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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三四章

三年前顾靖休养整整两个月方得起身,才能走动不久,竟悄无声息溜出蝶庄,离开蝴蝶谷,前往京都去了。夷溪翁得知,气了大半年,恨不得再也不认这个讨债鬼。后来特地在蝶庄外围布下新阵法,为的就是防备萧家那堆无孔不入的索命鸟。

此番他又气息奄奄被人带到这蝶庄前,夷溪翁什么气都去了九霄云外。见他这副模样,好似仍在童稚时期,一难过委屈便扑腾自己怀里,撒娇卖惨。夷溪翁一时动容,也不忍心再生责怪之言。

可有些话堵着,不说也是憋得慌,他抚拍着顾靖的身背,一径叹息着,向他认真说解:

“你受过何等磋磨,你自个心里明白,当时身体未养好,偷偷离开蝶庄,遗下这呕血的毛病!唉!筋骨再好能抵得上精血消耗么?你真觉着自己是铁打的?你若经脉未废,且是一说,如今……”

“我这不回来了。”顾靖低眉垂眼作乖巧,“何况这两年来一直有神仙悄无声息给我送药,大罗神仙保着呢,我不是铁打,胜似铁打!”

“你少跟我贫嘴!”夷溪翁气鼓鼓,“你是硬是撑到现在控制不得了,那药起不得效了,你才记得回来!”

顾靖心虚解释着:“圣人践祚之初,根柢未稳,五大家族的势力攀枝错节,五王的祸患也尚未剔除干净……孙儿哪里不想回来,孙儿只是回不来……”

夷溪翁一听更不乐意,“回不来?你真想回来,谁能阻得你?再说了,大殷的天下,难道缺了你还会瘫了不成?便是瘫了也就瘫了,那是卫家的天下,与姓顾的有何相干?便是有相干,那也是你那混球老子的事,与你顾靖有何干系?他那么多儿子,要你来操心什么?”

他既无奈,又替这小儿忿忿,“这些年,你出尖冒头,讨得好了吗?需要用你的时候自然是好,不需要你的时候,你就是钉子你就是刺儿,叫人恨不得卸了拔了,三年前的事还没让你想明白?!”

九五之巅的圣人会稀才,你当栋梁时,你就是才,你这栋梁若是捅了天,就是时候该伐了。更何况他是顾氏子,他能以这个身份去施展抱负,他也为这个身份所束缚,他所作为永远不能越过这个身份的界限。夷溪翁虽处江湖之远,却未必不谙朝堂事。

顾靖抬起头,眼里都是敬爱之意,“苏老头,您若入朝,当为帝师,如今圣人……”

如今圣人有太/祖遗风。

夷溪翁一听便知道他想说什么,打断他道:

“阿靖,是外公害了你。当初不该教你制衡之术,不该让你知兵家诡道,最最不该,是让你走进静宜堂,看到那人遗下的诸般手泽……若是教你习了医,你成了名医士,当一名游走江湖的侠客……大殷山河辽阔壮丽,一辈子都走不完,修武者人生百余年,该活得多惬意,又何至于成如今这副身体。”

“是啊,大殷山河辽阔壮丽,可若山河破碎,蛮人铁骑践踏中枢,处江湖之远的侠客,当真能逍遥快活?是顾氏萧氏世代据守西北域,为大殷屏障,才护住这壮阔河山,不为蛮人肆掠。”

顾靖言语平静,话语陡转,仿佛闲来一语,“苏老头,您也见过可烈越过崤山,洗劫边境城池的场景吧?您该比我更清楚,六十年前可烈铁骑至于哀牢关,几乎直逼京都的境况吧?这些年来,孙儿一直未有时机,与您促膝深谈……”

他也不等夷溪翁应答,思及旧事,眉眼深远,徐徐诉说道:

“十二岁那年,父亲带着我随军而行,那是我初次见到马蹄践踏之下,百姓苟活的模样。北域十六城啊,全是惊弓之鸟。我们途径峪城,当时峪城满城被屠,掠夺得走的带走,带不走的焚毁,妇女被奸杀,男人被肢解,襁褓里婴儿曝尸道野,满眼都是血光……幽冥鬼域降临人世一样的酷烈……”

他牵唇苦笑了下,嗓音渐低,说得好似自言自语。

“在我浅薄的认知里,我以为如此已然是极限了,后来才知,这些被屠杀的,还算是好结局,毕竟死个干脆利索。被掳掠走的,如牲如畜,女人被拔剃干净了,赤身裸体圈养一处,任凭兵将轮流发泄,孩童被分配而食,以资军粮。

“我自幼活得太/安逸了,连一道死别的坎,都险些无力迈过去……别人呢?命微贱,人相食,阴暗、血腥、绝望,在这种境地里,依旧有人在求生。

“我见着此情此景,连吐了好几天,那时我真真切切感知到自己的懦弱,感觉到惭愧。我也不再怨责父亲了,他担着他所处地位该担负的责任,不管背后他辜负了什么,我都没办法去谴责他……谁不想诸事兼顾呢?可世事哪能事事兼得呢?

“知道成千上万人的生死困境,和亲眼目睹成千上万人的生死困境,感觉是全然迥异的。直面那等境况,那等惨状,当真教人血为之沸,愤恨为之生,人的私念会渐渐缩小,只想着,作为殷朝子民,岂能容外族蛮人这等残害践踏同胞?我辈倘是身有余力,焉能不思挽救?我请求父亲让我留在军营,不是一时热血上头的冲动。”

他转眸看向夷溪翁,“狄戎趁大殷初建之期,太/祖晏驾,萧墙未定,抓住时机迅速崛起。大殷卧榻之旁,虎狼犹存。孙儿自幼习学静宜堂那位先生遗泽,知家国大义,彼时见到这等境地,真的能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安安心心归来蝶庄,学医习武,当一名周游山河、逍遥江湖的散人侠客么?自幼是您教我,人的本事若无用武之地,那本事就不算得本事。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我身为男儿,那个时候,我只是不想当一个懦夫,当一个废人……”

夷溪翁被戳到了痛处,脸上神情复杂,静默半晌,才道:

“可朝堂政局不是靠一腔热忱,便能怎样。你用尽全力,做了你所能及之事,之后又如何?还不当即被人拉下,被人设计,成了如今这副废骨?若是败于敌手,倒算得甘心痛快,可恨的是败于你所报效之人,受害于本该与你浴血奋战的袍泽……”

顾靖却轻扬眉毛笑了笑,“谈不上败,谈不上受害,各自有各自的处境与谋求。不怪旁的,只怪孙儿本事还不够。但也没什么,孙儿好歹没死成,不过废了点修为,换来如今西北域数年安稳,保得多少条性命在里面,孙儿觉得这笔买卖,值得很。您又何苦痛惜?”

“废了点修为?若不是——”

夷溪翁气得火冒,简直说不下去,终究只能叹息。

“我不疼惜你,这世上还谁来疼惜你?你也说了,各自有各自的处境与谋求。你那老子,待你虽算得真心,可他更大的谋求是顾氏满门的忠烈。而你外公的谋求,是见得你平平安安。过去的,就当都过去了,你能做的也做了,如今既有机会脱身,便不要再回去蹚浑水。阿靖,卫家的天下,顾氏的忠良,都与你不相干的。昔年太/祖何等雄才伟略,可最后也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顾靖陡地坐直了身子,眉眼渐露敬崇之色,忽而道:

“当年我一直问您,那些手泽的主人是谁,您偏不肯告诉我。”视线在外公脸上睃了圈,“不过历经崤山一役,我便已然猜到。”

静宜堂所藏数十卷的前人手泽,其中的每一字,每一句,无不叫顾靖读之拍案。

对示形、用术、造势、谋攻、庙算、诡道、出奇、用间有栩栩如生的示例、见解;军事角逐中之政略、策略,及经济调配外交谋算之手段,皆清晰指引;朝堂之中的适情、适势,适时、适机,适事之分析……

以正守国,以奇用兵,先计而后战。少年初读,浑感奇绝,或有懵懂,或有未解,可一到实境,那种茅塞顿开的喷薄感,恍惚有一个人,在他身旁指点,引导。

一个从未见过的人,给顾靖的感觉,却是真真实实的,他就像是潜伏在他脑子里的,一个实质的存在,一位启蒙、传道、受业、解惑之师。

遗下这些手泽的,曾经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少时的顾靖无一日不想知道。

当年崤山一役,顾靖参用了手泽中的部分战略,所谓以五万军战敌军五十万,天下震撼,实则不过是盗的前人之智,凭了一腔热血与孤勇,以命作赌,生死相搏。

夷溪翁闻言,斗然色变,吞吐道:

“你……你猜到什么?”

“是太/祖皇帝吧?”顾靖眼中有芒,看定外公局促不已,飘忽闪避的眼,剑眉一轩,胸有成竹道,“大殷的开国之君,结束了西秦诸国争霸混战局面,一统天下的殷太/祖。虽然很是不可思议,但孙儿猜不出第二个人了。”

谁能对狄戎情况那么了解?少年时在蛮族为质,未及弱冠平定狄戎十三部的太/祖皇帝。顾靖当年战后重思,复盘战局,蓦然意识至此,简直教他觉得疯狂。

夷溪翁搓着手指,手捏成拳抵在唇上,尴尬地咳了两声,眼神飘忽无个定处。

“西秦末年,百国倾轧,苍生流离,太/祖横扫诸国,令四海一统,八荒安定,为古今不见俦匹,盖世之雄也,靖自幼怀敬慕之心!外公,”顾靖正色,不似寻常叫夷溪翁苏老头,推心道,“不是您教与不教,便会有什么改变,纵使外公不教,待到孙儿稍知人事,自也会生求知之心,结果仍是一样,您阻不了。”

《靖武遗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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