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第一百零三章

太响了。

分散在房间内的三人，此时都高高的昂起了头，看向了那个排风口所在的位置。

虽说用于抽排的风扇大多都会发出一些噪音，但他们现在身处的地方，可是一个五星级酒店的顶层套房。这些房间的价格能如此之昂贵，正是因为它们所接待的住户，大多都是当下社会上的名流。他们对于居住环境的舒适度，往往有着相当高的要求，房间内的干净整洁自不必说，对他们来说，保证四周的绝对安静也往往是最基本的条件之一。

从这里精致的装潢和充满科技感的各色电器就可以看出，酒店给这些房间配备的也一定都是最能符合这些人需求的最高端设备。所以，虽没有刻意去关注，但从在场这三人进门到现在，他们都还不曾在这些电器设备上听到过哪怕一丝一毫的噪声。

直到夏侯昊打开了这个排气扇的开关。

“呼呼”的出风声伴随着轻微的马达音，从那个已经失去了遮挡的通风口泄了出来。尽管这声音其实并没有很重，说实话，若是罩上格挡，再有人打开淋浴，那“哗哗”的水声就定能将这扇风的声音盖过去大半。但可惜的是，这声响出现在了此刻安静的小空间里，于是，这与房间格调截然不符的老旧空调感，就彻底的捏紧了在场这三人的神经。

罗老是这三人中第一个迅速反应过来的。他动作快速的反身，从洗漱台，那个印着酒店名称的皮质纸巾盒里，抽出了一张纸巾，然后又身手矫健的再一次爬上了马桶盖子。接着，老人举着这张纸巾的一角，对着那个通风口高高抬起了手。

纸巾顺着罗老手部的动作伸展了开来，待到罗老的手落定在通风口的正下方，它突然就像是被那猛的停顿，或是来自上方的响动吓了一跳似得，张着身子弹动了一下，接着便又懒洋洋的垂落了下来。只有在通风口发出特别大响动的时候，它才会像是接到了极不情愿的指令一般，以极其轻微的动作，再度接连的左右晃动那么几下。

“果然！”

见到罗老手中的纸巾就好像是睡着了一样垂了下来，夏侯昊脸上那自打听到排风扇运转音后，就一直挂着的，些许疑惑的表情立刻就化了开来。

他略显兴奋的在心中暗叫了一声，转头看了一眼也同样露出了一丝笑意的伯谛，然后便快步的走到了罗老的旁边，一边递出了一只手，打算将罗老从马桶盖上搀下来，一边就张嘴问道：“罗老！您是怎么猜到，这排风扇是光出响不出风的啊？”

“这还用猜？”

一低头，罗老放下了高高伸出的手臂，看着笑脸明媚的夏侯昊就答了这么一句。他接着毫不客气的就将自己手中的那张餐巾纸，塞进了夏侯昊此时正举起着，要来搀扶自己的手掌中。然后，才用空出来的这只手，撑着马桶的抽水箱，缓缓的从马桶盖上落了下来，继续说道：“爬上去试试就知道，实践出真理嘛。”

“不过，看你刚才突然就扑过去开这排风扇，是已经找到可能的投毒途径了吧？”

罗老看着夏侯昊这时傻愣愣的看了一眼手中的纸巾，嘴角上也挂起了一丝笑意。他顺手指了指夏侯昊手中的那张纸巾，继续吩咐了一句“一会儿你上去，让我拍一段取证视频”，然后就转过了视线，看向了重新走回到那古怪仪器前的伯谛，问道：“就是这个东西？”

“诶！是！不愧是罗老！一眼就看出来了！”

夏侯昊听了罗老的要求，赶忙点头应了声好，接着就展开了一个笑脸。他一面屁颠屁颠的跟在罗老的后面，走到了伯谛和那个蛋型仪器的面前，一面就夸张的举起了拇指，对着罗老猛拍了一句马屁。

“少给我来这套。”

可罗老毕竟是早就习惯了，从夏侯昊这张嘴里说出来的过度吹捧。他完全没把夏侯昊的夸赞当回事，立刻就抬起了手，打断了这只猴子正预备展开的如火如荼的吹嘘，然后一指面前的浑圆仪器，张嘴就转回了正题。

“说说吧，怎么回事？”

“根据之前王梓涵的回忆......”

站在罗老面前的伯谛，这时候接过了话题。他侧眸看了一眼夏侯昊和罗老，发现两人都专注的看了过来，丝毫没有责怪他的突然抢话，于是，稍稍咽了咽口水，他就继续往下说了下去。

“他昨天晚上回到酒店之后，就只食用过两样东西，接着就直接进入了浴室洗澡。”

“他说，因为当天是他巡回演唱会的最终场，现场的气氛又非常活跃，所以他比平时都要卖力唱跳，也进行了好几次延时返场，出的汗也非常多。”

伯谛一边回忆一边细细的说着，此间，像是为了要再度证明自己的记忆无误一样，他拉过了自己的挎包，取出了笔记本，翻到了他之前在车上已经看过了无数遍的那一页，又仔细的确认了一番，这才接着往下说道：“所以，他这次的沐浴时间，也比往常要长一些，而在那之后，他又在浴室里进行了一些对皮肤的日常护理，然后，就去到外面的寝室休息了。”

说到这里，伯谛视线一偏，转头看向了那些散乱着堆放在洗漱台上的各色保养品，而夏侯昊和罗老也就顺着他的眼神，将目光投向了同一块区域。

“我之前也有问过他，当天有没有使用过与以往不同的，或是新拆封的保养品，他都回答说没有。只是他确实有提到，在做完护理，从浴室里出来之后，他就感觉到轻飘飘的有点头晕。不过当时，我还以为，那可能是浴室中的水蒸气太重，才导致他短时间内缺氧，身体产生了不适......”

“不过现在看来，恐怕在那个时候，他体内的毒品就已经开始发挥效力了。”

伯谛这时重新回过了头，看向了正静静的等待着他揭开谜底的罗老，以及早已经弯了眉眼的夏侯昊。

他深吸了口气，又瞥了瞥自己手边那个圆滚滚的蛋型仪器，然后才重新转回了视线，一本正经的看着罗老的眼睛说道：“在谈到皮肤护理的时候，王梓涵曾和我提到了一款由他代言的仪器，他说这个仪器非常好用，虽然价格不低，但性价比很高，他自己现在也是每天都在使用，叫......蒸脸仪。”

“蒸脸仪？”

罗老听到这么个名词，不知道是好奇，还是觉得现在的商家，或是年轻人都特别好事儿，脸上一瞬间出现了个颇为古怪的神情。

“诶！就是往你脸上吹蒸汽，吹完你脸上的皮肤，就都跟那水蒸蛋似得，白白嫩嫩的！”

夏侯昊见状立刻插嘴解释了一句，虽说这解释的笼统程度，一定能让各位精通养护的人士翻起一个大大的白眼，但却依旧不妨碍它准确的传达出了这个仪器的中心功能——喷射蒸汽。

“蒸汽？”

罗老也立刻就忽略了夏侯昊那段话里，好似是看不起老年人理解力的部分，迅速的抓住了重点。他那满是皱纹的眼睛，立刻就亮了亮。看了眼夏侯昊，又看了一眼诚恳点头的伯谛，罗老马上放低了身体，仔细的观察起了那个蛋型仪器。

过了小半响，他才又重新直起了身体，对着伯谛问道：“所以，你们现在是猜测，有人破坏了这浴室的排风，并将这什么，蒸脸仪里的液体替换成了毒品。只要这浴室里的通风出现问题，那么只要有人长时间的使用热水淋浴，这房间里的水蒸气浓度就必然会很高。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受害人还使用了直接对着口鼻，喷出含有高浓度毒品的蒸汽仪，就肯定会吸收大量的毒品。并且，就算这件事，事后败露，由于使用这仪器的就是受害者本人，所以一时之间，不仅受害者自己觉察不出问题的所在，而且下毒的人还能借此为由，更加加深我们警方认为受害者是自己主动吸入毒品的印象？”

“您圣明！”

夏侯昊听完了罗老这边的解析，立刻就没正行的拱手作起了揖。在瞬间就被罗老“嘁”了一嘴之后，他才放下了双手，稍稍正色了一点，重又开口说道：“我们原先想的，是这人会让排风扇彻底失效，可没想到，我一开开关，这排风扇倒还转起来了。所以，刚才我们还以为是我们又想错了，幸好您拿纸巾试了一下，我们才发现，这排风扇是只出响，不出风的。”

“可能，这就是犯人想要的效果......”

夏侯昊还正要继续张嘴说什么，一边的伯谛却突然喃喃的说了这么一句。他说这句话时的音量虽然不重，但也还是成功的引起了夏侯昊和罗老的注意。

“怎么说？”

夏侯昊马上就放下了自己还未说出口的问题，转而问起了伯谛。

伯谛听到夏侯昊的问题才抬起了眼，他又琢磨了一下，才带着些犹豫的先开口做出了提醒。

“这只是我自己的猜测，之后，最好还是再请魏老师做一次分析，才能确定这种心理是否能成立。”

见夏侯昊的脸上明显的出现了“你先说，我之后会再看着办”的表情，伯谛无奈的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将自己之前的考虑说了出来。

“从普通人的心理上来说，一旦听到了风扇的声响，就会觉得这个排风扇即使出了问题，也依然是在运作，就像我们之前听到声响后的反应一样。只是，一般可能会认为，这个风扇的效率有些降低，并且发出了一些本来不会有的小噪音，可是这些情况都还远远没有达到无法忍受的地步。更何况，这个洗手间的空间也不算太小，只是普通的淋浴所积攒的水蒸气的话，只要打开洗手间的门，不出半个小时，就一定会被外面的空调抽干。”

伯谛微微皱了皱眉头，摩挲了一下自己挎包的背带，然后才又看着夏侯昊，接着说道：“所以，既然并不是什么会严重影响到自己日常生活的事情，大部分事务繁忙的人，尤其是像王梓涵这样日程紧张，回到酒店就只是休息的人，就很难注意到这样的问题。或者即便是注意到了，也会认为没有必要报修。这样的话，不知情的酒店方，就会认为这个房间的设备并没有发生任何问题，而王梓涵则是就算知道也并不以为意。这就使得这个犯人，有了充足的准备时间。既然没有必要冒着风险，在预定事发的当天到酒店来动手脚，那他就可以提前几天，甚至是几周就做好这个布置，而这样，他就可以完美的避开警方的视线了。”

“有点道理......可万一，王梓涵不是那个性格，就是忍受不了这声音，或者立马就报修了，怎么办？”

夏侯昊听完伯谛的分析，当下也是摸着自己的下巴赞同的点了点头。但他很快就想到了伯谛逻辑里的一个漏洞，可只不过转了转眼珠的功夫，他就自己想明白了关于这个漏洞的解释，只是，他此时嘴上，却还是带着半分调戏的问了伯谛一句。

“......”然而伯谛早就看穿了夏侯昊隐藏在眼神里的揶揄，他重重的叹了口气，再次感受到夏侯昊这方面的性格真是烂的可以。

“他不会的......而且，如果这个犯人，真的是用我们所想的方式投毒的话，那就更加不可能会误判王梓涵的行动了。”

“呵呵。”听了伯谛的回答，夏侯昊当即就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他感觉这会儿他们两都回到了之前的日常，突然就觉得心里有些暖洋洋的安心。不过这小小的心思刚刚探了个头，就立刻被他给按了下去。重新拾回了办案的状态，夏侯昊转过了头，面向了罗老，接着便询问道：“所以，罗老，您带测试纸了么？”

罗老闻声立马就横了他一眼，这位精干的鉴证员老前辈，一言不发的就转身取过了之前放在洗漱台上的那个公文包，从中取出了一些长条形的盒子，然后在笑眯眯的夏侯昊和伯谛的帮助下，打开了那个蛋型蒸脸机的背面水箱。长条形的水箱里还残留着差不多半截手指高的浅浅透明液体。罗老先是谨慎的用工具取了样，接着才取来了一个个长条形的盒子，开始用剩下的液体，一个一个的试验起来。

可眼见着测试盒一个个减少，罗老的眉间的皱纹也逐渐的皱了起来。

“看样子，不是常见的毒品。”

放下了手中那最后一个测试盒，罗老吁了口气，有些沮丧的说了一句。他接着便直起了身体，收拾起了那一堆毫无结果的测试盒，然后又想了想，转向了夏侯昊，问道：“医院方面，有没有检测出是什么类型的毒品？”

“具体成分还在查。”

夏侯昊本也想着，可以马上确定投毒的方式和毒品的种类，可直到最后，罗老手中的测试盒都没能表现出测中的反应，于是他也颇感泄气的皱起了眉。不过，听到罗老出声问他，他还是打起精神老实的答了一句。

正好，也就是这一问一答他才想起来，江涛在给他们说明医院出具的报告的时候，确实也没有提到毒品的种类。这就更加证明了，出现在这个案件中的，肯定不是那种容易被检测出成分的常见型毒品。

于是，他顿觉其实是自己产生了疏忽，忙有些抱歉的接着跟罗老解释道：“估计是混合型的毒品。从王子涵出事到现在也才半天时间，一般的医院里，也没有检测这类毒品的仪器。这会儿，这方面的证据恐怕才刚刚提交到专门的检测机构呢。不好意思啊，罗老，是我太兴奋了，光想着能马上确定作案的手法，没注意到这方面的情况。”

“嗯，主动承认错误。看来你小子，还不算太混。”

而罗老在这时候，早就已经重新振作了起来。他虽然是斜着眼损了夏侯昊一句，但语气里却丝毫没有任何不满的情绪，倒不如说，他这一句调笑简直就像是给夏侯昊鼓劲，因为夏侯昊一听到这话，马上就又变回了一副乐呵呵的憨憨样。

虽然没能当场就断定作案手法，还是让在场的三人有些气馁，不过，这三人也都深知，没有证据佐证的推测也不过就是推测的道理。所以，经过这一挫折之后，夏侯昊和伯谛倒是反而安定下了心神，开始帮助罗老做起了简单的取证工作。直到那两个落后了的刑警队鉴证员，抱着鉴证箱一路气喘吁吁的狂奔到了酒店房间的门口，夏侯昊和伯谛才乐呵呵的，在罗老对这二人的责难声中出了房门。

回到了车上，夏侯昊立刻就给江涛和云琪菲各去了一个电话。

找云琪菲是因为，他们今天早上接到的那个老区天桥抛尸案，还没有真正的落到他们刑警队的手上，这中间还需要走些程序，他打算让云琪菲去干。

而且既然龚医生发现了问题，并且直接找到了他这个刑警队长这，那他自然也是应该严肃对待，分出最强力的警员来追查这件事情的。而将从在警校时期开始，就时常会与他争第一的云琪菲，分配作侦查这个案子的负责人，当然也就成了夏侯昊理应的选择。

所以，这一早上都在不断奔忙的夏侯昊，这时候好不容易想起这件事，便抽空给云琪菲安排了这个任务。

“啥？龚医生找你查的案子？！”

不过，云琪菲在接到夏侯昊电话的时候，注意力显然是完全没放到这案子本身上。

她先是充分的表达了自己的意外，接着就开始止不住的展现了自己的八卦，追着夏侯昊就开始了十万个为什么。说到最后，甚至还问出了“第三者终于出现了么？！夏侯昊你该不会其实是双吧？！那我们谛谛怎么办啊！？”之类明显存在有过度脑补的问题，以至于，夏侯昊终于在伯谛，因为听不到云琪菲那边的声音，却也完全听不懂夏侯昊现在在说什么，而逐渐开始变得莫名其妙的眼神中，凶狠的掐断了手中的电话。

而这第二个电话，显然就要比第一个电话要顺遂的多了。

尚在医院待机的江涛，此时早就已经急不可耐的想要知道最新的情况了。而正当夏侯昊说出，他和伯谛这会儿就会赶回医院，只要再问王梓涵几个问题，一旦确认无误，江涛就可以回警局了的时候，电话的那头，更是响起了一道无比安心的叹息。

于是，夏侯昊这一次没花什么功夫，就迅速的结束了对话。和江涛约定了，在王梓涵的病房门口碰面之后，他立刻就启动了汽车，迅速的和伯谛两人驶上了回医院的道路。

可当他们又通过员工通道进了医院，来到了王梓涵所在的豪华病房的门口之后，却又从迎过来的江涛口中，听到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王氏集团那边来人了。”

夏侯昊和伯谛一出现，江涛就黑着一张脸，表情严肃的走了上来。

“现在正在王梓涵的病房里，为首的一个，自称是王泽睿家的管家。”

报出这个身份之后，江涛皱着眉头勾了勾嘴角。

“他刚才跟我说，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把他们少爷带回去。不过，因为王梓涵本人不同意，所以现在，双方正在病房里僵持着，这种事情，我们警方也不好插手......”

“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然而江涛这不知道可笑还是无奈的话才说了一半，他们身后的病室中就传出了王梓涵的一声爆呵，紧接着，一道玻璃破碎的声音也隔着门板响了起来。

“走！”

唯恐双方冲突升级的夏侯昊，在听到那清脆的破碎音之后，马上就当机立断，带头闯进了病房。

靠近门的位置，正有一大片玻璃渣散了一地，而那玻璃渣的另一侧，则正站了一个身着黑色立领西服的老人。

这位老者的身材不高，对夏侯昊来说，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有些矮小，过度黝黑的皮肤，让他显得不似身居高位的堂堂王氏掌门人管家，而更像是一个勤苦的劳动人民。可他那哪怕是面对一只飞来的玻璃杯，都依旧挺得笔直的脊梁，却让他在这一个瞬间，显现出了几分成大事的狠决。而正是觉察出了这一点，他在众人眼中的气质便平添出了些许军人般的孤傲，也让原先在面对他时，显得有些气急败坏的王梓涵，在此刻，突的露出了一丝犹如稚童面对父亲般的畏惧。

但一看到满脸惊诧的，从门口冲进来的夏侯昊，王梓涵脸上，那些微的一点畏惧，就又立刻烟消云散了开去。他看着夏侯昊皱起的眉头，瞬间便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脸，接着，他又是眉间一锁，一伸手，一瞪眼，指着还尚未分辨清楚眼下情况的夏侯昊，就又是一声大喝。

“小爷我就算要回！也是回我男朋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