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5 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什么情况？”

听到江涛的这句话，原先还表现的很是放松的夏侯昊瞬间就竖起了眉峰。他顿时止住了正准备落座的身体，转而向前一探，伸出了手掌，接过了江涛递来的那几页纸张。然后，他才重新调整了重心，让自己的屁股落回了下方的椅垫。快速的用眼睛扫着文件的大概内容，夏侯昊接着就打算一边听江涛的叙述，一边自己也跟着着重浏览一下。

“你还记得那家叫Luxy的夜店么？”

然而江涛却没有像夏侯昊想的那样，根据资料的进程开始他的说明，而是立刻就出口接了一个反问。跟着，他也不等夏侯昊回答，兀自就拉开了那张办公桌另一面的接待椅，也迅速的坐了下来。

“那是王氏的产业？”

夏侯昊翻动纸张的手瞬时就顿了顿，他眉间的皱纹加深，一脸狐疑的再度抬眼，将目光投向了江涛。

“准确的说，是王泽睿的一个私人投资。而且，还隐藏的很好。”

江涛这时的表情已经带上了点凝重的意味，他叹了口气，向前伸出了手，示意夏侯昊先将那份文件还给自己。几页翻过，他很快就找到了记录着Luxy酒吧背后资产追溯的那一页，于是，他紧接着便颠倒过文件，让打印纸上的文字朝向，向着夏侯昊得以顺利阅读的方位。接着，一边将资料又推回给了夏侯昊，江涛一边就继续说道：

“从表面上看，这家夜店的初始资金，都是来源于几家规模不大的小公司或者投资公司。本来，就单纯的投资来看，这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但只要细查一下这几个公司的盈利水平，和过往的投资项目就能发现，它们对Luxy酒吧的投资，不管是投资的额度，还是投资的倾向，都与它们一贯的作风不符。”

“当然了，投资这种事情也没有绝对，我们肯定不能光凭这一点，就说Luxy酒吧的资金来源是有问题的。”

说到这里，江涛有意大大的换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

只见他前倾了身体，将自己的一只手肘，搭到了夏侯昊办公桌的边缘，然后微侧起眸子，用略显得意的口吻继续往下说道：

“不过，这确实也算得上是一个疑点，所以，咱们就顺着这资金流的点查了下去。结果，我们就发现，这几家公司或多或少的，都与王泽睿私人名下的产业有着业务上的关联。而且，在Luxy酒吧募资的期间，他们都间或收到了来自王泽睿名下产业的大笔款项！这些款项的数额和名目虽然都不尽相同，但和他们最终投给Luxy酒吧的数额大抵都还是能对上的，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Luxy酒吧的实际投资人其实只有王泽睿一个，而这个酒吧，根本就是王泽睿他的私人产业。”

夏侯昊听到这里，终于是从那份资料上抬起了视线，再一次抢过了江涛的话，迅速的补上了总结。他说这话时的口气虽不见有多沉重，但一瞬间，他的眼神却是变换成了如鹰隼盯住猎物一般的专注。只不过，这种精光只在他眼中闪烁了一下，就忽的褪了下去。接着，他没预兆的挑起了一边的眉毛，略有些意外的看着江涛，就岔开了话题。

“你可以啊，江涛，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查经济犯罪的头脑呢？”

“去。”江涛闻言立刻是抬了抬下巴，皱着眉啐了夏侯昊一句。不过，他很快就又摸了摸自己的后颈，一脸无奈的对着夏侯昊坦白：“其实这都是小云查出来的，我只不过是转述给你而已。”

“云儿？”

一听这话，夏侯昊更是立刻就表现出了惊奇。他意外的拉高了自己的声调，忙不迭地反问了一句，然后才皱起了眉心，眨巴了下眼睛，继续疑惑的说道：“不应该啊，她不是最烦查账目了么？”

“确实是小云。”

江涛闻言，嘴角是抽动了一下，接着便诚恳的开始帮云琪菲做起了证。挺起了身子，江涛一边尽量使自己显得更可信，一边就点着脑袋，半叹服半感慨的说道：“就是她最先发现了投资公司的疑点，之后还专门去求了经济犯罪课的小孟帮忙查看资金流向，这才算大致确认了问题！”

“她说，为这，你就欠她一个月的早饭。”

末了，江涛又半侧着身体，用手肘将自己的重心支撑在了桌板上，然后举起空余的那只手，隔空点了点夏侯昊，向他宣布了云琪菲前日里，单方面给他立下的《欠饭条约》。

“嘶......”听了江涛信誓旦旦的证言，夏侯昊不知为何，竟是第一时间就带着牙酸的表情皱起了脸。

“经济犯罪课的小孟......就是那个，老想追她那个？......那……她这牺牲倒确实挺大的......”

忽的压低了音量，瞅了瞅斜眼看着自己的江涛，夏侯昊摸着自己的下巴，突然就不知道是询问还是喃喃自语的唏嘘了起来。直到之前在他和江涛的对话中走到了桌边，也拉开了椅子坐下，并一直默不作声的伯谛，忍不住表情古怪的清了清嗓子，夏侯昊才终于从莫名的震惊中回过了神，瞬间正襟危坐的回了一句“一个月早饭，准了”，然后又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一边继续低头，装模作样地翻阅起了文件，一边就问江涛道：“还有什么？”

“还有一个情况。”

与突然就开始插科打诨的夏侯昊不同，江涛虽然情绪上确实稍有放松，但他脑中的思绪却不曾有任何散乱，所以，一旦夏侯昊回归到了正题，他也瞬间就严肃了面容，沉声继续报告起来。

“不过这个情况是我个人的猜测，并没有足够的证据......”

只不过说着说着，江涛的声音就渐渐迟疑，他刚起了个头，就将目光垂了下去，眉心锁起，明显有些犹豫不决。

深知江涛个性的夏侯昊见状立刻就眯细了眼睛，对于江涛这样一丝不苟，且信奉规则至上的人而言，没有足够证据佐证的猜测，放在平时，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但今天，他却主动的将这个猜测，列入了到值得上报讨论的范畴，这就足以说明，他对于这个猜测是真实的直觉有多么强烈了。

“你先说说看。”

于是，夏侯昊立刻放下了手中的资料，他交握起自己的双手，看向江涛，面色慎重的鼓励。

“......是关于雪莉的割喉案。”

江涛默默的望了夏侯昊几秒，接着，他又垂了垂眼，深深的吐了一口气，这才终于脱口，将自己心中的猜疑说了出来。

“雪莉的割喉案？”

夏侯昊一听便蹙的皱起了眉，而坐在江涛旁边的伯谛，这时候也是一样略感惊讶的锁起了眉心，转眸看向了江涛。

可只是稍稍思考了一下，夏侯昊望着江涛的视线，就先于伯谛，从疑惑惊讶，转成了逐渐明晰的震惊。只不过，仅是压低眉毛，眨了眨眼，夏侯昊就很快的稳定住了自己略显动摇的心绪，然后，他重新抬眼，看向了江涛。

而这时，江涛望向夏侯昊的眼神中，分明就已经透露出了几分肯定的情绪，这让夏侯昊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唾沫。屋内的沉默于是又持续了几秒，这时在座的三个人恐怕都已经对江涛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了一定的预感，但却实在是没人敢出声确认，就连江涛自己也不敢。

安静又冰凉的空气此时便再一次占据了这个空间，又是过去了几秒，空咬了一口自己口腔内的脸颊肉，夏侯昊终于还是决定，自己必须用更切实的言语，向江涛求证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于是，他定了定神，又一次的抬眼看向了江涛，然后丝毫不给自己后悔时间的张嘴问道：“你是怀疑，雪莉杀害的那几个商界人士，可能也与王泽睿有关？”

“......对。”

果不其然，带着低低的气音，江涛点了点脑袋，应证了夏侯昊的想法。接着，他像是也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深呼了一口气，然后挺直了自己的身板，再不显犹豫的沉声说道：“我就直说了吧，除开最后一个死者林朝辉，雪莉的三个受害者，都有参与过某一个，或某一些与王氏集团出现过利益竞争，或产生过摩擦的商业项目。”

江涛这话一出，夏侯昊和伯谛都顿时觉得背后窜过了一道寒流。可江涛的叙述却还远远没有结束，顿了一顿，像是终于将心口压着的巨石吐了出来，江涛的身体突的就放松了下来，他向后靠坐回了接待椅上，深深呼吸了一次，然后才目光沉静的继续款款说道：

“本来这只能说是一个巧合。毕竟，不管是这三个被害者在职公司的规模也好，他们本人所处的商业地位也好，都还远远不足以对王氏那样的大集团，产生任何实质性的威胁。就算他们的个人能力优秀，或许确实足以和王氏在某一个项目中一争高下。但就我们当时的排查情况来看，那几个项目对王氏整个集团来说，也并非称得上有多重要。而且，王氏旗下的项目本来就遍布全申浦，乃至全国，甚至海外，但凡是正在从事商业活动的，就会或多或少的和王氏成为某方面的竞争对手。所以，虽然当初，我们在侦办雪莉案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这个共通点，但却也一直都没有将它列入过我们的侦查方向。”

说到这里，江涛又抬眼看向了夏侯昊，而作为雪莉案件的主要负责人之一，江涛所说的这些情况，夏侯昊自然也是很清楚，于是，他当即就沉着脸，确认的对着江涛点了点头。

而看到夏侯昊动作，江涛在感到了一点慰藉的同时，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接着挪了挪前倾的身体，手肘依旧撑着办公桌的边沿，低了低脑袋，然后才往下说道：“可是经过这两天对Luxy酒吧的调查，我又开始怀疑，雪莉选择这三个人作为下手的目标，会不会不是偶然，会不会，不是像她所说的那样，只是单纯的被这几个人的言行激怒，会不会，根本就是有人刻意对她进行了引导？”

“这个念头，这两天总是在我的脑子里，挥之不去。所以，我就又去查了一下，当初这三个受害者和王氏集团有过竞争的项目。”

低垂下了眼帘，这位副队长突然抿着唇，皱眉沉默了一小会儿。由于这些都只是纯粹的猜测，所以想来江涛并没有将这些资料做过系统的整理，于是，这会儿，他就只能依靠着自己记忆中的排布，尽量流畅的对夏侯昊做起了叙述。

“而将时间限定在这三人死亡前的这段时间内的话，这样的项目数量意外的不多，总共就只有三个，这其中两个是竞标，还有一个是关于知识产权的申诉。”

“让我猜猜。”然而江涛的陈述还未展开，夏侯昊就又突的插话，打断了他的讲述。这位刑警大队长此时皱起了眉头，嘴角含着一抹充满阴霾的冷笑，口气里是完全不存在任何猜疑的笃定。

“这三个项目，最终都是王氏取胜了。”

“不。”可意外的是，面对夏侯昊自认为料中的话语，江涛却给出了一个否定他的回答。

“王氏只胜了两个。其中的一个竞标项目，王氏集团输给了第三位受害者手下的公司。”

“不过。”可只经过了一个短暂的停顿，江涛就又忽的话锋一转，接着抛出了另一个让夏侯昊意外的消息。

“那个公司在本月初，突然被王氏集团收购了！”

“收购了？！”本来因为江涛的否定而意外扬眉的夏侯昊，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只停顿了刹那就呼的蹙起眉，压细了眼睛。而江涛旁边的伯谛，也是在小小的惊讶之后，就面色古怪的陷入了思考。

“对。”江涛于是面沉如水的再度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看着夏侯昊，他短促的应了一声，就又接着说了下去。

“那个公司是由第三位受害者和他妻子共同创办，所以所有权也一直分属在他们两人的手上。雪莉被抓之后，她的身份突然遭到媒体曝光，这第三位被害者虽然已经死亡，但他那个公司的风评却还是因此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连带着他的妻子，也就是在他死后，因为继承了配偶的那部分份额，而最终成为了这个公司唯一法人的那位女士，也陷入了舆论的旋涡。”

“而恰巧就在这个时候，王氏集团对那个公司，抛出了条件十分优渥的收购案。死者的妻子当时正急于摆脱那种千夫所指的状态，自然是毫不犹豫就同意了。所以，结果兜兜转转了一圈，那个项目，甚至连带这一整个公司，最终都还是回到了王氏的手中。”

“看你这意思，是想说当时王氏之所以短暂的放弃了那个项目的权益，为的就是在那之后，可以顺利的吞并掉这一整个公司？”

用手指轻轻地点了点桌面，夏侯昊带着些许疑虑，道出了江涛话中隐含的意思。江涛这时没再急着回话，他沉默着看了夏侯昊一会儿，似乎是自己也知道，这个猜测实在是太过捕风捉影，可他最后还是黑着一张脸点了点头，毫不隐藏的对夏侯昊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而夏侯昊，他见到江涛最终还是明确肯定了自己说的意思，就更惶惶不安的加深了眉心的皱纹，垂下眼，思度起来。

这倒并不是因为他不相信江涛的判断，而是就连向来都鼓励大胆猜测的他都觉得，仅从眼下这点零星的证据来看，江涛的这个推测确实是存在太多的揣度，或者说，是太阴谋论了。

一瞬间，夏侯昊就明白了江涛之前的犹豫。

商业竞争这种东西，说到底，大多都需要比拼对信息的把控能力，平凡之人觉得毫无用处的小道消息，放到一些商业奇才的眼中，或许就是能够赚的盆满钵满的契机。而现在江涛所怀疑的这些东西，只要是缺少了铁证，就或多或少的，可以用王泽睿有过人的眼界，或是一些并不太常见的巧合来说明。甚至于他对Luxy酒吧的投资，除了刻意隐藏自己投资人的身份比较古怪之外，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酒吧由于绑架案的缘故直接引起了夏侯昊的怀疑，他们根本就不可能从这个酒吧的表象上挑出半点毛病来。

但如果。夏侯昊想着这样一个可能性，心脏就开始猛烈的扑腾跳动起来。如果这一切真的不是巧合呢？

如果，雪莉的行为突然升级，在极短的时间内，从一个诈骗犯变为了杀人者，和最终王氏集团，乃至王泽睿本人可以从这种行为中获益有关呢？

如果，雪莉最终想要接近的鬼枭成员“枭二”，甚至是导致自己和伯谛被绑架的幕后黑手“制片人”，以及“制片人的学徒”，都与王泽睿需要隐藏身份，并且出资开设Luxy酒吧有关呢？

夏侯昊突然就因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胆寒起来。因为如果事实真的是这样，那么就意味着，王泽睿这个人所牵扯到的事情，可就远远要比他们之前所能想到的复杂的多了，而他们之后，在处理王梓涵吸毒案的后续时，也就需要比之前的处理还要更谨慎小心才行。

“看样子，我们又得请曾组长过来走一趟了。”

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夏侯昊是压着嗓子，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他看向江涛，眼中艰难的聚集起了一丝坚定，最后，他沉下了话音，声音低低的说了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