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龙泉寺

“锦儿，今日带你出宫，我听狂虎说，皇城的西山有座龙泉寺，年代久远，想不想去看看啊。”

锦儿听了满脸喜色，自从进宫以来，她连皇宫的门都没有出过，一直在宫内生活，外边的世界对于锦儿来说，更是一种奢望跟幻想。

不过自从她碰到了云天，幻想渐渐变成了现实。

“天哥，我可以出宫吗”

“当然了，走，我们现在就去”

云天拉着锦儿的手，在一道道的羡慕的目光中出了内务府。

龙泉寺，坐落于北京城西北部的低矮群山。

天气入秋，红了满山枫叶。

龙泉寺内冷清，或者说破败。大门朱漆掉落，两座威武雄壮的石狮子早已不复当年模样，一只脑袋磕碎了半截，另一只则是倒在了泥土上，硕大的脑袋爬满了青苔。

皇宫内重道，传到宫外，一些山野道观，原本名不见经传，如今也打起龙虎山太师道统，着实多了一批虔诚信徒。倒是寺庙，不受朝廷待见，烧香拜佛的人愈发稀少，渐渐没了踪迹。寺庙里的和尚更是如同秋后的蚂蚱，能蹦咋的都没有几个。

龙泉寺历史颇为悠久，大唐时就已经声名远播，大门上曾经挂着玄宗皇帝的御笔，每日香客不断，年节更甚，一柱头香可卖出寻常百姓一年劳作的价钱。寺内大德高僧甚多，更有来自海外国家的遣唐使在此学习，风头一时无两。

沧海桑田，近千年的时间，佛门衰弱，龙泉寺也仅剩了一大一小两个和尚。

大的是主持，年纪快六十，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只是叫他老和尚，整天披着一件残破袈裟，手拿羽毛扇，带着一顶油滋滋的僧帽，望着南坡上的一片桃花发呆。

小的是稚童，孤苦人家的孩子，被老主持收养，一把手拉扯大，起了个金刚的名字。

“师傅，吃饭了，桃花春天开，这都入秋了，您天天在这干嘛”金刚脸生的圆润，说起话来瓮声瓮气。

“金刚，师傅问你，桃花春天开，去年春时，你可曾见过此处桃花盛开”老和尚转过身来，面色灰褐，一笑，露出两颗黄牙。

金刚皱着眉头，用手揉着光秃秃的脑袋，细细想了一遍，惊讶道：“嘿，师傅，去年这桃花也没开呢”

“嘿嘿，金刚，这桃花可不是每年都开，要千年才开一次”老和尚站起身来，抖了抖破袈裟上落满的尘土枝叶，用羽毛扇在金刚的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

“师傅，千年开一次，那不是天上王母娘娘种的蟠桃树嘛”金刚抬起脑袋，斜着眼偷偷看了下九天，又瞅了瞅老和尚脚边的几颗桃树，枝干枯黄，死了一般。

“差不多吧，对了，金刚，中午吃什么饭啊”

“粥”

“怎么又是粥啊，没肉嘛”

“只有粥”

“想吃肉吗”

“想”

“那你想着吧”

“奥”

龙泉寺本是名门大寺，布局方正，建筑恢弘庄严，鳞次栉比，中路为山门，山门内左右分别为钟楼、鼓楼，正面是天王殿，殿内有四大金刚塑像，后面依次为大雄宝殿和藏经楼，僧房、斋堂则分列正中路左右两侧。

近百年来，龙泉寺江河日下，恢弘建筑更是残破不堪，一到雨季，供奉的众多佛陀菩萨雕像莫不是都被渗漏的雨水淋了个通透，原本鲜艳的色彩脱落，露出原本黄褐色的泥土胎。

龙泉寺内两个和尚吃饭的地方在大雄宝殿，守着佛祖释迦牟尼，每一口吃食都在佛祖威严的目光中下肚。除了粥，桌上偶尔会出现些鸡腿、鱼蟹，颇有一番“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风范。

鸡腿、鱼蟹何处得来，买是没有钱的，何况龙泉寺建在山上，老和尚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每日去看那桃花都气喘吁吁，断然不会跑去山下的村落。

幸好，佛祖开恩，龙泉寺内有滩清水，清水边长着竹林，水中有鱼，林中有鸡。隔三差五，老和尚便领着小和尚，一路奔到清水边，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能逮到几尾瘦骨嶙峋的鱼和一两只坡脚的松鸡。

每当捕鱼捉鸡时，金刚都会问上一句：“师傅，我们是不是犯了戒律啊”

老和尚总会闭目深思，双手合十，说一句：“阿弥陀佛，不算破戒”

“师傅，那就好”金刚眼睛眯成了一团，提着鱼和松鸡，一步一跳。

午饭果真是粥，清亮的汤上飘着几粒稻米。

龙泉寺断绝了香客，吃的喝的只能靠自己，好在寺庙占地面积不小，后山上开垦了几亩薄田，两个和尚春耕秋收，过上了自给自足的悠闲日子。

“金刚，你这粥怎么水越来越多啊”老和尚摇着羽毛扇，揉着自己的肚皮，继续说道：“都喝三碗了，才见到了不到十粒米”

“师傅，您不知道，咱们存的粮食被老鼠吃了好多，我怕冬天饿肚子，就少放了些米”金刚将米仓硕鼠的事说给了老和尚听。

“金刚啊，没米了，可以去买，师傅床底下还有三个铜板”老和尚脸上露出笑意，摇着扇子，将第四碗粥喝下肚。

“知道了，师傅”金刚应诺，将盆子里的粥喝的一干二净。他用的是盆，比老和尚的碗大了五倍有余。

片刻，金刚将盆碗收拾干净，一路小跑，爬上藏经阁，从某处布满灰尘的木板隔上抽出一本经书，又一路小跑回来，气喘吁吁说道：“师傅，该讲经了”

“讲吧”老和尚半躺在地上，将羽毛扇插在后背，眯着眼睛。

“师傅，这次是婆罗经”金刚将手中经书吹了吹，辨别出了封皮上的古老文字。

“恩”老和尚懒洋洋的答了一声。

小和尚正襟端坐，打开经书的第一页，念了起来：“佛言。出家沙门者。断欲去爱。识自心源。达佛深理。悟无为法。内无所得。外无所求。心不系道。亦不结业。无念无作。非修非证。不历诸位。而自崇最。名之为道。”

念完一段，金刚挠了挠脑袋，看向昏昏欲睡的老和尚，欲言又止。

老和尚似有所感，睁开了一片眼皮，慢悠悠问道：“金刚，可是碰到了什么问题”

金刚点了点头，说道：“师傅，佛经说断欲去爱，那什么是欲什么是爱啊”

老和尚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不让你吃鱼吃鸡，就是断了你的欲，去了你的爱”

金刚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大雄宝殿内，老和尚发出了鼾声，金刚继续读着佛经。

南坡上，几株枯黄的桃树抽出嫩叶，花蕊绽开，于深红枫叶中抹上几树淡粉。

龙泉寺的桃花，终于开了

龙泉寺的桃花开了，一开便是天真烂漫，无惧于日渐寒冷的清秋时节。

浅粉爬满枝头，层层堆砌，点缀淡红，好一树秋日春色。

最先发现桃花开的是小和尚金刚。

桃树边上有块菜地，金刚手里紧握着一包白菜种，睁大眼睛，望着满树的桃花，叫喊道：“师傅，师傅，蟠桃树开花了”

金刚大声喊叫，回身就跑，正撞在老和尚身上。不知何时，老和尚早已站立身后，目光凝聚在盛开的桃花之上，连摇动羽毛扇的幅度都慢了几分。

“师傅师傅，这蟠桃树真开花了”金刚又重复了一变，一手扯着老和尚的破旧袈裟，另一只手则是紧紧握着白菜种子。

“知道了，师傅虽然年纪大了，眼睛通透着呢，不瞎”老和尚用羽毛扇轻敲金刚的脑袋，继续说道：“中午多煮点粥，记得多放米”

“奥”金刚憨厚，点了点头。

“走，金刚，这桃花终究是开了，咱俩去种白菜，这次可要多种点，去年冬日，想吃个白菜炖豆腐都没有”回想起忍饥挨饿的寒冬，老和尚叹了口气，这年头，当个和尚不容易啊。

“好来，师傅，前些日子我下山，问村里的大婶换了好些白菜种子，咱们全都种上，今年冬天就能有吃不完的大白菜”金刚将手里的白菜种子摊开，一粒粒，似乎发着光。

“可是前村的刘大婶”老和尚依稀记得，前几年腿脚利索的时候，带金刚下过几次山，每次都到刘大婶那里讨碗斋饭。

“恩，师傅，刘大婶说，过些日子朝廷就会颁下圣旨，将寺庙都拆了盖道观，把和尚都赶到边关去。刘大婶还说，让我下山还俗，给他做干儿子，这世道，和尚可当不得”金刚低着脑袋，声音越说越小，说到和尚当不得的时候还偷偷瞅了一眼老和尚的脸色，发现老和尚古井无波后才微微抬起头。

“恩，和尚确实当不得”老和尚摇头晃脑，念了一句。

“师傅，我是不是说错话了”金刚小声低喃。

“走，金刚，种白菜去”老和尚正了正僧帽，将手中羽毛扇斜插在背后，一马当先，只留给金刚一道背影。

“师傅，等等我”金刚喊着，追了上去。

深秋清寒，一层淡淡的云雾从北京城向外延伸，一直蔓延到了西山脚下。

两道身影，向山上龙泉寺而来。

一人脸带笑意，身着镶金黑衣，手持银色折扇，另一人也是笑意盈盈，眉宇间尽是温柔。

正是出宫游玩的云天和锦儿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