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熙凤向来不是个能容让的性子，听得贾母一切皆安，又有鸳鸯小心翼翼的少少透露了些许内情给贾母，叫老太太有了防备，她也就风风火火的把证据递到了贾母跟前。

贾母今日本是打算园子里听戏赏花，刚穿上了酱红织金大氅，就听说凤姐有事要禀，见惯了风浪的人，也不见皱眉头，就叫人去贾琏处告诉，叫他们园子里说话去。赶巧王熙凤来得快，进来时贾母正叫鸳鸯扶着腰要出门。就急急把庄子上查的实据递给了贾母。

贾母虽知道底下人多少要贪些，不过勋贵家向来讲究排场，也不愿为一点子银子东西的发作，哪想打眼一看，乌进孝不过一个小小的庄头，家里的田地宅子明面上的产业就有不下十万。当即就叫熙凤派人去拿他。

熙凤到底是内宅里的英雄，哪里肯叫眼中钉多活一刻的，回了贾母便叫来旺带人去东省抄家，且明明白白的说他：“你们的惯例我是知道的，既出去了，哪有不沾油水的道理。如今我只说一句，乌进孝家的东西，不许你们动一样！办好了差事，回来我跟你们二爷自然有厚赏，只在东西回来前，叫我知道你们私底下拿了昧了，别怪我不顾多年的情面！”来旺早忙忙的磕头回话，道：“奶奶原是因他太贪才办的他，小的是奶奶身边儿的人，自然是清清白白的去才好治他的，若连我也贪了，怎好再去抄他呢？岂不是自家打嘴？纵奶奶不嘱咐，小的也一定看好了底下人，不叫他们给奶奶抹黑。”又是特特磕头发誓的作了保，方小心往家去了。

才将来旺等打发走了，这厢东府遣人来报，秦可卿不好了。熙凤忙得午饭也顾不上用，急忙忙带着丫头等就去看她。

到了东府，也不耐同贾珍等罗唣，三两句寒暄，就随着尤氏去看可卿。却见她背后垫着着藕粉色的靠枕，身上穿的是深紫色的里衣，蜡黄的一张脸，眼窝却有些发青，想是刚看完太医，正要更衣的时候，脸上的眉黛口脂等尚未全卸，簪环却早去了大半，只留了一枚细细的银簪松松挽着头发，除此一应首饰皆无，原是花容月貌、富贵温柔的样子，此刻却颇有些蓬头垢面、不忍直视的狼狈下世之态。熙凤当即下了一跳。见她尚挣扎欲起，忙叫丫头搀扶着，就见可卿喘得不成样子，不过略坐起来的功夫，额前的头发便湿了许多。忙就过去扶她，又难得细心的安慰：“咱们这样的亲近，你的为人我深知的，何必客气？你躺着罢！好好养着，莫再劳心费力了！”可卿那边张嘴说了什么，声如蚊呐，却实在听不大清楚，倒听她身边服侍的宝珠说：“奶奶是说，谢琏二奶奶来瞧她，她早知要有今日，叫奶奶不必为她伤心。”那厢熙凤瞧着她再没从前大方爽利的样子，又瘦得不成人形，眼见的气都喘不匀了，却还这般费力安抚自己，饶是泼皮惯了的，也止不住心酸起来。只得安慰她，叫她多休息，又悄悄叮嘱宝珠等人，她若有什么想要的，只管给她，好歹叫她好好走了这程。宝珠便也道，奶奶向来与人为善，阖府主子奴才没有说她不好的，但凡能给的，药材器物没有不尽心的，若说还有什么不足的，也就是挂念钟大爷年幼，怕他日后无所依恃了。熙凤便也回去格外叮嘱宝玉，好好照看秦钟，别叫他姐姐一直悬心了。

过得两日宝玉那夜突然起来说可卿死了，又果然见有宁府的下人来报丧说蓉大奶奶没了，袭人等尚未觉出什么，便见宝玉一口血喷出，生生吓坏了一屋子的丫头，偏林府传信，林如海已是不好了，黛玉回家探父，便也没人能知他心思，只得寻医问药而已。

又有熙凤夜里梦着，可卿从外头来，说自己要走了，又一向同凤姐交好，特来告别。又几番叮嘱“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登高必跌重”等语，又叫她在祖坟周边多多置房舍土地，富贵时供给祭祀之费，也可将家塾等放在附近，地里出息也可保家塾日常所需。

然一梦而行，到底只当自己日有所思，便也抛诸脑后。

那厢贾珍死了儿媳，痛哭流涕，恨不得替她去了，偏夫人尤氏又犯了胃疼，躺在床上不能理事，贾珍眼见着可卿的丧事忙乱乱的没有着落，虽得薛蟠相助选了上好的板材，到底贾蓉官职尚低，写出去需不好看，便也不惜金银，给现捐了个五品的龙禁尉，好叫可卿身后事更风光好看些。

次日贾珍便带着礼求上门来，当着贾母等人，又是哭又是跪的好不可怜，一口一个大妹妹，又求王夫人等“不看侄儿媳妇，只看死了的那个”，到底求了熙凤去理事。完了反叮嘱熙凤，莫惜银钱，只一定风光好看，单情状，便恨不得倾家荡产皆送与可卿一般。故虽只是宁府的大奶奶，可卿的丧事，排场倒远不止如此，不单世交的镇国公、理国公、齐国公、治国公、修国公各府的当家人来吊唁，缮国公府的当家虽因守孝未来，到底也是来了礼，又有南安郡王、西宁郡王、忠靖侯府、平原候府、定城侯府的公子等，并锦乡伯府、神武将军府等均设棚路祭。北静王更是亲身路祭，又特特的召见，叫宝玉真真见识了什么叫皇家气度，虽是一般的素白蟒袍，倒反趁得他面如美玉、目似明星，又兼言语亲切、气度从容，宝玉得他赠的一串进贡的脊苓念珠，便珍爱非常，巴巴得收了起来送给黛玉，得了黛玉随手一掷，说什么臭男人带过的东西也给我之语。当然，此为后话。

那边迎春听了可卿死讯，便知林如海也快要下世了。只闺阁弱女，连门也出不去，也实在认不得什么名医、得不来什么良药，只得悄悄收拾了几样家用的物事，又写了封信，叫秀橘悄悄的拿了出去，走驿站给黛玉寄去。虽明知算不得什么，也不能抚慰她丧母丧父的心情，到底也叫她见了东西书信，能得一刻安宁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