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咖啡

白天的中心商贸区远不及晚上来的热闹，不过也可能只是没有齐悦宁举办生日晚宴时来的热闹，毕竟在许若焉二十四年的人生经历中，也就只来过这里两次罢了，目前还未曾见识过平常这里晚上是怎样一副光景。

此刻她正坐在嘉宁传媒公司大楼的顶层，隔着一旁的落地窗静静俯瞰着楼下那熙熙攘攘的人群，随后捧起手中洁白无暇的瓷杯，轻抿了一口那黑黝黝的手磨咖啡，她的双眸在升腾而起的热气中显得湿漉漉的。

对于咖啡的认知，许若焉还仅仅停留在雀巢那个层面上，她喜欢那被奶香和糖粉严重冲淡的苦涩，可现在手中这杯高档次手磨咖啡却苦的让她想起了自己曾在痛经时所喝的中药。

她天生就特别厌恶苦味的东西，小时候生病从来都是宁愿打针也不愿吃药。当那名助理微笑着将咖啡端上来时，她嗅着那苦涩的气味差点把早上吃的小笼包给吐出来。

而现在，当那苦涩的液体再一次从舌尖上滚过时，她却已经基本能做到面不改色了，因为此刻她舌苔上的味蕾已经基本完全陷入了麻痹之中。

许若焉轻轻将咖啡杯放在玻璃桌上，随后默默叹了一口气。这已经是她今天上午喝的第四杯咖啡了。

在晨起接到沈彬的那通电话后，许若焉便很快同对方议定了见面的时间――其实基本是对方决定的，在沈彬有意无意表示今天上午正好有段空闲时间后，许若焉便立刻心领神会的表示马上赶来这里。

然而等她在A字裙女助理甜美笑容的引领下踏入这间总经理办公室后，等待她的却不是那个电话中那个温文尔雅的男人，而是两个小时的漫长等待，以及那接连而来的苦涩咖啡。

在第一杯咖啡被端上来后，她出于礼貌将其强行给灌了下去，而当那名女助理第二次端着托盘进来时，她便连忙在感谢招待的同时，委婉的表示了自己并不喜欢喝咖啡的意思。但女助理却摇摇头，轻笑着对她道：“齐总倒是很喜欢您喝咖啡的样子，她说您鼻子皱起来的时候，像极了她曾经养过的一只波斯猫。”

许若焉愣怔着不知该如何接话，那名助理却自顾自把桌上空掉的咖啡杯端走，重新又将一杯满满的咖啡摆在了她的面前，恭敬的朝她微微躬身道：“原本沈总是已经准备好要来见您的，但不巧的是齐总忽然找沈总有些事情要谈，所以得麻烦您多等上会儿了。”

话说到这里，许若焉要是还不明白的话那就是真傻了。她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微笑着向助理道谢，随后再一次端起那苦涩的咖啡往嘴里灌。

主人突然来了兴致，比出个手/枪的手势对宠物“啪”一声，那作为宠物的就该配合的倒下去，来博得主人几分欢心。可许若焉明知这道理却偏偏不肯去摇尾乞怜，明知齐悦宁想看自己蹙眉皱鼻的模样，却偏要强撑着摆出波澜不惊的面容。

就像是在拖着一座山在奔跑，明知不论自己怎样努力，山都不会移动半分，可她就是不肯放下已经将自己掌心磨出鲜血的粗糙绳索，静默又倔强的进行着这场注定徒劳的小小抵抗。

终于，在她第四杯咖啡空掉以后，一直在幕后观赏的人似乎总算是彻底失去了兴趣。随着身后大门又一次被打开，走进来的不再是端着托盘的助理，而是妆容精致的齐悦宁与一名恭敬立侍其左右的中年男子。

看着迎面走来的齐悦宁，她许若焉大脑忽然空白了一下。原本已经被遗忘掉的纷乱的梦境忽然涌上了脑海之中，模糊不清的画面里，唯有一幕是清晰的。

自己把齐悦宁按在自己的大腿上，狠狠一巴掌拍在了她那挺翘的臀部上……

这荒诞无稽的一幕让她哑然失声，等回想起自己应该站起身来问好时，齐悦宁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微微俯身，将双臂支撑在她的两侧，携带着巨大的压迫感，将她囚禁在了一方小小的空间之中。

扑面而来的香水气味让她大脑一下子陷入了空白之中，齐悦宁轻笑着拍了拍她那浮现出呆滞之色的面颊，挑了挑眉笑道：“表现的不错。”

许若焉深吸一口气，迅速强迫自己恢复了冷静，低垂着眸道：“齐总。”

“还没签合同呢，这就叫上了？”齐悦宁玩味的笑了笑，随后撤开了双臂，不再理会许若焉，而是从身旁那男人手中接过了一份文件，随手翻阅了一下后便转身走出了办公室，只在开门时又回首看了眼许若焉，戏谑笑道：“以后还请继续加油了，我还等着看能被延疆总裁亲自撬墙角的你究竟能有多优秀呢。”

许若焉没说话，始终低垂着眼睑，直到门吱呀一声再次合上后，她才抬首看向走到办公桌后的男人，恭敬点点头道：“沈总。”

沈彬神色间挂着几分歉意，温和的朝站起身来的许若焉笑笑，道：“不用多礼，抱歉让你久等了。”

许若焉神色间没有丝毫不愉，轻笑着摇摇头道：“没关系的，本来我现在也就闲来无事，多等一会儿也没什么关系。况且您能够愿意帮我洗清身上的那些黑料，还让赵影后带给我那么一大波热度，本就已经让我很是感激了。”

闻言，沈彬双眸微眯了一下，随后笑容间更添了几分真诚与赞赏，道：“许小姐如此聪颖，我现在倒是不奇怪魏延宸他为何会亲自邀请你了。”

“您谬赞了。”许若焉谦谨的摇头笑笑。沈彬也没再多说什么，而是从一旁的抽屉中取出了一份蓝皮文件，同时还有一枚精致的糖果。

看着神色间带着几分疑惑不解的许若焉，沈彬笑着将文件与糖果一并退给她，无奈的耸耸肩道：“喝了不少杯咖啡吧？小齐总就是这样，有时候心情一个不好了，便用这招来整蛊别人。那咖啡我也没少喝过，苦的根本不是人喝的玩意儿，所以便随身备了些糖。”

许若焉犹豫了一下，略有些迟疑的将那文件与糖果接过来，随后在沈彬满是笑意的目光中剥开了那包装纸，丢在了口中，一股浓郁的香甜气息顿时在舌尖上绽开，味蕾仿佛渴求水源的沙漠旅客般，拼命汲取着那抹甘甜。

“小齐总她脾气怪，心情好的时候和心情不好的时候完全是两个人，而且她还有些喜怒无常，所以呢，最好还是顺着她的意思来。”沈彬看着眉头舒展了不少的许若焉，笑着摇摇头道：“说到底也就是大小姐脾气。”

对于这些话许若焉只敢听一听，即便她心中是很想附和两声。

“好了，不说那些了，看看合同吧，如果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以提出来，如果一切都没问题的话那直接签字就行了。”沈彬将合同摊开，推到许若焉面前。

许若焉点点头，正色了许多，开始一行行字认真浏览起来，然而越看她也就越是震惊。直到看到那句艺人所创商业收益均与公司按四六分成时，她再压抑不住心头的惊讶，抬眸惊疑地看向了面前的沈彬。

她毕竟曾经也签约过影视公司，对于收益分配这方面也算是有所了解。像是刚入行的新人，公司与其签约的合同基本都是一九分成，只有当其拥有一定的商业价值和话语权后，公司才会逐渐增加其收益额度，但即便是一线的小生小花，也基本都是三七分成。四六分成那是影帝影后才有资格享有的。

而且不光如此，除了分成问题以外，合同里还明确写明，在她没有取得第一笔分成报酬之前，公司都会每月支付她一笔丰厚的薪水，并且还会为她安排专人助理与保姆车，甚至还在齐盛酒店安排了一间套房。

如果不是合同中乙方后面明明确确写有自己的名字，许若焉甚至会怀疑沈彬是拿错了合同。

“我知道待遇确实是好的有些奇怪了，但这并非是我的意思，而是齐总的。”沈彬看着一下子呆愣住的许若焉，摊摊手道：“不是小齐总，是齐总。齐家大小姐齐薇宁。”

接下来一段时间，沈彬便向着许若焉详细解释了齐薇宁是如何对许若焉遭到周青阳威胁这件事深表歉意，并亲口嘱咐他必须要以最好条约合同将许若焉签下来。最后他还感慨了一句道：“这些东西在你我看来分外昂贵，但在齐总那样的人眼中，只怕是同沙砾无异。总之祸兮福之所倚，既然你跨过了困难，那对于这些报以平常心就好。”

许若焉闻言抿唇微微点了点头。虽说被齐薇宁那样可望而不可即的大人物注意到让她有些惶惑，但是相较于这一切是齐悦宁安排的，她更愿意相信沈彬的解释。

一笔一划慎重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许若焉与沈彬站起身来握了握手，笑着道了声合作愉快。

“第一个月的底薪马上就会打到你账户上，经纪人和助理也会尽快为你安排，至于齐盛酒店的套房已经给你安排好了，随时都可以入住。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随时都可以拨打我助理的电话。”沈彬将许若焉送至门口，冲她点点头道：“期待你今后的表现。”

许若焉礼貌的同他道别，随后径直离开，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沈彬缓缓吐出了一口气，转身走向不远处的总裁办公室。

听到笃笃的敲门声后，齐悦宁放下手中的平板电脑，揉揉太阳穴道了声请进。

沈彬推门走了进来，恭敬低头道：“小齐总，怎么样？”

“表现的不错，千万记住今后也别露馅了就好。”齐悦宁勾唇笑了笑，看着一旁平板电脑中总经理办公室的监控画面，朝沈彬轻轻挥了挥手。

沈彬识趣的退了出去，在返回自己办公室的路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随后传唤助理给他送上来一杯咖啡。

昨晚他基本上没能休息，也不知这二小姐是搭错哪根神经了，忽然来到公司，要求立刻开始洗脱许若焉身上的那些黑料，并发动整个公司的公关部门，令其放下了原本手中所有的工作，想尽一切办法给许若焉带去最大的好处。同时她还照着影后的签约合同重新拟订了一份更加豪华版的，让他第二天用这份良心到前无古人的合同签下许若焉。

这么一系列操作下来，沈彬心中不由咯噔一下，不禁怀疑起齐悦宁是否是喜欢女生，并准备包养许若焉。而就在这时候，齐悦宁接下来的举动却又将他如此猜测给彻底粉随掉了。

齐悦宁竟然拉着他和助理开始排演明天许若焉到公司后要怎样对待，甚至连台词都为他们想好，就差编排个剧本出来了。

而在这场精心策划的表演中，齐悦宁明显是刻意让许若焉来讨厌她，并将她自己为许若焉做的一切都归功到齐薇宁身上。

到现在为止，沈彬已经彻底放弃猜测许若焉心中是怎么想的了，他也懒得再费那般精力，反正说到底他也只不过是一个打工的罢了，齐悦宁要他做什么，那他照办就行了。

一个合格的下属，从来都不需要去思考为什么，只需要明确自己该怎么做就好。

沈彬抿了口咖啡，看着那份合同轻叹了口气。

不管如何，至少他明确了一点，这个许若焉很是被齐悦宁看重，自己是万万不可将其得罪的。

……

齐悦宁缓缓站起身来，走到一旁的落地窗前。这间办公室的采光更好，视野也更开阔，站在这里仿佛有种将整个Z市都踩在脚下的感觉。

可齐悦宁却一点儿都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默默看着那道带着紫色鸭舌帽与墨镜的身影汇入茫茫人潮之中，在心底默默问道：“狗贼，现在许若焉对我的好感度是多少了？”

“现在她对你的好感度是-25，你对她厌恶的倒是蛮清楚的嘛。”系统啧啧感叹道。

齐悦宁轻轻勾了勾唇，捧起被子轻轻抿了一口其中黑褐色的液体，用纯咖啡豆磨制、未加丝毫糖精与奶油的咖啡苦意冲天，一股呕意憋在喉中，她强忍了下去。

原来，这咖啡是这么的苦啊……

豆大的泪珠忽然顺着脸颊滚落了下来，瞬间便消失在了那黑褐色的液体之中，只留下了那层层起伏的波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