大小的牛腩，但需要13便士，于是好奇询问老本尼降价的原因。

牛腩是牛肉中质量上乘的部位，虽然圣卡尔的郊区土地大部分已承包给贵族用以开发牧场，加上从阿朗索帝国进口的原因，牛肉的总体价格逐年下降，但也不会一年降6便士，几近一半这么快。

“今年年头我的孩子病了，染上了奇怪的毛病，现在正在马塞洛综合医院住院治疗，昂贵的花费令我不得不降低牛肉售价尽快售出，以此填补住院的费用”

说完，老本尼长长地叹了口气，又暗自嘀咕一句：

“家里只剩三头牛了，可我儿子的病还没好转的迹象……”

卡洛斯的心情顿时有些沉重，他见过本尼的儿子，二十多岁，工作勤奋，是个开朗的青年，未来非常可能接过本尼的牧场，与心仪的女孩结婚，度过平淡又安稳的一生。

他继续与老本尼闲聊了几句，趁他转身不注意时，又在他烟斗旁的硬币盒中无声放下一枚十便士的硬币后，便快步离开。

将购买的牛肉放进纸袋中，他又准备走向贩卖杂货与蔬菜的区域，准备购买洋葱、罗勒、黄豆、土豆等食材，为作出完美的生焖牛肉而在人群中苦苦挣扎。

这两个区域相隔仅仅几十米左右，却足足花了将近二十分钟，卡洛斯不愿再深入，便随便选了一处摊位购买食材，总共花了6便士，不算贵但也不算便宜。

他检查了余下的零钱与证件都还在口袋中，正准备离开时，转眼看到出口前的兰布大街对面，刚开了一家贩卖运动用品的二手商店。

混搭装扮的店员正在门口大声吆喝，吸引了不少向店内观望的目光，但鲜有人进入购买。

卡洛斯怀揣着好奇靠近，发现这家店主要以贩卖贵族使用过的二手运动用品为主。

虽然价格十分低廉，但随便一件商品都足够负担上普通人家一星期晚餐的食材费用。

牛肉花了8便士，各种配料、蔬菜以及给奥莉薇娅的鸡蛋布丁共花了6便士，还额外给了老本尼10便士，共计2先令，呵呵，还剩1金镑18先令，算是相当充裕了……

计算出身边还剩下不少钱财可以挥霍，今天又是礼拜六，他想起入职合约上写着每周一发放薪水的规定，更加底气十足地进入这家名叫“伯里克利”的二手商店。

“先生，您需要什么？”

正被琳琅满目的货架迷乱了眼睛，还不知道该询问哪件商品的卡洛斯，忽然听见身侧传来了一声亲切的问候。

他扭头看去，发现柜台前一位穿着黑白衣裙的女销售员正微笑地看着他。

或许是经验不足，刚打量完衣装的她眼神中依旧有些慌乱，被卡洛斯敏感地观察到。

她的黑白衣裙搭配虽与‘蒸汽之城’的夏洛蒂近似，但更加商业化，显得成熟又不失亲切。

“我需要一副手套，打猎用的手套”

卡洛斯忽然回忆起自己在紧张时会出大量的手汗，而手汗会引起手滑，在战斗中容易导致射击不稳的严重问题。

特别是‘红莲’那种后坐力大的爆矢武器，非常需要一副皮制手套加以支持。

考虑到这里，他试着询问女销售员有没有类似的物品，还附加了一句不需要考虑价格的问题。

那女销售员顿时笑道：

“您来的正是时候，有位贵族厌烦了他的猎枪手套，正好今天他的管家交给我们对其进行二次售卖，价格低廉，非常适合您这样热爱运动的绅士”

价格低廉？有多低廉？0.5便士吗？……卡洛斯咀嚼着这几个单词，看着眼前的女销售员走进柜台，从中取出了一个比手掌稍大的黑盒。

由于大街上已有些昏暗，店里早早点起了煤气灯，在徐徐燃烧的灯火之下，纯黑的纱绒黑盒显得异常尊贵。

戴着黑手套的女销售员看着卡洛斯淡定的眼神，微笑着将黑盒打开，一副露出五指、手背处带些黄褐色绒毛的狩猎手套顿时映入他的眼帘。

“确实不错”卡洛斯不动声色地将视线上移，望向女销售员的双眼道，“这副手套什么价格？”

他深知在购买前眼神与动作不能露出丝毫破绽，不然销售员会极力压缩他的还价空间，毫无疑问，这多少都会增加点交易的困难程度。

“4金镑”女销售员一口咬定，再次抚摸起柔顺的兽毛，做着最后的展示。

卡洛斯想起了已熟练掌握的砍价策略，当即脱口道：

“1金镑”

听到这么低的报价，女销售员当即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道：

“先生……”

“您报的价格让我十分为难”

“我最多支付1金镑5先令”卡洛斯指向手套，微笑道，“你看，这副手套缝合处有明显的开线痕迹，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那位贵族先生并不是不喜欢这副手套，而是因为破损的残次品有失体面，因此尽快售出”

“并且，整副手套的指套部分过长，大小也不太适合男性的手掌，它太小了”

看着女销售员低头抿着嘴唇，卡洛斯继续说道：

“如果您不是遇到了我这么诚心的买主，相信在两个月以后，它依旧在如此尊贵的黑盒中吃灰，这是那位贵族先生不愿看到的惨剧，您得为以后与他的继续合作做出充分的考虑”

“另外，如果交易达成，我会向我的朋友推荐‘伯里克利’，和他说，上帝保证，这里绝对是一家物廉价美的二手用品店，它可以让你享受到贵族的尊贵体验，包括商品与服务，廉价与优质”

“可是……可是……”

女销售员一时语塞，拿起手套左看了看，右看了看，咬着牙好一会儿才迟疑道：

“好吧，先生，您说服了我，虽然利润不高，但是它归你了……”

“给”

卡洛斯快速将两金镑的纸币递给女销售员，从黑盒中拿出了这副手套，又讪讪问道：

“这个黑盒可以给我吗？”

女销售员一边找零，一边“亲切“微笑道：

“先生，抱歉啊，它并不是赠品”

“好吧”

等待的空隙，卡洛斯穿戴上手套，摆出扣动扳机的动作，确定大小合适没有别的瑕疵，仅仅显得有些老旧，但并不碍事。

这时，女销售员走出柜台，微笑着将零钱双手递给卡洛斯道：

“先生，请您收好您的零钱”

卡洛斯脱下手套，微笑接过三张5先令的纸币摩挲了几下，验明真假后才拉开马甲，放入内侧的口袋中。

再次确认了一边身上的物品没有缺失，卡洛斯像一位真正的绅士般右手按胸正想离开，忽然回头问道，惊得本已放松的女销售员再次端起架子，摆出僵硬的笑容。

“对了，这幅手套的原主人方便告知吗？如果他想保密，那就当我没问”

“不好意思，先生，我也仅仅只是见过他的管家，从没有见过手套的主人，但我知道他的管家长着老鹰般凌厉的黑眉，眼神犀利，两鬓斑白，言语不多，仅此而已”

“好的，非常感谢您的提示”

卡洛斯再度行礼，扬头转身，像位真正的绅士般走出了‘伯里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