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3 章 止

李申会拒绝治愈者的奉献,这倒也在明珠意料之中。

从来没有过的饕餮盛宴就在眼前，谁还愿意在寻常果腹的稀粥馒头下嘴？

明珠是个普通人，但却是个对超能力理论下过苦功的普通人人。跟宗宫里那些被养得傻瓜一样的治愈者本身不同,她对治愈者这个行当者里严酷的生存现实以及残忍的竞争关系看得非常清楚。

而谈到竞争,作为统帅宗宫的侍从长,她就更懂了。

一个突破了高级壁垒的治愈者，这足够让顾晗晗在这场残酷的行业竞争中跑赢她所有的同行。所有的能力者都会对她魂牵梦萦,不能放手。因为她的出现，过去看来弥足珍贵的治愈者将统统失去他们的颜色,至少在宗宫的层面不会再有他们的位置——当然,宗主身边十二名治愈者的配置不会变，他们的名位并不会被废除。但这个名位上所承载的价值已经没有。明珠并不担心他们中的某一个位置会被顾晗晗所顶替,现在的现实是他们所有人都将被抛弃,彻底被沦为备胎和陪衬,永远不会被想起来的那种。

这是一个比零和更绝对的游戏，而她的这些小傻瓜们对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竟然丝毫不知。

“真是不争气啊,”她想,“连努力都不知道努力一下吗？”

明珠不敢想象顾晗晗所统治的宗宫会是什么样子。如果在过去,她一点儿也不期待一个突破了高级的治愈者出现在李申的面前，出现在她侍从长的生涯。何况这还是一个寡妇，自带三斤情史的那种。帝国势必会因此被扯进卫城的角斗场，无法继续独善其身。

但现在，灯塔星女神的种子似乎已经萌芽，情况就变得微妙了。顾晗晗的出现与突破似乎代表了一种可能,为帝国在这场必然爆发的战场中提供了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战略据点,一个随时可供撤身退步的余地。当然那前提是在顾晗晗已经被掌握在帝国的手中。

明珠现在迫不及待得想把顾晗晗变成一张自己手里能打出去的牌,她巴不得李申立即与顾晗晗建立起深厚的治愈关系,一种跟帝国的传统截然不同的，更加符合卫城风俗与审美的那种更为亲密且更为私人的治愈关系。或者更粗俗直截了当得说，她恨不得李申今天就把顾晗晗给睡了，或者顾晗晗把李申睡了也行。

“只是那些老头子们又要唠叨个没完了，”她不无头疼得想，“得给他们找点事情做，让他们忙起来。皇后很不错，如果未央宫和台阁要对着干的话，她得掌握更大的权利才行。”

明珠琢磨着回到灯塔星之后烦扰，快步走进帷帐。

李申呆在他的座位上，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明珠却知道他现在心情很糟糕，应该正在懊恼和后悔。懊恼的也许是刚才他自己出手制止磁暴的事，也许是其他，比如说抱了顾晗晗，比如说又把她给扔了，又比如说，刚才没有接受治愈者的切磋请求。明珠还没有进化到跟她的主人共用同一个大脑共享同一道思维的程度，她的确猜不透李申具体在懊恼些什么。但他在懊恼，并且懊恼的原因肯定与顾晗晗相关，这一点是很明确的。

李申的情绪显然受到了顾晗晗治愈波的影响，他也的确需要治愈波。在进行了那样尺度的能量干涉之后，李申的能量场正处于一种极其不稳定的状态，迫切得需要共振。明珠来之前看过李申的检查报告，也深谙生物能量学的理论，她想即使是正在攀升的反基因指数，也会自动加快生物酶反应的速度，从而督促他找到最合适的治愈者，并尽快事实共振。他必然会想到顾晗晗，这就像饿了会分泌唾液想要吃肉，困了会分泌呵欠想要睡觉。

反基因渴求治愈波在生物酶促反应中分泌的是欲望，那首先应该是□□。明珠猜测李申现在应该就正受到□□的影响，但□□为何物他大概还根本不知道。

这就看破不能说破了，向一个切磋了十三年都没能脱离开切磋层次的大人谈论灵肉问题毫无疑问是愚蠢的。如果明珠可以像她的卫城同行们那样直接拉皮条的话那她早就那么做了。这种东西十三年了都无法自行领悟那接下来应该也不可再能有什么醍醐灌顶了，唯一的缘故只能是来自灵魂的自我限制。也许心中有理想，也许道德有坚守，再也许是圣贤的传统。

明珠想，这大概就是会十分懊恼的缘故吧……

她拜倒在李申的脚下，呼唤道：“大人。”

“顾小姐已经安顿好了，”她禀告说，“她人还在昏迷中，初步判断是能量场跃迁和白洞后身体机能自我保护造成的，所以暂时没有用药。但昏迷不会太久，今晚之内顾小姐就会清醒。”

虽然李申没有做声，也没有理明珠，没有表现出任何关心在意的态度，但明珠却知道他正在听，因此继续说道：“医疗组认为，顾小姐清醒之后，会出现严重的并发症，治愈后反应将非常强烈，已经吩咐悉心照料了。”

李申听完之后一阵沉默，然后果然忍不住一吐胸臆。

“她还需要照料么？”他向明珠问道，“我以为她在释放能量场的时候应该就已经想到后果了呢？”

他很少会用这样反诘的语气讽刺抱怨谁，即使是和明珠在私底下，这次竟然一口气说了两句。这已经是史无前例的事了，竟然问完之后犹有意犹未尽之意，紧跟着又问了一句：“她有向我们请求过要照料她吗？”

“那倒并没有……”

明珠讶然答道，心想大人看来是被气坏了，脑子都不大清楚了呢。

“虽然没有向我们请求，”她决定给他的大人一个台阶下，于是提醒他说，“但现在看来，照料顾小姐的责任目前大概只能落在我们的头上。根据神殿基本法，我们有义务照料因为受伤或者其他原因遭遇到危险不能行动自如的治愈者，并为她提供保护。这个义务并不因治愈者个人的请求和意愿为转移。顾小姐现在的情况，即便醒来之后恐怕也难以起床，恢复行动自如更是不可能的事。”

李申似乎还没有消气，明珠说完老半天他才不情不愿得轻轻哼了一声，算是勉强认同了明珠援引的这个基本法中他们对于刚刚因突破高级壁垒而正陷于衰弱的顾晗晗的天然义务。

“目前暂时负责照看顾小姐的是宫中参事官李立言，”明珠熟稔得偷换了字眼，并问，“大人打算召见他吗？”

李申却又不做声了。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这意味着李申虽然勉强认同了他本人暨李唐帝国对于顾晗晗的救护义务，但却又完全否决了由他们提供治愈补偿给顾晗晗的所有一切预案。也就说他既拒绝了由自己亲自出马来救护顾晗晗，也不愿意指派麾下的扈卫来代替他实施这个救助。承认义务但却拒绝施救，这等于转了个圈子继续不承认义务。

这下明珠是真的是惊讶了，觉得李申脑子可能真的不大对了。不能明白顾晗晗作为一个刚刚突破高级壁垒的重要治愈者，究竟是怎么洪水猛兽了以至于李申能避它如蛇蝎，甚至不惜耍赖。如果说矛盾与纠结，那这矛盾的未免也太厉害了。

李申不肯表态，明珠也不可能无限制得等下去，只能是告退。

只是她不免就要下上一番狠辣的决心——

“也好，”她想，“就让那位顾小姐先忍着吧。等到她自己忍不住提出请求的时候，想必大人的别扭已经过去了，更能看清楚自己的内心了吧。”

应治愈者自己的请求和由他们主动提供的补偿，这当然会有不同。正在侍从长转着要借此机会将顾晗晗彻底玩弄于掌中的时候，李申忽然叫了她名字。

“明珠，”他叫住她，并问，“之前和顾晗晗一起过来的那个人，就是你之前说到过的那个游侠，似乎是个高级能力者？”

然后他就下了决心，命令道：“把他带过来，送到顾晗晗那里去。”

要不然干脆把顾晗晗送回他们那个什么伊莎贝拉女王号去，欢送他们离开好了。这样要不了多久整个银河就都传唱着大唐帝国拱手送走一位高级治愈者的圣贤传说了。

这一次明珠不觉得李申脑子有病了，尽管他看起来的确是有了大病。

她想：“帝国该死的圣贤传统，它把大人教傻了……”

明珠决定要干一点犯颜直谏的事情。尽管即便是遵照了李申的命令把游侠带给顾晗晗，这件事也犹有补救的余地。在侍从长的行事准则里属于可以犯言直谏，也可以不必犯言直谏的范畴之内。换做卫城绝大多数的侍从长可能也就根本不会选择什么犯言直谏去跟自己过不去，而是就随便他们的大人作天作地了，反正总是可以补救的。但明珠跟他们绝大多数不一样，她认为这是思想上的严重问题。而大人们的思想一旦出现问题，则是最危险不过的，必须得当头棒喝，立即处理。

明珠做好了给李申当头一棒的准备，也的确打算这么做了，但李申却又突然自己想开了。

他突然出尔反尔的反了口，堪称人生的第一次。

“还是算了，”他说，“尽快启航，不去灯塔星了，我们直接回新长安。”

明珠暗中抹了一把汗，下跪叩首：“是，今天之内，舰队就会启航。”

但她还是认为李申脑子有病。

“这治愈波的影响未免也太大了吧？”她想，“高级治愈波有这么凶的吗？”

好好的大人就这么傻了，侍从长十分唏嘘，一退出来就召见了舰队司令官，催问起航之事。

司令官万分为难，试图垂死挣扎：“舰队如果要携带如此大量的质舰人口非常困难，最好的方案是能够就地处决。”

这立即遭到了侍从长的严厉呵斥：“那大人亲自出手制止磁暴的意义何在呢？”

“所有的人口全部带上，”她不无霸蛮得下令，“灭口也到等到以后。今夜之内，舰队必须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