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7要去见最后一面吗？

秦怀鸿进医院的那天起，就有了心理准备，但他没想到这么快，好像那些药水打进身体里，反而催化了病情的加重，没进院的时候，只偶尔觉得右下腹有些疼痛，进了医院没多久，整个人都虚弱起来，连吃饭翻身都费劲，大部分的时间都躺在床上，不用医生说，他也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

好在秦哲羽的表现还算让他满意，大概知道了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接手蓝羽后，秦哲羽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去公司最早，离公司最晚，从公司出来就去医院，在病房里陪一晚，第二天一早再去公司上班，有拿不定主意的，会虚心向他请教，公司的高层过来看他，也总说秦哲羽不错，年轻有为，为人谦逊，有魄力，肯吃苦。

这段时间，秦哲羽对他也更加孝顺了，都说久病无孝子，但秦哲羽不一样，只要他在病房，给秦怀鸿擦身子，洗脚这种近身服伺的活都是他干。

秦怀鸿每每情绪低落的时候，看到秦哲羽，多少又会有些欣慰。

这天秦哲羽下班比较早，买了秦怀鸿爱吃的蟹黄包匆匆赶到医院。秦怀鸿刚做完化疗，十分虚弱，什么都不想吃，他只好放在保温瓶里暖着，又去打水给秦怀鸿擦脸和手。

秦怀鸿靠在床头休息了一会儿，等有了点精神，问秦哲羽，“公司里都好么？”

“挺好的。”秦哲羽弯腰替他擦手，干枯的手指头，每一根都擦得仔细。

秦怀鸿打量着儿子，发现他眼底青影很重，显然是晚上没睡好，他说，“你晚上回家去睡吧，在这里睡不好，太吵。”

秦哲羽摇头，“家里太静了，还是这里睡得好些。”

秦怀鸿一愣，抬眼看他，秦哲羽目光躲闪了一下，转身去了卫生间。

秦怀鸿明白他的意思，不免有些感慨，好好的一个家，不知怎么就成了这样，先是蒋昱琛离开了家，后是蒋雪纯，现在他也要离开了，就剩下秦哲羽孤伶伶一个人了。

正想着，有人敲了两下门走进来，刚好秦哲羽也从卫生间出来，见到来人，心里咯噔了一下，来的两个人他认识，是江城的公安，上次找过他一回，不知道怎么又来了？

秦怀鸿也记得这两个警察，心一下就悬了起来，“你们？”

警察倒是挺温和的样子，“我们找秦哲羽了解点情况。”说着朝秦哲羽招招手，“出来谈。”

秦怀鸿心里总有点不太好的预感，好像秦哲羽跟警察一走，就不会再回来，他急得要下床，“没关系，就在这里谈，这里安静，外头太吵。”

秦哲羽过来扶住他，重新把他按回床上躺着，“爸，别担心，只是找我问情况，没事的。”

秦怀鸿问警察，“还是为上次的事吗？”

“对，还是为庄柯明被人打成重伤的事而来，目前已经找到了一个嫌疑人，据他的口供，打人行凶的事和秦哲羽的司机马致远有关系，但是马致远已经潜逃，所以我们想找秦哲羽了解一些有关马致远的情况。”

秦怀鸿吃了一惊，如果打人的事真的和马致远有关，那多半跟秦哲羽也脱不了关系……

他又想起那次蒋雪纯闯到他办公室，对着他歇斯底理的一顿控诉，说秦哲羽指使马致远做了哪些哪些坏事，还说秦哲羽把蒋昱琛的手弄伤了，他当时完全不信，只当她是信口雌黄，可如果警察查到了马致远……他不敢再往下想了……

他看了秦哲羽一眼，秦哲羽目光躲闪，对警察说，“还是到外面谈吧，别影响我爸爸休息。”

警察点头，和秦哲羽一前一后出了门。

秦怀鸿怔怔的坐着，过了一会儿，他慢慢撑着下了床，走到窗子前，看到楼下停了一辆警车，又等了一会儿，秦哲羽出来了，上车之前他抬头往楼上看了一眼，秦怀鸿没有躲，父子俩的目光在半空对上，只一瞬，秦哲羽低头钻进了车里。

警车一溜烟开出了医院大门。

秦怀鸿心口一阵阵泛疼，他慢慢挪到床边，想去按墙上的呼叫器，却一头裁了下去。

——

蒋昱琛这天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电话那头是个温婉的女声，“请问你是蒋先生吗？这里是华都景荣私立医院，秦怀鸿先生的情况不太好，你能抽空来一趟医院吗？”

蒋昱琛有些愣住了，秦怀鸿这个名字离他已经太久远，太陌生，他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后，又觉得很意外，以秦哲羽的性格，怎么会允许医院给他打电话，毕竟在秦哲羽眼里，秦怀鸿从来不是他的父亲。

听不到回应，那头又解释，“是这样，本来秦先生的儿子是在的，但这两天不知怎么没来，现在秦先生这种情况，最好有个亲属在身边，医院这边也是多方打听，才打听到你的电话，不管怎么样，还是希望你能来一趟，有些事情医院也说不准的，你懂我的意思吧……”

蒋昱琛懂，医院的意思是叫亲属去见最后一面，总要有个人替秦怀鸿处理后事。

他说，“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他在办公室坐着发呆，从他记事起，他就很少到秦怀鸿身边去，小孩子天生会察言观色，知道谁对自己好，可以亲近，谁很危险，必需远离。后来慢慢懂点事了，他更加能从秦怀鸿脸上看到对自己的厌恶，一个生下来就不被父亲喜欢的儿子，注定是个多余的人，他变得越发沉默，也很少出现在秦怀鸿面前，再大一点，他就离开家了……

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叫过秦怀鸿，但小时候是叫过的，他叫爸爸，秦怀鸿多半也不会答应，就像没听到似的，因为秦哲羽会不高兴，于是，久而久之，那个称谓于他也是可以忘却的。

可笑的是，当他长大成人，偶尔的几次见面，秦怀鸿却每每要拿他不叫人来说事，说他翅膀硬了，目中无人，连爸爸也不叫。

他从不与秦怀鸿争辩，只是无视，就像小时候秦怀鸿也无视他一样。

如今，那个在他生活里近乎空白的父亲到了生命的弥留之际，他，要去见最后一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